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大廳空曠而寂靜,四周傳來的風聲呼呼作響。
大廳的正中央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座接待桌,未經粉刷的牆面便靠著不少鐵櫃和殘骸,還未乾涸的血水一滴一滴地從天花板上往下落,氣氛無比詭譎。
時星洲望著四周交錯的漆黑走廊,心情無比忐忑——這似乎是人類本能對黑暗的恐懼。
“你們都跟緊我,別掉隊了!”
楊武的聲音在四周的牆壁上反覆迴盪,這些詭異的迴音無不讓人汗毛豎立。時星洲把手上的刀捏的更緊了,一步一步地跟在三人的後面。
“我們隨便找個房間休息一下吧,別跑那麼遠了,這棟大樓看上去沒有想象中的安全。”芬斯叔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前方,一種難以言表的不安油然而生。
芬斯的懷疑是合理的,因爲這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和談話聲,其他一點聲音都沒有。
楊武瞟了一眼芬斯,隨即提議道:“OK,那我們就去二樓的休息室吧,離這不遠,而且說不定還有個冰箱,說不定能填填肚子。”
時星洲對食物並沒有太大的奢望,畢竟災難已經發生這麼久了,冰箱的東西該壞早就壞了。
不過阿玟一聽到冰箱倆字倒是立馬喜笑顏開,畢竟快吃了兩個星期的蛋白質軟膏了,她肯定自己再多吃幾個月就會失去味覺功能。所以,她立馬認同了楊武的說法:“行啊,聽楊哥的,我們就去那邊好了。”
芬斯並沒有反對,他此時也拿不好主意,也就默認了楊武的建議。
楊武帶領衆人走向大廳左手邊第二個走廊,那裡是更爲狹長的走道,兩側全是未知的辦公室和儲物間。由於這些房間用的全是相同制式的橡木門,很容易讓人產生原地踏步的感覺。
五分鐘後,三人便到達了走廊的盡頭,那是一扇厚重的鐵質雙開門。
沒想到楊武剛打算去拉門把手,突然間聽到了從裡面隱隱約約傳來了微弱的抽泣聲,這時斷時續的聲音瞬間打破了走廊裡難得的寂靜,令人不寒而慄。
楊武立馬停下了動作,若有所思地盯著門板。
“這裡面...有幸存者?”時星洲心裡有些發毛,於是小聲地朝著楊武提問。
楊武並沒有說話,而是淡淡地搖了搖頭。
正當時星洲還想問些什麼的時候,芬斯叔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時星洲被弄的一激靈,不過他畢竟也是半個明白人,看著楊武和芬斯叔這麼一副嚴肅的神情,好像明白了什麼。
楊武躡手躡腳地屈著身子靠近大門,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側耳細聽——那哭聲很有節奏,又很嘶啞,還夾雜著似有非有的鳴叫聲,不像是人類能發出來的。
楊武在聽了半分鐘才緩過神來,轉過頭,對衆人低聲道:“這裡面好像有一隻‘慟哭者’。”
“原來是那玩意啊,嚇死我了,還以爲是啥呢。”阿玟輕蔑地迴應道,望著眼前兩個大男人爲了這麼點小事而如此謹慎,她差點笑出聲。
她當然很清楚“慟哭者”是什麼東西——那是由未經世事的幼兒變異而成的濁敗者,但是大腦和身體都沒有完全發育,所以沒有任何攻擊性,只會像生前那樣不停哭泣,哭累了就在廢墟里找點腐肉吃,吃飽了繼續哭,循環往復。
芬斯叔狠狠地瞪她了一眼,示意阿玟不要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沒想到正當阿玟還在不以爲然之時,哭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門縫裡陰風大作,剎那間,那扇鐵門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猛地被推開,鏽跡斑斑的門板狠狠地砸到兩側的牆面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還沒等時星洲反應過來,一道漆黑瘦長的影子突然出現在了衆人的正前方。
離門最近的楊武下意識地後撤了一大步,警惕地架起消防撬棍,而芬斯叔則是接過手電筒,當光束照在那道黑影上之時,四個人終於看清了那道黑影——一個面目可憎的濁敗者。
那怪物的肉體雖然骨瘦如柴,但他身披著珊瑚礁般的外骨骼,全身黑灰色,一看就知道和外面那些臭魚爛蝦不是一個級別。
它孤零零地站在剛纔被它推開的門之後,橘紅色的鷹眼死死盯住在場的每一個人,但這眼神絲毫沒有殺氣,而是濁敗者本身一種難以言表的絕望,也許是在後悔自己爲什麼變異成了這種“怪物”。
“居然是珊瑚濁敗者!”
芬斯叔抄起腰間的手槍,把瞄準鏡對準了濁敗者的頭部。
阿玟則是有點感到難以置信:“珊瑚濁敗者...不是應該出現在沿海城市嘛...怎麼會這樣?”
芬斯叔也不是什麼百科全書,完全解釋不了這種情形,只能連連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總之來者不善,你們還是小心爲上。”
見濁敗者暫時沒有行動,楊武打算先下手爲強,他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集中在小腿處,陡然一個箭步衝到濁敗者跟前,右手緊握撬棍的柄部,大臂青筋暴起,猛然把撬棍甩到濁敗者纖細的腰部上。
濁敗者完全沒反應過來,整個身體被撬棍打的失去了平衡,像一尊雕像般“嘭”地倒在地上。
不過那層外骨骼確實十分堅硬,被這樣攻擊也絲毫沒有產生裂縫。
芬斯叔見濁敗者倒地,便也連忙跟上,一腳踩住濁敗者頭部,手槍對準濁敗者珊瑚外骨骼的小孔,準備將其一槍斃命。
濁敗者的身體不斷地抽搐,發出嗚嗚的聲音。
“別在室內開槍。”楊武制止住了芬斯,“浪費子彈,而且這裡回聲很大,可能會吸引來其他的濁敗者。”
芬斯叔高聲道:“那你不也在一樓扔了手雷嗎,這麼大的爆炸聲難道就不會引來濁敗者?”
“那是當然爲了救你們啊,不得已而爲之。”楊武有些惱怒地反駁道。
“我現在一槍擊斃這個怪物,不也是爲了救你?”芬斯激動地說道,“你別以爲你拿過什麼冠軍就來吆五喝六的,講講邏輯,就憑你那破棍子,能弄死這玩意?”
“當然能啊,難道你不相信我嗎?”楊武反問道。
阿玟見狀也趕緊來打圓場,勸說道:“楊哥...芬斯叔這人就這樣,性子很直很固執,你別在意。”
“你說誰固執?”
“說的就是你,我忍了你很久了!”
......
“別吵了!”
三人的爭吵被時星洲的一聲暴喝打斷了。
時星洲指著芬斯腳下的濁敗者,繼續說道:“芬斯叔,這個傢伙好像在說什麼,你聽聽看。”
這三人剛纔在爭吵中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於是靜下來聆聽,果然,那個濁敗者和時星洲所說的一模一樣,發出了輕微的嘯叫聲:“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怎麼會?!是人類的聲音?
芬斯鬆開了腳,繼續用槍對著他的頭顱。
不過意想不到的是,濁敗者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立刻反擊,而是脫力般地繼續躺倒在地上,嘴裡不斷地發出嘯叫聲,如同一首未知旋律的悽慘舞曲。
“這應該是返回現象。”楊武目不轉睛地望著濁敗者,“濁敗病毒並不會立刻將人類變異,在人類從正常思維轉變爲失去理智的過程中,如果人類的某些執念或者記憶過於強大,就會導致他們在變異之後重複地做著這些事。”
“啊?真的嗎?”阿玟頗爲驚奇地問道,“我們那邊從來沒見到過這種現象。”
“市中心人口密度大,所以濁敗者的種類千奇百怪,我親眼目擊過的就有十幾種。”楊武說道,“我還見過有個濁敗者在公司殘骸裡繼續上著班,雖然只是在電腦上敲著毫無意義的字母,但我覺得那是最接近人類的濁敗者。”
“你可真厲害啊,啥都明白。”阿玟投來羨慕的目光,這可不僅僅是那種小迷妹式的羨慕,而是一種末日之下敬仰強者的態度,楊武可很明顯感覺到她是真心的。
“沒什麼,我們趕緊趕路吧。”楊武被誇的有些害臊了,連連轉移話題。
“那怎麼處理這個濁敗者?”時星洲突然提問道。
“嗯...”楊武思考了一會,方纔說道,“就把它放這吧,有返回現象的濁敗者基本上都還留存著一絲理智,不會對人類下手的。”
正當他們準備走進樓梯間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槍擊聲,珊瑚濁敗者的頭顱被鋒利的子彈所貫穿,殷紅的血液濺了一整面牆。
芬斯叔在三人面前收起了手槍,似乎完全不計較剛纔的爭吵,轉而語重心長地說道:“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這畢竟不是人類,而是濁敗者。”
楊武看著濁敗者的屍體,一言不發,在他眼裡,這些有了返回現象的濁敗者已經與正常的人類別無二致。
“芬斯叔,你能聽聽別人的意見嘛?”阿玟責怪道。
“你太年輕,總有一天會死在自己的鬆懈上。”芬斯叔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
楊武對這個剛愎自用的大叔無話可說,只能連連搖頭,和時星洲、阿玟一起走進了樓梯間。
剛進樓梯間的芬斯叔很快就在一處雜物堆裡找到了剛纔的“怮哭者”——那是個體型極小的濁敗者,身體泛著詭異的灰綠色。直到芬斯找到它之前,它還在用枯萎的小爪子在雜物裡不停翻找著食物,雖然其貌不揚,但還是令人心生憐憫。
但芬斯叔不這麼想,他毫不留情地拎起了那隻還沒手提包大的“怮哭者”,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它,把屍體隨意地扔在臺階上。
阿玟望著如此兇殘暴戾的芬斯叔,似乎也是習慣了。不過她曾經確實有想過去改變這個固執的老大叔,但在明白了他如此冷血的原因之後,她只好被迫選擇了放棄。
十幾年前,芬斯原本只是個來自美國的年輕律師,在本地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由於出色的處理能力,解決了無數個案子,立刻在周圍產生了影響力,甚至首都的大公司都找他來處理稅務案,因此當年才三十多歲的他也算勉強混入了“上層社會”。
2043年,災難發生的第一天,他就及時得到了“污染潮”發生的消息,他立馬讓自己的妻子女兒戴好口罩,一起藏進了自家別墅的地下室,勉強躲過了第一波的“污染潮”的侵襲。但是好景不長,因爲食物沒準備充足,援救部隊也遲遲沒有趕到,在經歷了將近四天的捱餓之後,他們只能選擇被迫離開城市。
其實剛開始還是十分順利的,在路上也沒遇到多少濁敗者,再加上芬斯本身也是槍支愛好者,家裡屯了四五把槍,所以那些怪物根本威脅不到他們一家三口。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他們晚上睡在車裡,白天就繼續往北方開,順帶找找路邊那些便利店裡的食物。直到他們越過了兩個城市,到達了尼米國境線最邊緣的碼頭,噩夢便開始了。
那天,他們幸運地碰到了前往北美洲方向的巨型輪渡——“普羅米修斯號”。但是在與船長的交涉中發生了衝突,在上繳了除了手槍之外所有的槍支之後,船長居然出爾反爾拒絕讓他們上船。船長的目的顯而易見,芬斯除了槍之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自然不會再帶上這三個累贅。
芬斯一家三口肯定鬥不過那些年輕的壯漢水手,只好作罷,於是在碼頭附近的一個CBD找了間飯店暫時住下。
雖然他們一直戴著口罩,但是空氣中孢子的濃度越來越高。更加要命的是,他那免疫力低下的妻子口罩破了個小孔,而且她本人居然沒有發現,在被孢子折磨了將近兩天之後,她終於頂不住了,變異成爲了濁敗者。
很不巧,那天芬斯剛好在商場的其他樓層尋找食物,把女兒託付給了妻子。當傍晚來臨,他重新回到臨時居住點的時候,便看到了女兒的半截身子和一隻淚流滿面的濁敗者--那大概也是屬於妻子的“返回現象”,在吃與不吃的選擇中,她肯定經過了無數的折磨,但理性終究還是被孢子所吞噬,她啃下了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
午夜時分,他用手槍結束了妻子的生命。在擦去中年男子的最後一滴眼淚之後,芬斯從此發誓,他要殺光所有的濁敗者和自私的難民,便獨自一人駕車又返回了市中心......
結束了回憶,芬斯把手電筒朝著樓梯末端照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說道:“都愣著幹嘛?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