手機在響。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張述桐歉意道。
他又轉身出了病房,似乎能聽到小護士幽怨的心聲:
——你已經跑了第四次了,幸虧沒給你紮上針。
但張述桐這次沒打算跑,只是接個電話,實際上他能猜到若萍要說什麼,幾人的聯繫一直沒斷,打吊瓶的時候,他們三個偶爾會在QQ上聊幾句。
“怎麼了?”
顧秋綿也跟著站起來,張述桐解釋道:
“你先坐會,我朋友問我感冒好沒好,我說幾句就回來。”
他一邊按下接聽鍵,一邊走向走廊的窗戶
“到醫院了?”若萍也有點困。
“嗯,路青憐還是走了?”張述桐知道她打這個電話的目的。
中午告別以後,若萍就邀請路青憐去家裡做客,兩人一直待到晚上。
按照原本的計劃,張述桐準備十一點多拔了針,接了路青憐趕往別墅蹲守兇手,兩人的合作基於不同的目的,卻有一個相同的目標——
張述桐想要保護顧秋綿,而路青憐想要找到那個人。
但現在情況又變了,顧秋綿被自己很突然地接出來,於是剛纔在超市,張述桐就抽空把這個消息告訴兩人。
“走了,我沒勸住。”若萍埋怨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說好晚上有事的,人家等了這麼久,結果臨到頭變卦了。”
張述桐只好說抱歉抱歉,誰讓計劃不如變化大。
“跟我抱歉有什麼用。”若萍又說,“我就是覺得青憐那裡有點,怎麼說呢,有點孤零零的,我本來想去送她,結果她說不用,能在家裡休息一下午就很感謝了。”
張述桐聞言有點愧疚,說好了幫路青憐去找到那個人,也是自己主動提出合作,她爲此崴著腳陪自己跑了兩天,答應的話都做到了,哪怕對“假路青憐”的說法半信半疑,也沒有說什麼,結果自己失約在先。
他上一個電話勸路青憐把這件事交給保鏢就好,但路青憐沒有同意,她在若萍面前沒有明說,但張述桐知道,找到那個人是廟裡的事情,而她是廟祝,不管顧秋綿有沒有被接出來,她都不會放棄。
就像上個週六張述桐騎車回家,同樣碰上路青憐一人在夜色中趕路,長袍飄飄。
因此在接近十一點的時候,她便從若萍家裡離開,獨自去了別墅附近。
死黨們的家在小島北部,別墅在南部,純靠雙腳走過去,要預留一個小時以上。
張述桐也沒辦法送她,先不說摩托車沒油了,他自己都分身乏術。
“她有沒有交代過什麼?”張述桐又問。
“能交代什麼,青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淡淡地點點頭,說一開始也沒指望過你,反正你去了也是拖後腿。”
“最後一句話是你自己加的吧?”
“居然被你發現了。”
張述桐捏了捏鼻樑:
“我看情況,儘量再去一趟。”
“還是算了吧。”若萍的白眼隔著話筒都能看到,“別怪我說話難聽,你現在去了能幹什麼,清逸是不是告訴過你,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是自負的表現,拜託認清點自己的情況好不好。”
“好……”
“所以你現在在哪?”若萍又問。
“已經沒事了,剛找了地方休息。”
“喲,分享下和女生私奔的感受?”
“哪有什麼感受,除了累就是冷,再說哪有往醫院奔的。”
張述桐無奈道。
他扭頭看看走廊,偶爾會有人經過,墨綠色的水磨石地板在晚上很黑,遠遠看過去像是被陰影吞沒,可對剛從冰天雪地裡回來的人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安心感了。
“給你講一個睡前笑話聽不聽?”張述桐總算有心情開個玩笑。
“什麼?”
“去私立醫院才叫私奔,我這最多叫公奔。”
“呃,不好笑。”
“別吧……”
若萍這才一笑:
“看來你現在是真沒事了。”
“嗯,快睡,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醫院裡很安全,別熬了。”
事實上這個晚上不光他在等,死黨們也在等,杜康在島外等老宋,若萍和清逸則是熬到現在。
大家都困得打哈欠了。
“好好好,”若萍無奈道,“我看我就不該陪你熬到這麼晚的,等了一下午什麼事都沒有,虛驚一場。老宋臨走前說你發神經,讓我們幾個多包容一下你,現在包容得夠不夠?”
“夠,當然夠。”
“行了,聽你的聲音都快站不穩了,”若萍操心道,“從昨天就開始折騰,折騰到現在也算如願以償了,放心休息會兒吧,明天我和清逸去醫院看你,不過別指望有果籃啊。”
“哪敢指望,晚安。”
兩人掛了電話。
張述桐打著哈欠,又找出清逸的QQ,原本想和對方借輛車的,他家有輛摩托,但這麼晚了出來送車會很麻煩,總不能讓他步行回家,也就作罷。
張述桐仔細回憶了一下,週四那天他跟老宋回了別墅,週五在外面跑,也就是說,自己的自行車還在學校停著。
他準備休息一會再去學校裡騎車,醫院離學校不算太遠,走路十分鐘不到的距離。
而自行車雖然比摩托車慢得多,但沒什麼時間可趕,天亮前把顧秋綿送到就行。
就這樣決定了。
他又跟清逸解釋了幾句,清逸那邊回了晚安,張述桐收起手機回了病房。
病房裡小護士正和顧秋綿說話,看他走進來招招手起身。
“真是麻煩了。”張述桐再次跟對方道謝,“哪裡有熱水?”
“哦,配藥室裡有暖壺,待會找個杯子自己接吧。”小護士說,“先跟我走吧,趁現在不忙,姐姐把你倆帶過去。”
她說完在前面帶路,低跟的護士鞋像踩著輕鬆的鼓點,枯燥的夜班生活裡好久沒見到這麼有趣的事了,雖然有點麻煩,但總比伺候那些嘔吐物把氣管堵住的醉鬼強,而且強得多。
這讓她回憶起學生時代的生活了,每個女孩子都會做白馬王子來接自己的美夢,每個男生都希望能帶著喜歡的姑娘去往天涯海角,當然這些往往不會實現。
她用餘光好奇地打量著身後的女孩。
真是個很漂亮很明媚的小姑娘,有著烏黑的頭髮和白皙的肌膚,儘管身上裹了好幾層厚厚的衣服,卻難掩她特殊的氣質,和這間陳舊的病房格格不入。
這種女孩子站在人羣裡也會理所當然地成爲焦點,現在卻穿著一雙劣質的棉拖,大紅色,那棉拖估計剛拆封不久,還能聞到一陣若隱若現的塑料味。
她本以爲這是一個很乖巧的女孩,就像鄰家的小妹妹,半夜出現在這裡肯定是瞞著家裡人吧,跟一個男生在一起會緊張害怕吧,本想坐過去安慰對方幾句,小護士卻發現自己錯了。
那個女孩只是點點頭輕聲說麻煩了,甚至主動問了她的姓名,說日後要跟他們院長打個招呼感謝一番。
小護士著實驚得不輕,心想少年,你到底拐回來了一個什麼樣的姑娘?
她必須承認那是個蠻高冷的姑娘,只有跟少年說話的時候纔會笑笑,撅撅嘴啊瞪瞪眼啊,一副小女生的做派,看他們兩人說話其實挺有意思。
所以她有點想幫幫這對“走投無路”的少年少女了,小護士來到走廊的盡頭,打開一間房間:
“就在這了,醫院的vip中p房間,平時嘛,我偶爾也來在這裡偷會兒懶。”
說著她打開燈,一股藥水味比燈光更快地撲上來。
張述桐往裡一看,原來是一個觀察間,擺著一張牀和兩把椅子,牀是很窄很硬的單人牀,上面鋪著藍色的一次性醫用牀單,安靜、簡陋,但解了燃眉之急。
不用擠在滿是怪味的病房裡就是萬幸。
他現在真需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會了。心裡剛放鬆下去,誰知小護士又調笑道:
“你倆可別幹壞事啊。”
顧秋綿聞言耳朵就有點紅,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張述桐心想她說的話你瞪我幹什麼。
但小護士已經招招手走遠了,跟鞋的聲音很是歡快。
“走吧。”顧秋綿小聲在後面推他。
張述桐注意到窗戶上放著遙控器,要打開空調,又注意到窗戶留著一道小縫,又關上窗戶,然後沒什麼別的可乾的了。
張述桐是一個擅長做計劃的人,但他的計劃最多到“怎麼把顧秋綿安全帶出來”這一步,卻完全沒想過帶出來之後該做什麼。
將門關上,房間裡一片安靜,只有空調掛機呼呼吹著暖風。
顧秋綿也坐到椅子上,兩人捱得不遠不近,她盯著那雙紅色棉拖出神。張述桐看過去,她發現了,就把腳往裡藏一下。
“你先睡吧。”張述桐指了指牀,“我看著你。”
“誰要你看……”
“那吃餅乾?”他撕開袋子遞過去。
顧秋綿就捏起一片小小地咬了一口。
張述桐從抽屜裡翻出兩個一次性紙杯,又問她喝不喝熱水?
她卻搶過杯子:
“我去接,你坐好不要動。”
張述桐沒有逞強,看著顧秋綿出了門。
這次總算沒事了。
他心想。
腦子裡的那根弦終於能放鬆一下。
張述桐眼皮又開始打架了。
他站起身在房間裡活動一下,打量了一圈,才明白小護士爲什麼叫它vip中p的房間。
這間觀察室裡居然有個彩電。
雖然尺寸很小,還是壁掛機,但在島上的醫院找到彩電是多麼稀罕,就像你看到一個穿著劣質棉拖的大小姐一樣。
好吧,張述桐也承認他買的那雙拖鞋實在很醜,估計顧秋綿也很嫌棄,要不是她原本那雙拖鞋溼了。
他開了電視,電視裡播著動畫片,是中央十四臺,看來那個小護士蠻有童心的。
他無聊地翻著頻道,找到中央六臺,記得這個頻道經常放電影,而顧秋綿喜歡看電影。
電視裡還放著廣告,不知道接下來會播什麼。
張述桐心想這個夜晚在電影中度過也不錯。
這時候顧秋綿端著兩杯熱水回來了。
“看電影吧?”
“你先喝水。”她皺皺鼻子不滿道。
“……好。”
張述桐接過水杯,覺得大小姐越來越有氣勢了,而自己這個馬仔混了這麼久還是馬仔,水的溫度適宜,他慢慢喝水的功夫,顧秋綿已經拉過椅子。
這裡的電視機實在太小了,如果坐得分散就要歪著腦袋,所以他們並肩坐在一起,靜靜地盯著屏幕,等待廣告播完。
張述桐把餅乾遞給她,她就拿一片,小口地吃。
“什麼餅乾啊?”
“我沒仔細看,好像是早餐餅乾,紅棗味的?”
“我從前沒吃過。”
張述桐心說你沒吃過太正常了,這種早餐餅乾五塊錢就能買一大包,量大管飽物美價廉,就像代可可脂的巧克力一樣,被藏在大小姐絕對不會接觸到的區域。
就像大小姐應該也不會在一家小醫院的小觀察間裡看電視,說出去都要讓人笑話,是別墅裡的那臺索尼彩電不夠大還是那匹小牛皮沙發不夠軟?
但她吃餅乾的動作很自然,看電視的眸子也專心致志,房間裡漸漸暖和了,張述桐看她脫掉外套,露出一件很精緻的毛衣,反差更甚。
“沒戴那條圍巾啊?”張述桐看她一眼。
“圍巾在樓下。”
“哦。”
顧秋綿穿了一件很長的羽絨服和一件修身的小馬甲,外面又裹了一層棉服,要不張述桐怎麼說她今晚像個糰子。
她覺得房間裡熱了,把這些衣服全部脫掉,可全脫掉又有點冷,張述桐很有眼色地把那件黑色羽絨服遞給她,她接過來披在身上。
“怎麼這麼髒?”
“我用它放了瓜子皮。”張述桐弱弱道。
“而且好臭。”
“有嗎?”張述桐覺得自己已經很愛惜這件衣服了。
“怎麼不會,”她嗅了嗅羽絨服的領子,瞪眼道,“全是你身上的味道了,就是臭。”
“抱歉抱歉,我以爲我身上沒味道的。”
“你自己聞不出來。”她哼道。
“那穿馬甲?”
女孩卻把手指封在脣上:
“哎呀你這個人好吵,不要打擾我看電影。”
張述桐就看她裹著那件羽絨服,小口吃著餅乾,如果吃完了張述桐會主動把包裝遞過去,她盯著電視拿起一塊,看到好玩的廣告片也會笑,這是個安靜的晚上,月色很美。
電影的片頭過後,張述桐也看向屏幕。
“原來是它啊。”兩人同時喃喃道。
中央六臺最喜歡放一些經典的國外大片。
電影是《羅馬假日》。
“什麼意思?”張述桐不由問。
“我好像看過這部電影。”
“這麼經典的電影我都看過,更別說你了。”
“我是夢裡夢到的,我好像在學校裡看過這個電影,而且是晚上。”
張述桐一愣:
“真的假的?”
“愛信不信,你不也成天說自己做夢。”
“還有其他人嗎?”
“記不清了。”顧秋綿微蹙著眉頭回憶,“而且好像沒有看完。”
“是嗎?”他輕聲說:“那再看一遍吧,我陪你看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