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櫻閣,其實並不是遍植櫻花,而是有一個古老的傳說。炎黃中文網站 。大佑的開國女皇年輕時曾經傾慕一個雅士,想要招雅士爲入幕之賓。但雅士有一個自小青梅竹馬的表妹,兩人不願意分開。後來雅士的母親強行將二人拆散,雅士入宮,表妹也另嫁。多年後,雅士承蒙聖恩,能夠回鄉省親。回到故鄉才知道,表妹早在出嫁的前夜,就投井而死。井旁長出了粉紅色的櫻花,而那位表妹的名字叫傾櫻。
傾櫻,被女皇喻爲至死不渝的愛,獨一無二的愛。
荀香聽鸀珠說完這個故事,輕輕地搖了搖頭。帝王家的人,總是爲所欲爲。自己想要什麼人,便必定要得到,絲毫不去管,這麼一個對於帝王漫長的人生來說,也許微不足道的命令,改變的卻將是幾個人或是幾家人的人生。
“鸀珠,你還想回到南越國去嗎?”
“想,做夢都在想。”
“那你,還想見那個人一面嗎?”
鸀珠沉默。
荀香知道,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不能宣諸於口,並不代表內心深處沒有埋著那顆紅豆。
南都郡的戰爭已經接近尾聲。炎松林被部下殺死,叛軍往後撤退。蕭天蘊已經返回大佑,準備政權交接的事宜,而月山旭則繼續率領楊虎等人,收復南方的失地。期間南越國也發生了一些事情,慕容赫本來向趁機渡江,慕容雅卻跪在方羽的城門外,三天三夜,面前鋪著一張大大的紙,上面寫著“非兵”。後來南越的老臣也紛紛跪到慕容雅的身後,人越聚越多,慕容赫不得不作罷。
李翩翩出家了,就在方羽城外的一個尼姑庵。她的法號叫了塵,後來再也沒有踏出那個尼姑庵一步。這些,都是李繡寧寫信告訴荀香的。
淳于翌空前地繁忙,每日都要在上書房和大臣處理政務到深夜,很多時候,都是直接在上書房打個盹兒,又爬起來處理政務。徐望山和蘇弘道同時上了摺子告老還鄉,淳于翌恩準。
荀香每日在傾櫻閣中練習書法,修身養性。她覺得發生了這許多事,身心俱疲,很多恩怨往事,也該隨著一些人的死或離開,而宣告終結。人生若只有仇恨,或者只靠仇恨去活,那真是太累了。炎黃中文網站 。
徐又菱來了幾次,荀香都沒有見。一個住在傾櫻閣中的女人和現任太子妃,絕對不會成爲朋友。孫御醫來給荀香診過脈,確定她再次有喜,但這個時期,荀香不想聲張,只求孫御醫私底下開些安胎養身體的藥方,偷偷服用。
八月十五日,蕭天蘊率領大梁國中的幾個衆臣和飛鷹騎一部,正式到達鳳都。明日,淳于翌將在太極殿上,將國璽和退位的詔書,交給蕭天蘊。這一年,淳于文越駕崩,淳于翌又未登基,所以仍沿用寶慶爲國號。
八月十五夜,荀香在傾櫻閣裡等淳于翌一同來賞月飲酒。明日之後,這座宮殿便會換一個主人。回想這幾年的點點滴滴,發現這座宮殿在她的記憶中,僅有短短一年的記憶,不可謂深刻。她對東宮的印象甚至十分模糊了,只有宜蘭宮的花香,承乾宮的簡介,仍在她的腦海裡。
鸀珠給荀香倒了一杯茶,忽然跪在荀香的腳邊說,“小姐,奴婢不能再陪著您了。”
“鸀珠,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荀香伸手去扶鸀珠,鸀珠卻搖了搖頭,“小姐聽奴婢說完。奴婢雖然很想陪在小姐身邊,但是小姐以後有太子殿下照顧,奴婢也可以放心了。奴婢離家日久,心中十分掛念,無論如何都想回故鄉看一看。然後尋一處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簡簡單單地過一輩子……希望小姐能夠成全。”
“好,這是你的心願,我不會留你。而且若是你一直跟著我,便會耽誤一生。鸀珠,姐妹多年,我沒有什麼能夠送給你的,只想告訴你一句話,人生苦短,莫要做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鸀珠擡手抹了抹眼淚,“奴婢知道了。小姐一定要保重。無論在天涯何處,奴婢心中都爲默默爲您和太子祝福。”
荀香伸手抱住鸀珠,哽咽道,“好姐姐,你也要多多保重。如果有空,一定要寫信給我,告知你的近況。我此生,也會同樣祝福你的。”
鸀珠和荀香又說了一會兒話,便先行離去。荀香又獨自喝了一會兒酒,淳于翌還是沒有來。荀香舉著酒杯,對著天上的明月說,“喂,你還記不記的去年欠我一壺好酒?如今江山美人你都有了,是不是人生最得意的時候?”
她仰脖把酒飲盡,又自言自語了一會兒,“每回你生辰之前,我都會用心準備禮物。可每次不是聽說別人送了,就是以前有人送過了。 其實我覺得你真的什麼都不缺。YHZW 網 站 。這天底下缺東西的人太多了,你算是幸運的。”說著說著,荀香就笑了起來,豪爽地與一個空酒杯碰了一下,“乾杯,祝你早日統一中原!從今以後的中秋節,都有別人陪你過了!哈哈哈!”
一旁的房樑上,一個人應聲舉起酒壺,仰頭一飲而盡。紫色的披風,在夜風中烈烈翻飛。他低頭看著底下的那個人,邪惡地想,若是他想把她藏起來,藏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一輩子只陪著自己,那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那樣做,就像折斷鳥兒的翅膀,打斷馬兒的腿,她的眼睛裡面再也不會有那麼耀眼的風采。他不捨得,也不忍心。他站起來,最後往下貪婪地望了一眼,若不是因爲你,若不是因爲只有淳于翌才能夠給你幸福,朕不會放手。朕得了全天下,卻終於失去了你。小沙,你是朕心中,永遠的最愛。
*
淳于翌走出上書房的時候,月已中天。他伸了伸懶腰,順喜打著燈籠過來,“殿下,去傾櫻閣嗎?”
“嗯。”
淳于翌剛往前邁了一步,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殿下請留步!”他回過頭去,見徐仲宣和蕭沐昀跪在身後,“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你們這是做什麼?”
蕭沐昀擡起頭來,藉著月光,可以看見他的眼睛微微溼潤,“第一個頭,是叩謝殿下多年以來的照拂。若不是殿下的公正,便不會有我們的今日。”
徐仲宣接著說,“第二頭,是感激殿下的成全。無論是蕭大人,還是臣。”淳于翌爲蕭沐昀和徐仲宣在蕭天蘊那裡爭取到了和如今在大佑一樣的官位。而徐仲宣手裡還舀著一道聖旨,這道聖旨關係著他多年的一個夙願。儘管現在還不是把聖旨請出來的時候。因爲她的心中,還藏著大哥。
“第三個頭,是臣等與殿下叩別。此後山高水長,願殿下能夠保重。”
“起來吧。”淳于翌把蕭沐昀和徐仲宣一一扶了起來,“這幾年,你們也幫了我很多,以後好好輔佐蕭天蘊,他是一個明君。”
“是。”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徐仲宣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不知太子妃……”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妹妹,哪怕這些年她的一些所作所爲徐仲宣並不認同。
“我已經跟她說過,她可以離宮或是另嫁。”
“謝殿下!”徐仲宣高興地說。
“都早些回家吧,天色已經不早了。今天是個團圓的日子,拖了你們這麼長的時間,我該歉疚纔是。二位,保重了。”淳于翌擺了擺手,轉身往石階下走。蕭沐昀和徐仲宣一直站在臺階上目送淳于翌遠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
淳于翌到的時候,荀香已經醉倒在石桌上,酒壺和酒杯東倒西歪。
淳于翌爲荀香披了件衣服,然後坐在荀香的對面,無奈地說,“叫你等我,你卻貪杯,真是個壞蛋。”
“你……你纔是壞蛋!”荀香迷迷糊糊地反駁道。
淳于翌伸手摸了摸荀香的發頂,溫柔道,“你到底醉了沒有?”
“我……沒醉!”
“明天我們離開之後,你想去哪裡?”
“去……去敦煌!”
“那麼遠,我可得多準備點盤纏。”
荀香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用怕,以後我來養活你!”
“……”淳于翌一臉不相信地看著荀香醉醺醺的模樣,“開什麼玩笑?你說你能幹什麼?”
荀香爬起來,嘿嘿一笑,兩頰通紅,“不告訴你!”
“……”
“喝,再來一杯!”
淳于翌把荀香搶走的酒壺又重新奪回來,一邊按著她的手一邊問,“明日要不要隨我一同去太極殿?”
“不去,我在宮門口等著你。”
“好。”這人,到底醉沒醉?
第二日,淳于翌起得很早,穿著最正式隆重的袍服,前去太極殿。荀香和鸀珠同時出宮,鸀珠乘坐馬車先行離去。荀香送走鸀珠,坐回馬車等著淳于翌。等了一會兒,聽到有人敲馬車壁,她便掀開牀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表哥?!”荀香立刻跳下馬,不由分說地抱住蕭沐昀。蕭沐昀被她撞了一下,往後退了幾步,堪堪停住,“都要當孃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
“你……怎麼知道?”
“孫御醫是個酒鬼,兩壺酒就把話套出來了。不過他只會在我面前喝醉。”蕭沐昀無害地笑了笑。
荀香瞪了他一眼,“笛子仙,從前就知道你的心眼多!”
“香兒,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見。表哥沒什麼好送你的,昨夜忽然興起,做了一首曲子,便贈與你,聊表心意。”蕭沐昀揚了揚手中的笛子。
“你……你不是好久都不吹笛子了嗎?”
蕭沐昀笑了一下,把笛子放在嘴邊,輕輕地吹了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笛聲之中,圍攏了越來越多的百姓。荀香一邊抹眼淚,一邊讚歎,笛子仙的笛藝果然是天下無雙。忽然有人指著皇宮中鐘樓的方向,大聲地嚷嚷,衆人循聲望過去,之間一個人影倚在欄桿邊,一身白衣,張開雙手。
因爲距離得很遠,人們幾乎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也不知道那個人要幹什麼。直到那個人縱身一躍的瞬間,衆人才如夢初醒,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猶如落葉秋風一般的身影,從高處徐徐落下。那種美,既悲壯,又動魄。
這一日,大佑的名字徹底從中原的版圖上除去,與大梁國合併。僅僅半年之後,南越國臣服,大梁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舀下了南越國都方羽,正式統一了中原四國。南越國投降之前,誠王慕容雅上奏摺自貶爲庶民,從此銷聲匿跡。而慕容赫被封爲南越王,一生獲得恩養。第二年,蕭天蘊正式改國號爲大新,立黎雅夕爲賢妃,淳于瑾爲淑妃,皇后之位在他在位的時期一直空懸。
有人說,他一直在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有人說,他是在祭典一段逝去的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全部結束了。番外一篇。103第一百零三本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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