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
週六晚七點。
徐芷若大汗淋漓地坐回沙發上,熱得像小狗一樣吐出舌頭。
唱歌也是個體力活啊,從下午一點來到這棟別墅,再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六個小時了,她們一刻也沒有閒下來過。
唱歌的時候要蹦蹦跳跳,所以不可能一直唱歌,別說她們一羣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了,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支撐不住這麼高強度的運動。
於是唱了幾支歌后,大家又在下面找電影看,投影儀打開,系統裡還留著放到一半的大話西遊。
顧秋綿將大話西遊關上,問她們想看什麼。
徐芷若只是有點奇怪她怎麼會想起來看這部片子,自家閨蜜可不是文藝少女,不會一個人在沙發上抱著紙巾盒,哭得梨花帶雨,無論再經典的苦情戲,看過一遍後都不屑看第二遍。
只能歸咎於她這幾天心情不好,人嘛,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喜歡看些傷感的東西。
她們看完電影又跑去二樓的鋼琴房,顧秋綿端莊地坐在鋼琴前,幾個小姐妹排排坐在後面,看著她從致愛麗絲彈到小星星,旋律時歡快時悠揚,其實她還彈了不少,但自己只能聽懂這兩首,再往後的,就是什麼令人頭暈眼花的F大調D大調,聽都沒聽過。
聽不懂沒事,優秀的聽衆懂得拼命鼓掌就好,掌聲中能看到她那天鵝般修長雪白的脖頸,大小姐纖細的手指滑過琴鍵,散發出耀眼而驕傲的氣場。
鋼琴房裡除了鋼琴,還擺著很多積木模型,顧秋綿的愛好之一就是拼積木——當初在學校被砸碎的那個,就是她無數藏品中的一員,快有洗手盆那麼大的歐式城堡,很誇張吧,但和滿屋的積木相比,只是灑灑水而已。
她們又開始拼積木了。
四名花季少女也不嫌髒,更不嫌失態,就像小女孩一樣坐在地上,四人拼了一條好長好長的火車軌道,等大功告成,將裝有電池的火車頭放在上面,她們甚至趴著身子,專心致志地看著火車起跑,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等火車頭繞了好幾個圈圈回到出發點,同時歡呼擊掌,紛紛拿出手機拍照,紀念戰果。
這時秋綿又提議,不如大家接著下去唱歌吧,她剛纔沒唱過癮。
徐芷若聞言直哼哼,心想那是,剛纔讓你唱你不唱、在沙發上盯著手機不放。
大家又回到樓下,這次顧秋綿找出一個銀質的髮卡,她利索地挽起頭髮,紮了個小公主一樣華貴的髮型,不過沒有哪個公主會捲起小衫的袖子,對著點歌臺躍躍欲試。
誰知她先唱了首煙花易冷,嗓音重新變得憂鬱寂寞,徐芷若心道糟糕,難道自己的雞湯保質期這麼短、還撐不過一個晚上?
她正準備搜腸刮肚再找幾句,隨著顧秋綿唱完最後一句歌詞,大小姐卻呼出口氣。
“都跟你說了我沒事?!鳖櫱锞d瞪起那雙漂亮的眸子,“你是不是剛纔在心裡說我壞話了?”
徐芷若也鬆了口氣,調笑著說那可不敢,果然,彷彿是爲了印證顧秋綿的話一樣,自己這邊話音剛落,熒幕上又切了一首新歌,這次光聽節奏就知道激烈得可以,她用鞋跟打著節拍,隨後火力全開。
一曲終了,顧秋綿挽好的頭髮調皮地溜下一縷髮梢,粘在她紅潤的嘴脣邊,她胸脯起伏著去了茶幾上喝水,徐芷若接棒,點歌時又問:
“我給你點首簡單愛,平時去ktv你最喜歡唱那個?!?
“不要。”她故意皺皺鼻子,“今天不想唱情情愛愛的歌,而且我家只有伍佰那個版本,他愛得太粗曠,一點都不簡單。”
喝完水顧秋綿重新上場,她歌唱得最好,什麼類型都能駕馭住,氣氛總算活躍起來,她們從周杰倫唱到王力宏,從王心凌唱到張國榮,最後還是迴歸伍佰了。
大家都精疲力盡,只是興奮勁還沒過去,誰都不太想走,但天色已晚,總該散場了。
所以不知道是誰先說了,今晚咱們就以伍佰的《世界第一等》收尾好了。
提議全票通過,大家紛紛說好啊好啊,前奏結束,女孩們便故意扯著嗓子、搞怪地模仿著閩南語的腔調,四人聲嘶力竭,清脆的歌喉徹底走樣,沒唱幾句就笑成一團,音響嗡嗡作響,她們一連串癱軟在沙發上。
羣魔亂舞。
最後顧秋綿的嗓音都笑啞了,她穿好拖鞋,送三個閨蜜上樓。
司機已經在別墅外等著了。
“真不留下吃飯了?”顧秋綿問。
“不了吧,不是說晚上還有些事情,我們不留了,再說還有明天呢?!?
“那好?!?
其實剛纔唱歌的時候還有一個小插曲,本以爲顧秋綿要全神貫注的唱歌,誰知她趁喝水的功夫又拿起手機回消息。當時徐芷若正在前面點歌,見狀嚇了一跳,心想這位木頭兄臺到底有什麼魔力,怎麼又把自家大小姐的魂給勾跑了?
她就趕緊喊:“秋綿秋綿,該你了——”
顧秋綿忙不迭地接過話筒,手機都忘在沙發的夾縫裡。
徐芷若內心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看,這時顧秋綿又出現在她面前,沒好氣地說,想看就看吧,說完繼續唱歌去了。
她這才放心地看起聊天記錄。
果然還是那位兄臺。
不過這次兩人的對話又變了一個樣。
時間大概在六點半左右,秋綿主動問了一句:
“吃飯了嗎?”
對方很快回了,說吃過了,並附上一張飯店的門頭照。
顧秋綿又說:
“吃得好早?!?
“中午沒吃幾口,又餓了。”
“宋老師中午不是帶你們去吃大餐了嗎?”
“就是光顧著玩纔沒吃幾口,多虧了你的卡?!?
“我纔要說謝謝,昨天多虧了你們?!?
“晚上多注意。”
“嗯,好好休息?!?
對話到此結束。
比起之前的一問一答式的對話,又多了幾句吃沒吃的內容。
她現在看明白了,原來是秋綿不想讓對方擔心,眼看那個男生沒事、還玩得很好,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但似乎也不像正常的聊天,兩人都有些心事沒放下。
她覺得秋綿剛纔在下面玩得很瘋,但不是真的無憂無慮,而是要把什麼心事全部發泄出去。
果然她的心還是不在這裡。
徐芷若便眨了眨眼:
“雖然美女你歌唱得很好,但退縮和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顧秋綿沒說話,只是翻翻白眼。
“別以爲玩到精疲力盡喉嚨啞了就能忘掉煩心事,你就是退縮了,其實你今天是想出去……”
“沒有,你這人好煩啊?!?
“我還沒說是什麼,你怎麼就否認了,被激將法激到了吧,你現在就是自欺欺人,自己騙自己……”
吵吵鬧鬧間來到一樓,四人來到門口換好鞋子,一開進戶門,門外的寒風涌起,徐芷若一縮脖子。
好冷。
她今天很臭美地穿了一件棉服,下午來的時候還好,可晚上又降溫了,再加上剛剛唱歌唱得滿頭是汗,現在只覺得渾身都有些冷。
所以她問:
“秋綿你那件不穿的羽絨服呢,黑色的那款,借我穿穿,明天還你?!?
“昨天我借給別人了,我再給你找一件。”
“借給誰了?”
顧秋綿又沒有說話,而是踮起腳拉開衣櫃。
徐芷若望著她的背影,能看得出秋綿在退縮在猶豫,可她想不明白這是因爲什麼。
和那個男生有關?
到底是什麼事?
……
吳姨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
“進。”
裡面傳來男人的富有磁性的嗓音。
“顧總,飯做好了?!?
男人微微頷首,示意知道了。
這個做房地產起家的大老闆,其實並不是外人想象中的暴發戶、土老闆,恰恰相反,這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
四十多歲的年紀依然保養得很好,外表俊朗,皮膚白皙,女孩那潔白的膚色就是遺傳自父親。
但千萬別因爲外貌就小覷對方,男人正漫不經心地對著電話吩咐道:
“隨你們用什麼手段,那個學生送去少管所好了,至於他家裡人,我以後不想在島上再看到……
“我知道可以當談判的籌碼,最難纏的幾家搞定了,接下來談拆遷容易很多,但我不想壞我女兒心情,道歉?沒必要,蒼蠅罷了,喻局長,現在是冬天,冬天就不該有蒼蠅的……嗯,明白就好?!?
“你們先吃……”他掛了電話,隨口幾句話就把幾家人的命運敲定,又在手機上編起一條短信,卻突然嘆了口氣,“算了,綿綿待會又該埋怨我了,一起去。”
他從老闆椅上起身,習慣性地收拾好桌面。
吳姨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她知道男人自己的東西從不喜歡別人插手。
顧建鴻隨口問:
“綿綿那幾個小朋友走了?”
他在書房裡能聽到客廳的動靜,自然不可能親自去送幾人。
“走了。”吳姨將一條熱毛巾遞過去。
男人擦了擦手:
“玩得怎麼樣,比昨天開心點?”
“挺好的。”
“她也是個傻丫頭,”男人這才笑笑,那種上位者的氣場褪去,看上去像坐辦公室的白領,像金融領域的精英,甚至像個作家,但絕對沒人會把他和大老闆聯想在一起,他和保姆聊起家常,“怎麼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已經很理智了?!眳且桃残Σ[瞇道,“我本來還擔心她會直接跟朋友出去的,但她最後還是沒有感情用事,知道留在家裡最安全,肯定還是信任您嘛,不然怎麼會主動給您打電話?!?
“你覺得她當時會出去?”
“有可能吧。”
說話間兩人走到餐桌前,保姆爲男人拉開凳子,而顧秋綿早已落座。
“喲,我看出來了,確實是開心了,小饞貓?!鳖櫢笇ΡD沸Φ?。
“誰讓吳姨做的飯好吃?!鳖櫱锞d擡下眼睛。
“你這次可是興師動衆,你那幾個朋友是爲了你好,但有些小題大做了……先別急著皺眉頭,爸爸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今晚我留兩個人巡邏,剩下的人都回別墅,讓老吳在客廳給他們打個地鋪,不過夜裡可能會有些吵。”
男人用溫和的語氣說:
“你呢再憋兩天,等事情處理完了,去市裡玩也好,想請幾天假也好,都可以,不過今晚哪裡也別去了,就待在房間裡,早點睡,相信爸爸,行不行?”
顧秋綿聞言下意識看了眼窗外,天已經黑了,今晚天氣還好,出了月亮。
一輪孤月懸在漆黑天幕上。
她輕輕點點下巴。
……
張述桐強忍著眩暈感,緩緩坐下。
被人圍住的感覺很不好,不過他也沒力氣去應付四面八方的目光,工作人員過來罵了他幾句,他也不理會,對方看到他油鹽不進又走了。
在船上他和父母交代好老宋的事,直到六點二十分,渡輪靠岸。
原來二十分鐘可以過得這麼短。
只是一個恍惚的功夫,他就從市裡回到了小島上。
但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回家嗎?
最後他還是去了醫院。
當然在到達醫院之前,他覺得自己應該先吃點東西。
不餓,但他感覺自己就是一輛車,需要將燃料加進身體裡維持運轉。
然而他聞到油煙味就想吐,最後從醫院門口找到一個賣饅頭的,強忍著噁心,一點點把饅頭撕開,填進嘴裡,又閉緊嘴巴站了好一會,止住胃部的翻涌。
現在他又回到醫院二樓的病房,周圍吵鬧,居然還有個空出的沙發,張述桐趕緊過去佔了座,心想自己還是蠻幸運的。
剛纔已經跟小護士打過招呼,對方看到自己只是嘆了一口氣,估計很是無奈,誰讓這是他第三次來醫院了。
腎上腺素退去,他的病情好像又加重了一點,給自己一個交代是最難的,他當初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現在有所感悟。
腦子亂糟糟的,沒空像個哲學家一樣想七想八,他只知道起碼在今晚,從現在到凌晨,他不想再去尋找那個“假路青憐”。
他好像也快要折騰不動了。
折騰不動的不光是自己,還有那臺摩托車。
車子在他接手的時候就還剩四分之一的油,這兩天他騎車去了很多地方,油表快要見底。小島上沒有加油站,而他唯一一次出島又沒有時間加油,他估算了一下剩餘的里程,也許從這裡到別墅,再跑回來,就該壽終正寢。
他決定把僅剩的機會用在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