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中國偏北的一個無名的小村子裡。與別的小孩子稍有異常,生下來時並不哭泣。一月能記,三月能言,使得周圍人,包括我的父母都有些懼怕。在四歲那年,有個旅行經(jīng)過的女人知道了這件事,來到我家,自稱是懂得算命的大仙,免費爲我掐計算命數(shù)。她告訴我的父母,我是異類轉(zhuǎn)世,不能留在家中,否則會成禍害。然後堂而皇之地把我?guī)ё吡恕?
我的父母並無不捨。農(nóng)村本就不愛女孩子,更何況是個異類。但他們還是有些疼我的,臨行前替我縫了新的花衣服,還裝了許多平時過年才能吃到的好吃的。
帶走我的女人叫我管她叫師父。她後來告訴我,說她是幻術(shù)一脈的傳人。她帶我走,是爲了讓天資極好的我繼承她的幻術(shù)。
幻術(shù)自古而傳,虛而不實,似假似真,需要以自身強大的精神意念來操控。師父對我的訓練,是常人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我在與師父的遊歷中,曾見過催眠師的訓練,覺得他們實在輕鬆得過分。
在我十二歲那年,已完成了初級的修練,師父說,剩下的,需要我親自去體會感覺,尋找種種途徑鍛鍊自己的心志。她說在晉代時,曾經(jīng)出過一位偉大的幻術(shù)師,有騰雲(yún)駕霧之能,可死而復生。而那位幻術(shù)師是在另一個空間裡修練的。據(jù)說那是個妖魔橫行的地方,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不努力則死。只有在生與死的邊緣,才能激發(fā)出最強大的精神力量!每一代的幻術(shù)師都在努力尋找這個地方,可是那個地方的入口似乎是非固定的,所以很難找,即使找到了,要麼在面前瞬間消失,要麼進入裡面永遠也出不來。
師父領(lǐng)著我來到日本時,發(fā)生了不好的事。她死了。纔不過四十歲年紀。她的面貌從嬌花一般鮮豔變成死灰色。而害死她的人卻一點也不知道。
我獨自替師父火化,然後把骨灰裝在一個小包包裡隨身帶著。我從她遺留下來的錢包裡拿出錢來,去西點屋買了許多巧克力蛋糕。坐在她從前坐過的牀上,一口一口地吃。師父從不準我吃這些東西,她說甜食會使人意志不堅定。
因爲身無分文,又沒有目的地,我在這個小城裡住下了。對於一個初級幻術(shù)師而言,要找一個容身之處實在是非常簡單的事。我住在一所學校的儲藏室裡。學校裡有許多孩子,都與我差不多大,他們每天會帶花花綠綠的零食來上學。我可以取一些裹腹,也可以障著幻術(shù)跟他們玩兒一會兒。
我還喜歡上學。在哪個教室有空位時,進去坐下,跟學生們一起聽老師講課。這是我從沒經(jīng)歷過的,覺得很有趣。當然,老師和學生們都不會奇怪我的突然存在或消失。我用幻術(shù)告訴他們,這是理所當然的。
只可惜老師所講的,我多半聽不懂。師父是不給我時間上學的,她認爲那些教育對於幻術(shù)師沒有用處。而我卻並不認爲一個偉大的幻術(shù)師,比一個甜點師食高明在哪裡。爲了可以真正學到點東西,我常常下課後去借看學生們的筆記。在他們離開坐位時拿走看看,再在他們回來前放好。這不需要幻術(shù),只要簡單地記住書本擺放的樣子就可以了。
時候久了,我發(fā)現(xiàn)一個叫做南野秀一的學生的筆記寫得最好,字體很工整,而且?guī)缀鯖]有錯處。於是就常常找他借。可是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光看筆記,不足以彌補我不懂的知識,於是我決定直接問他。
“南野秀一,”我對著他的眼睛說著,一邊施展著幻術(shù),“這道題爲什麼要這樣解?”他的眼睛是墨綠色的,像柔軟的水滴,很好看。
他溫和地笑,給我詳細解了這道題。就在我背轉(zhuǎn)身,要離去時,突然又叫住我,說:“這位同學,請問你的名字?這麼久了,還不知道呢。”
我吃了一驚。我明明已經(jīng)對他施了幻術(shù)的,可是爲何他沒有認爲我的存在是理所當然呢?我又去看他的眼睛,想知道他爲何與衆(zhòng)不同,可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他仍然笑得很溫和,好像真的只是隨口問問。
“安琪。”我說。這是師父給我取的名字,沒有爲什麼,她覺得叫起來好聽而已。
他點點頭,“好的,安琪。”
這天下午,我正在操場的大樹下看書。突然什麼東西迎面飛過來!我慌忙往一旁閃去,那不明物體正砸在我剛剛坐過的位置上。仔細看時,卻是一隻很奇怪的東西。很噁心,像蟲一樣,散發(fā)著臭味,爬過的地方有溼溼粘粘的痕跡。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好奇心使我施展幻術(shù),造成我不存在的假像,然後跟上它。有刺眼的光芒照過來,晃得眼睛很痛。我向源頭看去,只見是學校走廊的一處玻璃碎了,光芒是其中的某塊碎片反射陽光照過來的。透過玻璃,我看到南野秀一和同班的喜多嶼麻彌在說著什麼。奇怪了,這怪物是從那邊出來的,他們難道沒看見嗎?
那隻怪物出了學校,往一處很偏僻的路上爬去。碰巧有一個精神委靡的男人經(jīng)過,好像看不到那怪物一般。怪物驀地跳起,像啖一樣地粘在男人的大腿上,然後爬上他的肩膀,將有著粘液的觸角繞在他後腦。男人的行動立刻僵硬起來。
原來,那怪物是想控制人的啊。而且普通人是看不見它的。我恍然大悟。
但是我沒有阻止它。我很好奇那怪物控制了人之後又想做什麼。於是仍然跟著。
那個怪物控制著男人,拐上另一條路。那裡跪坐著一個女孩。我認出來,是喜多嶼麻彌!從我跟蹤怪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一個小時了,該是已經(jīng)放學了。可是奇怪,放學了她不回家,呆在這裡做什麼?
怪物控制著男人把她打暈,然後怪笑著說:“嘿嘿,真幸運,追藏馬時得到意外的獵物,可以送給八手大人一個大禮了。”
我想,也許該做些什麼了,喜多嶼麻彌的筆記本我也沒少看,還經(jīng)常吃她帶給南野秀一的零食。至少該報答一下吧。於是我再次施展幻術(shù),使怪物放了喜多嶼麻彌,而把我當作她,抓在手裡。
我被帶去了一個很黑的,已經(jīng)廢棄了的工廠。陰冷黴溼的空氣裡,有血腥的味道,地上還有殘破的人形石膏像。
那裡也有一個怪物。體格比普通人大上兩倍,而且生有八隻手。
先前的蟲型怪物,很諂媚地跟他說:“如何?貨色好吧?”它是指的我。我一直控制著幻術(shù)的施展,在他們眼裡,我應(yīng)該還是那個暈迷著的喜多嶼麻彌。
那八隻手的怪物說:“嗯。幹得好。”然後就想抓我吃掉。我連忙對著他的眼睛施展幻術(shù),只見他頓了頓,又說:“這女孩可當主要的點心,現(xiàn)在她的靈力正在提升,待會再吃她,我的力量就會成倍的增長。不過,肚子餓了,作爲?yīng)勝p,讓你成爲我的一部分吧。”
蟲型怪物不敢相信地慘叫:“怎麼這樣?等一下。。。”但是他來不及反抗,已被抓起來吃掉了。
我很滿意自己所作的,對於不安好心的傢伙,這種下場適合他們。我又對那個被蟲型怪物控制了的男人施展幻術(shù),讓他自己離開。在離開後他的神智會恢復正常,大概也不會記得這裡的事了。
不過當把這些事情做完,我已經(jīng)很有些累了。長時間地維持多種幻術(shù),對於我這個初級幻術(shù)師來說,還是勉強了些。我將幻術(shù)的施展範圍盈在身體周圍,無論誰看上去,都好像昏迷的喜多嶼麻彌一樣。然後躺下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我還隱約聽到那八隻手的怪物抱怨很難吃,說什麼,無論妖怪還是人類,都只有女的纔好吃。。。
真的嗎?哪天一定得嚐嚐。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陣雜亂的響聲給吵醒了。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裡。八隻手的怪物正在跟兩個人打鬥。
那兩個人都是少年模樣,其中之一穿著黑色的斗篷,個子稍矮,速度很快,蹦來跳去好像一道影子。還有一個穿著我所在學校的校服,我認識他,是南野秀一。
爲了看得更清楚,我用幻術(shù)製造出自己不存在的假像,走出隱避的角落,站在視野開闊的空地上,看著他們。因爲睡得不夠,力量只恢復了少許,實在做不了什麼。不然我會幫著一起幹掉那怪物的。
因爲怪物有八隻手,南野秀一與那個少年,明顯有些不支,但是他們拼命纏鬥著,好像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感覺到他們身上凝聚著強大的精神力量,那是一種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力量。
我好奇又渴望,不自覺上前幾步,腳底踩到碎石,發(fā)出輕微的響聲。正在打鬥著的南野秀一向我這邊掃了一眼。
我懷疑他看到我了,可一轉(zhuǎn)念又覺得不可能。爲防萬一,我一直都用幻術(shù)將自己隱身的。只要我不想,就算和別人面對面,對方也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就在這時,南野秀一和另一個少年交換身形,同時低語了什麼。八隻手的怪物嘲笑他們,“笑死人了!即興的聯(lián)手只是臨陣磨槍!”
少年們不理他,自又換了位置,與怪物周旋。
“安琪!”
突然被叫到名字,我嚇了一跳。尋聲望去正對上南野秀一的綠眸。只見他正要向怪物攻擊,見我看向他,立即示意我看他頭頂!我會意望去,只見他頭頂上方的高處吊著一個披著黑色鬥蓬的慘白的人偶像!
那一瞬間,我什麼也來不及想,好像是領(lǐng)悟了一種直覺,立即用幻術(shù)將人偶像幻成另一個少年!果然怪物中計,一邊攔截南野秀一的攻擊,一邊狠狠擊碎了人偶。
而這時,另一個少年的攻擊到了。怪物來不及躲閃,被輕易地劈碎。
怪物的頭離開身體時,還在說話:“厲害。。。爲了鼓勵,我告訴你們吧,我沒有吃什麼冰女,如果我吃了一個那種高等妖怪,就不會輸給你們了,還有,那女孩也平安。。。”腦袋落地時,他的眼睛正好看到我。立即瞪得大大的,然後。死了。
一起離開的時候,南野秀一不知從哪裡弄出一朵淡黃色的小花,在指間把玩了一會兒,好像猶豫了什麼似的,又收起來了。他指著那個少年,跟我說:“他是飛影。”又指著我跟那個少年說:“這是安琪。”
飛影沒有理我,他對南野秀一說:“那是夢幻之花嗎?可以消除記憶的吧?爲什麼又收起來了?”
南野秀一淡淡看我一眼,說:“沒必要。也不大可能會有用。”
飛影又問:“那麼你叫什麼?”
南野秀一說:“藏馬。”
飛影說:“我記住了。”然後用很快的速度離開了。
我問南野秀一,“爲什麼剛纔你能看到我?還有你怎麼知道我會幻術(shù)?還有你爲什麼不叫南野秀一,要叫藏馬?還有夢幻之花是什麼?還有爲什麼你想消除我的記憶?還有你爲什麼會來這裡?還有。。。”
南野秀一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說:“這些以後會慢慢告訴你。你住在學校的儲藏室裡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說:“我累了。我想吃完飯再回去。”
南野秀一說:“好。”
我說:“我想去西點屋吃蛋糕,黑森林的和草莓的都要!”
南野秀一遲頓了一下,說:“好。”
我說:“可是我沒有錢。你得請我吃。因爲我剛纔幫你們了。”
南野秀一額角滲出一滴汗,說:“好。”
我說:“那麼謝謝你了。我已經(jīng)好久都沒有吃過了。我要把整間蛋糕店吃光!”
南野秀一擦去腦門上不知何時冒出的許多的汗,說:“家裡還有事,我先走了。”
我有些生氣,想對他用幻術(shù),強迫他請我吃蛋糕。可是我實在累了,一點幻術(shù)也施展不出來,只好算了。
在路邊的轉(zhuǎn)角處,他有些小心地開口,問我:“要不要去我家裡吃飯?雖然沒有蛋糕,但我媽媽做飯很好吃。”
我又高興起來,說:“要!”
從那天起,我就經(jīng)常去他家裡吃飯。他也幾乎每天都會給我?guī)б环葜形绲谋惝敗O捕鄮Z麻彌仍然經(jīng)常給南野秀一帶零食,但她仍然不知道那些零食多半被我笑納了,她似乎對那天的事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曾次試探著問過她,她的反應(yīng)是莫名其妙。
我不總是在學校裡呆著,偶爾也會去附近逛逛。我喜歡去西點屋裡坐很久,聞那香甜的味道,喜歡去精品店轉(zhuǎn)轉(zhuǎn),試穿漂亮的衣服。但是我不會取,因爲我沒有錢。師父說,爲了生存而做任何事,都是應(yīng)該的,但是爲了慾望,則不應(yīng)該。
我一向都聽師父的,除了偷吃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