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述桐掛了電話,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他靜靜地站在窗邊,天色徹底黑下去了,月亮高懸在空中。
今天居然能看到月亮,他都快忘了月亮是什麼樣子。
他一隻手舉著藥瓶,好像握了只高腳杯,遙遙對著月亮碰了一下。
可惜美少女戰士是假的。
張述桐沒有從月光中汲取多少能量,只想坐回去歇會。
再次回到病房的沙發上,張述桐蓋好羽絨服,眼皮又開始打架了。
老宋脫險的消息讓他精神一振,但這陣強心劑的效果沒持續多久,或者說正是這個消息讓他鬆了口氣。
張述桐想到比干剖心的故事,菜無心能活,人無心如何?答案自然是死,果然這老頭聽完就一命嗚呼了。
張述桐雖然離一命嗚呼還差點,可一旦卸掉心中的那口氣,只覺得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發出告急訊號。
現在他的大腦發出緊急命令,讓他睡會,鬧鐘響了也吵不醒的那種,張述桐頭一點點低下去,又擡起來,他困得實在沒辦法了,無奈之下趕緊喊護士護士……
小護士急匆匆跑過來,以爲他有了什麼不良反應。
“我總想睡覺怎麼辦?”張述桐邊說邊和眼皮戰鬥。
“那就睡,”小護士沒好氣地丟下一句,“你打的是藥裡有這種成份,想睡覺還不正常,你還能違背客觀規律啊?”
“可我不想睡,”張述桐萎靡道,“有沒有讓精神振奮點的?”
小護士被氣笑了:
“你抽菸啊?”
“不抽。”
“那沒辦法了。”她想了想,“看你長得挺帥,有沒有女朋友,和女朋友煲個電話粥唄。”
張述桐聞言更萎靡了。
拜託拜託,本來就發燒了不要再捅我一刀好不好。
“真沒辦法?”
“真沒辦法。”小護士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奇怪的要求,“你就算想頭懸梁錐刺股這裡也沒條件啊。”
張述桐點點頭,接著和眼皮打架。
半睡半醒間他感覺有個人坐在了旁邊,張述桐還以爲是那個放私奔大哥回來了,結果一隻手伸到他面前:
“吃不,分你點?”
小護士遞來一把瓜子。
張述桐搖搖頭。
“你看你這人,我想辦法給你找點提神的東西,你又不要了。”小護士佯怒。
“手不夠用。”張述桐解釋。
“那就放衣服上。”對方將一把瓜子灑在顧秋綿的羽絨服上,“瓜子皮也放上面,走的時候再丟。”
張述桐本來不想弄髒人家的衣服,但瓜子已經放上去了,便撿起一顆開始嗑,瓜子味的……事實證明他腦袋確實昏了,瓜子不是瓜子味還能是什麼味。
“謝了。”和人聊聊天也不錯,可以讓精神好點,“你不值班?”
“值啊,怎麼不值,”小護士歡樂地磕著瓜子,翹起二郎腿,“這不就在值班,配藥室的椅子太硬了。”
不愧是小島上,醫院夠狂野,護士夠狂野,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作爲病人也相當狂野。
“你什麼眼神?”小護士換了條腿翹,“這不就剩你一個了,看在瓜子的份上別打我小報告啊。”
他擡起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整間病房已經空了,只剩自己坐在沙發上。
“現在馬上十點了,除了半夜來急診的,這個點誰不回家啊。”小護士又說。
她也是個心大的,說完才意識到不太妥當,又道歉道,“沒有說你的意思,只是咱們島上確實沒這麼晚還在打吊瓶的。”
“我大概幾點拔針?”
“估計要十一點多吧,怎麼,還想打到一半就走啊,明天還來?”
張述桐搖搖頭說不會,他在想到時候拔了針往別墅趕,時間正好。
“你也蠻奇怪的,我上學的時候生了病,巴不得打一針趕緊好,睡一覺起來什麼事都沒有了,你說你硬撐什麼?”
“待會還有事情。”張述桐心不在焉道。
“少來。”小護士笑了,“要是在市裡我就信了,咱島上能去哪玩。”
“不是去玩,是去找人。”張述桐吃了人家的瓜子,話也多了一點。
“找女孩子啊,這麼晚。”
“你怎麼猜到的?”
“女性的直覺一向很敏銳,所以是不是?”
“差不多吧。”
“什麼叫差不多?”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我只是去她家一趟,但不見她。”張述桐說著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晦澀難懂的話。
“什麼狗血愛情片嗎,你是不是惹那個女孩子傷心了?”兩人跨頻道交流上了。
“我不知道。”
“那就是了。”小護士吃完了自己的瓜子,從他羽絨服上抓了一把,“你們這些小男生就是這樣啊,做了什麼讓人傷心讓人生氣的事,結果自己都不知道。”
“可能吧。”張述桐淺淺地打了個哈欠,“但我現在不怎麼關心了。”
“那你還找她幹什麼,不是要挽回女孩的心嗎?”
這小護士年紀不大,她瞪圓眼,已經把張述桐當成了夜班解悶的好對象。
“挽回她的性命吧。”
張述桐隨口說道。
內容很扯,卻讓人聽不出玩笑的意思,他現在面色不會好看,落在對方眼裡還真有點高冷,尤其是他愛穿黑的,從坐下來手機就沒離過手,像是在執行什麼保密任務,只是不小心纔來鑽進這家小醫院掛個點滴。
小護士呆呆地看了他兩秒,才噗嗤一笑:
“你看著挺高冷挺正經的,怎麼這麼油嘴滑舌,少扯了,現在社會治安越來越好,誰家女孩的命需要你救。”
張述桐又被捅了一刀。
原本是打算挽救她的生命啦。
張述桐心想。
但誰讓人家老爸回來了。
“不給你開玩笑啊,我看你總是盯著手機,在等人家的消息?”小護士又問。
張述桐點點頭,兩人再次跨頻道交流上了。
小護士又參謀道:
“我覺得你現在就別再提人命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了,想追回一個女孩呢,就踏實一點,嘴上總是說那些有的沒的,像什麼‘我要挽救你的生命’、‘我要保護你的安全’這種話,太大太空泛了,就像今天晚上的月亮,很美好對不對,但你跳起來也摸不到,不如晚上陪她出去散散步更讓人心動。什麼保衛生命的,我看不如保衛下心情重要。
“如果真想保護她的安全,那就用行動證明嘍,說一萬句假大空的話不如過馬路的時候把她護在裡面,如果心裡真牽掛她,那就別再等什麼消息了,你等上一整天也不如主動問一句。”
張述桐覺得很有道理,但他真不是在說虛無縹緲的東西。
而且他差點被帶歪了,自己沒在追女生。
他只是困的難受想找個人說話而已。
而且你猜的情況恰恰相反啊,她沒覺得我說空話,反而是不想再麻煩自己。
但其中的細節張述桐沒法解釋,他很感謝對方願意陪自己聊聊:
“我好像明白了。”
小護士又問:
“我說實話啊,既然你都不關心她怎麼想了,那還去找她幹什麼?”
“其實不是不關心,是我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張述桐難得無力了一次,“從前以爲自己懂了,其實沒懂。”
“這種事沒辦法啊,確實有那種很難猜的女孩子,你多努力唄。”
“已經盡力了。”張述桐不假思索道,“就是結果不太好。”
“怎麼說?”
“我每次想做點什麼的時候,總是會做錯。”
“什麼意思,你把人家怎麼了?”
“就是說帶她去釣魚啊,結果她不喜歡釣魚;帶她去學校看電影,電影沒有看完;帶她出門玩了一天,好像玩得不是多好;想幫忙破個案子,還差點鬧出誤會;她喊我看電影,我每次看到一半就走了,我……”張述桐本來如數家珍,到了這裡停頓片刻,又說,“好不容易回了家,結果她又出事了。”
小護士嚇了一跳:
“不是吧弟弟,這樣,你聽我的,千萬別去找她了,找了也是無用功,抓緊洗洗睡吧,你這何止是盡力,是盡全力把事情搞砸啊!”
張述桐聽了笑笑:
“確實有點。”
她嘆了口氣:
“這樣的話誰來也沒有辦法啦,她不記仇就算好的。”
“她倒沒怎麼怨過我。”
“那你加油?感覺你已經盡力了,要不還是睡會,明天再去找她也不遲。”小護士打了個哈欠,“反正我是撐不住了,先走了,換藥記得喊。”
張述桐輕輕嗯了一聲。
走的時候對方順手關上燈,只留了一盞老舊壁燈,半死不活地亮著。
白色的牆壁漆面剝落,還不如吵鬧點,因爲靜下來只會一片荒蕪。
病房裡也只剩下張述桐一人,他的腦袋又開始低下去了,但老天似乎不想讓他睡著,手機又響了。
張述桐擡眼一看,並非誰的消息,而是一條好友申請。
他的QQ從不加陌生人,但這次來人有點特殊,因爲備註是:
“我是秋綿閨蜜,有關於她的急事,看到請通過!”
張述桐下意識皺起眉頭。
不知道顧秋綿有事爲什麼是她閨蜜來找。
他點了同意,事情果然很急,對方一個視頻電話甩過來。
畫面裡出現一個短髮的女生,露著虎牙一笑:
“哈嘍,帥哥,我還以爲你不會通過的。”
“是你啊。”張述桐舉著手機恍然,原來是那個小秘書。
“有緣分吧。”
“她怎麼了?”
“你果然和誰說話都是這樣,喂,你就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QQ的嗎?”
“沒事我掛電話了。”張述桐判斷自己被耍了,這分明是條騷擾電話。
“別掛,真有事告訴你。”對方急忙說,“你不想聽聽秋綿今天過得怎麼樣嗎?”
“不想。”
“你要真不想早就掛電話了對不對,你遲疑了你猶豫了你動搖了。”她彷彿在宣告勝利。
真是個敏銳的傢伙,張述桐嘆了口氣:
“那你說好了。”
“態度能不能好點,我也是好心啊,開導完秋綿又來開導你,大半夜的不看功勞也看苦勞吧!”
“你開導她幹什麼?”張述桐難得好奇道。
對方突然瞇起眼睛:
“我說兄臺,裝傻就沒意思了吧。”
張述桐應付不來這種自來熟的小姑娘,但他現在想找點東西提神,就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權當聽晚間電臺了。
結果主持人第一句話就語出驚人:
“你是不是把秋綿的羽絨服穿走了?”
“你知道?”張述桐奇怪道,一時間睡意都有點飄遠了。
“所以被她發現了,她不高興,你纔開導她?”張述桐又匪夷所思地問。
“啊沒錯沒錯,她發現羽絨服被你偷偷穿走了很生氣總行了吧,一件不夠要賠兩件,我是來跟你要錢的,這都什麼跟什麼!”小秘書哀嚎道,“我說你真的沒看出來嗎,不能真這麼傻吧,帥哥拜託你回憶一下當時的經過行不行?”
張述桐沒腦子回憶,他心想姑娘你當時也不在場吧,怎麼比我一個當事人還清楚?
“你還是直說好了。”
“直說什麼,我又不在場!”對方嘆了口氣,“算了,發給你這個,自己看吧。”
手機傳來兩道振動,張述桐真沒力氣陪人玩賣關子的遊戲,他打定主意如果這兩張照片還是故弄玄虛,下一秒就直接掛掉電話。
他低下頭,點開圖片,彷彿能看到自己剛充的話費又要見底。
圖片是手機拍下的照片。
準確地說,是照片的照片。
——用一部手機拍下另一部手機裡的照片。
拍照的時候周圍應該很黑,畫質也很模糊,但湊活能看,讓人一眼就辨認出裡面的內容。
因爲第一張照片是他曾經歷過的事。
是在車廂內部,自己坐在駕駛座上,正半轉身子。
張述桐有印象,是學車那次,很窘迫地熄了火,被顧秋綿趁機抓拍到了。他心想你偷偷拍閨蜜的照片發給我想幹什麼?
以爲這是什麼不得了的發現?
他從前會問問對方什麼意思,現在卻只想快速滑到第二張。
張述桐愣了一下。
第一張照片是自己,第二張還是自己。
但這張就有點讓人毛骨悚然了。
背景是別墅的院子,時間是大清早。
視角是二樓的某個房間。
自己在畫面中央,穿著一件很不合身的羽絨服,悶頭剷雪。
“怎麼樣,有什麼感想?”女生問。
張述桐把視線從屏幕上移開,下意識問:
“你是從哪拍的?”
“當然是從秋綿手機上偷偷拍的,我今天去她家玩了!”
他再次看向屏幕,那件羽絨服有多短可見一斑——一旦彎下腰就會露出腰部,偏偏裹得很緊,讓人想起蛋糕卷。
照片裡的少年身上沾著雪,如此狼狽的一幕就被人拍了下來。
照片模糊,他不知道是偷拍時太過匆忙……還是說,是這張照片原本就不清晰,因爲它的主人拍攝的時候笑得手在發顫?
她那時候在想什麼?
“她爲什麼會有這張照片?”張述桐訝然。
女生說: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回憶下唄。”
張述桐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
那是12月7日,一個徹底不一樣的週五。
他早早從二樓的客房起牀,發現大雪把整個院子淹沒,然後下樓,被老宋叫出去剷雪。
雪積得很厚,快把柵欄的四分之一就淹沒了,他從正門剷出一條足以過人的小道。
沒記錯的話,照片就是在這個時候拍的。
可是爲什麼?
張述桐清楚記得顧秋綿那時應該還在睡覺。
雖然此前他去敲了敲對方的房門,出於某種擔心,又因爲知道她有低血糖的毛病,等她慢慢迴應了一聲就走。
她不應該去睡回籠覺嗎?
“你還沒想明白?”女生適時提醒,“那我再幫你回憶一下,你是不是真覺得一聲不吭把人家外套穿走了她什麼都不知道?”
顧秋綿知不知道先不論,張述桐現在只剩一個問題: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我晚上剛問過她,出門的時候想借這件羽絨服來著,她說昨天借給別人了,我開始沒當回事,但後來一想,不對啊!
“秋綿的女性朋友我都認識,這幾天沒人來找她玩,那就只能是別人了,加上我之前看過她相冊,從裡面拍到了這張照片,我又一想,不會是被你穿走了吧?” WWW ttκá n c○
她的推理真是漂亮,聽得人歎爲觀止,小秘書最後一錘定音:
“果然,我給你打了個視頻電話,還真是被你穿走了。
“不過不是我說你啊學長,您能不能不要這麼邋遢,既然穿走別人的衣服能不能愛惜一點,人家是借你保暖的,你怎麼用它嗑起瓜子來了?”
張述桐有點尷尬了,他抖抖羽絨服,將瓜子皮抖在自己腿上:
“不過有一點你猜錯了。”他解釋道,“沒你想得這麼複雜,是我老師翻出來的,他估計都不知道是誰的衣服,看見就抓。”
小秘書恨鐵不成鋼:
“我說你這人怎麼和發燒一樣,腦子糊塗了,你老師是她家保姆還是她爸,怎麼知道她羽絨服放哪的?那我再問一句,她當時去哪了?”
張述桐本想說她當時不是去樓上了,但話到嘴邊,想起是自己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她就上樓了。
“也可能是保姆……”
“保什麼姆,保姆沒有允許怎麼會隨便把衣服借給別人穿?”徐芷若怒道,“我就是想說,難道你個木頭就沒發現那件羽絨服是秋綿給你拿的?”
張述桐被噎了一下。
因爲他真沒發現。
或者說這不太可能。
因爲自己出門的時候她已經上樓了,是老宋從沙發上拿起這件羽絨服遞給自己,雖然掃完雪後他把衣服放回了衣櫃,他當時也不清楚老宋是從哪翻出來的。
張述桐能清晰記起那天早上的每一個細節:
比如老宋說雪下得太大,學校停課,好消息和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個;
比如顧秋綿那天莫名很高冷,保姆說如果前一天她做了不好意思的事,第二天會故意繃著臉;
比如本來答應好了不再瞞著她,自己卻還是一言不發地跑去山上;
比如那天車胎沒送上來,他們被困在別墅,本可以度過一個悠哉又靜謐的早晨,雪層很厚,凍得人瑟瑟發抖,連杜賓犬都趴在小窩裡吃飯。
又比如他仍然給老媽打了個求助電話,等回來時顧秋綿已經上樓了。
還比如他回屋時發現電視上播著昨晚未看完的電影,但意識到的時候客廳空空如也,人走茶涼。
最後他披著那件羽絨服衝出了房門,他只顧著腳步快些,卻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張述桐能清晰記起任何一個細節,但這些細節串聯在一起突然成了他看不懂的樣子,他才明白它們背後一直藏著另一層東西。
而自己從未發現過。
電話裡又說:
“你再看看那張照片,右下角!”
張述桐又去看照片,原來角落出還有一些塗鴉,先是一串簡單的數值,1207,原來是當天的日期,他又翻回學車那張,居然也有。
12月7日,第三天。
和;
12月6日,第二天。
這好像是某種紀念。
但張述桐不明白是在紀念什麼。
他只知道和顧秋綿成爲同桌那天是12月5日,回溯以後的第一天,兩人的關係正式破冰。
可對顧秋綿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他唯一能辨認出來的是照片角落裡還畫著一個很醜的鬼臉,真是太醜了,醜得張述桐再熟悉不過,它們像羊又像雲朵,出自某個大小姐心情很好時的手筆。
她心情很好的時候就會在玻璃上呵一口氣,手指飛舞出一堆凌亂的線條,她說是羊,其實在張述桐眼裡從來更像鬼臉。
所以張述桐經常調侃她又在糟蹋玻璃了,但現在被糟蹋的成了兩張裝著自己的照片。
他看著這兩張照片默默無言。
這是個打字都還用一指禪的女孩子,她笨拙地畫著那些圖案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麼?
他不知道。
張述桐只知道原來那天有一個女孩早早地起了牀,她懷著不知道怎麼的心情拉開窗簾,看到皚皚的白雪,看到寂靜的曠野,看到白雪上一個小小的黑影,她又笑著拉上窗簾,然後手忙腳亂地找出手機,從縫隙裡拍了一張照片,花枝亂顫。
這張照片在張述桐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留在了她的手機裡,寫下了一串數字,是在留念什麼?她又懷著何種心情在手機的玻璃上畫了一個鬼臉?
許多人是你生命的玻璃窗上劃過的雨水,雨水有大有小,可以浩蕩奔流,可以蔓延成線,但總會轉瞬逝去。
但還有的人是不是那留在玻璃上的霧氣?
讓人看不清,卻也不捨得擦去?
結果自己還是食言了。
那天早上還是獨自出了門,將她留在那棟別墅,今天晚上依舊如是。
那是座如宮殿般的建築,哪怕到了夜晚依然亮著燈,但張述桐同樣知道此處是整座島上最偏僻的地點,無論怎樣也看不到城市裡的燈火輝煌。
理由總有無數種,因爲危險,不能帶她;因爲重要,不能告訴她,這些理由都很充分……
可一直被瞞著的她又會怎麼想?
那天走的時候連聲再見都沒有說吧。
他想把告別的話留在下次,是因爲不知道怎麼說,但不是每一次都有機會的。
張述桐終於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憊。
他成功地又把一件事搞砸了。
生活不是案子,就算你成功找到了所有線索,卻難以通往正確的答案。
“你終於明白了?”這時女生冷冷說,“秋綿說我冤枉你了,但你不會覺得在QQ上不痛不癢地發幾個問候就叫關心吧?
“這種事誰做不到,暗戀她的人多了去了,一大把男生願意呢,想要她聯繫方式都要不到,再說你以爲自己說話多幽默風趣還是怎麼樣,又不是多會哄女生開心的類型,冷得和塊冰似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張述桐低聲說:
“其實我還沒有盡力。”
“拜託學長,什麼盡力,在講冷笑話嘛,秋綿那裡我都開導好了,人家都徹底放下了,你現在說盡力有什麼用,別再糾纏不放好不好,再盡力發條消息問她‘你怎麼樣’啊,省點流量費吧,再說人家家裡有保鏢有老爸,還需要你做什麼……”
可不等她說完,卻被對方打斷了。
“不是這個盡力,你不明白的。”
“什麼我不明白……喂喂,你想幹什麼?”
她看到對方擡起手,她跟著移去目光,原來是在拔手上的針頭,她這才注意到對方好像在醫院,掛著吊瓶打針。
他聲音很低,卻變得有力,斬釘截鐵:
“我是說,你不明白我說的沒有盡力是什麼意思,你也不明白我在做什麼。但沒關係,我明白就夠了。”
他好像是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他變得更加冷了,卻也堅定了。
手機的視角升高,徐芷若對上張述桐那雙漆黑的眸子。
對方已經拔出了針頭,是硬生生抽出來的,看得她都吸了一口冷氣,對方卻朝她笑笑:
“謝謝你了,我已經搞砸了很多事,這次不能再搞砸了。”
他又說:
“先掛了,我還要留出一隻手按血管,不然明天該紮腳了。”
接著他把手機熄滅。
張述桐終於明白自己一直在等什麼。
什麼堅持,什麼交代,什麼自負,通通都是謊言。
他只是在猶豫啊。
既然對方父親來了,那就不該由自己來管這件事。
爲什麼?
無非是斤斤計較罷了。
計較這件事到底該由誰管,既然有更強大的人管了,豈不是說明自己不再被需要。
可笑的是計較到最後,就這麼退縮了。
人生最悲哀的事是把自己欺騙過去。
人總會被值不值得這樣一個問題所困擾,可爲什麼要考慮這麼多呢,什麼女孩傻還是精明,什麼會不會被當作神經病,什麼信不信任……這從來不是他該考慮的事。
他該考慮的是怎麼把那個女孩從別墅裡帶出來,動之以情也好,曉之以理也罷,哪怕是綁架,也絕不能讓她今晚再留在別墅、留在二樓的那個房間。
他現在狀態不能算多好,頭腦發沉身體發冷,拔針頭的手藝也遠遠比不上專業人士,現在皮膚上滲著血珠,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就此睡過去,一睡不醒。
可真的盡力了嗎?
不對,還沒有。
他的摩托車裡還有油、他的身體還能活動、他的大腦尚且運轉。
既然如此,爲什麼非要卡在凌晨這個時間、去別墅外轉一圈?
張述桐只是不想看到那枚銀色的發墜落在地上,那樣會讓人悔恨。
什麼機會要留給凌晨。他揉了揉臉,用力將膠布貼在傷口上,機會從來只有眼下。
現在是十點整,他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把顧秋綿帶出別墅。
張述桐又開始奔跑了。
他腿長,所以跑得很快,幾步就要邁出病房,小護士聞訊趕來:
“喂喂喂,搞沒搞錯,我說你怎麼又跑了?”
“抱歉,我要去追回那個姑娘啦。”張述桐大喊道,聲音在空曠的病室內迴盪,“雖然明天又要麻煩你再給我扎一針,但做人不能總是說空話……”
小護士在後面又急又氣,哭笑不得,張述桐卻無暇解釋了。
他飛速跑下樓梯,手裡抱著那件黑色的羽絨服,跨上車子,另一隻手翻開通訊錄,找到顧秋綿的電話,這個號碼已經二十四個小時沒有打過了,他正要撥通;
然而。
一個電話與此同時打進來。
正是顧秋綿的。
張述桐心臟猛地抽搐一下。
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彷彿要接到某種噩耗。
……
誰知——
“你現在是不是還在外面,騎著摩托車亂跑?”
張述桐愣在原地,下意識回頭看看。
“你怎麼這麼傻!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沒有事沒有事!如果不是我打電話你是不是準備一直騙我,騎著車在外面跑一整夜,一直到凌晨,然後發著燒不知道倒在哪裡?
“我是不是之前就告訴過你無數次,回家休息!不要瞞著我!你爲什麼就是不聽!”
“我……”張述桐覺得顧秋綿和她的閨蜜們簡直有特異能力,怎麼會知道自己在哪。
“你從那天就想帶我走,就好像只要待在家裡就會出事,可我怎麼問你都不說!”
“你冷靜點,聽我解釋……”
“可我現在不想冷靜不想理智不想聽你解釋!”
不知道爲什麼,她的聲音在顫抖,炙熱的鼻息彷彿越過話筒來到這一端:
“來接我,我現在就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