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遠望,長街似無盡頭。青石鋪地,平坦整齊,大道當(dāng)街延伸,不知通向遙遠的何方。那是一條天下間獨一無二的街道,承載著整個王朝的命運。多少青年才俊在此名滿天下,又有多少壯志男兒在此名落孫山,成者王侯,敗者寇,自古已然。
沈俊天負手而立,站在青石長街的中間,茫然地看著身旁許多的年輕公子,每人都揹著一個一尺多見方的檀木書架,手持白玉紙扇,三五成羣,快步前行,雖步履倉促,卻難掩從容和淡定。
此刻,他心中有著千萬個疑問。這是哪裡?我爲什麼會在這兒?我到底是誰?我的身份是什麼?我來這兒幹什麼?沈俊天很想要找一個人來問一問,卻終於還是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這些問題,肯定沒有人能回答得出來的。只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自己穿越了。
“好一派熱鬧的景象!不用看別的,光是看著這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公子,就可以讓人心情舒適!看來,我穿越的朝代還算太平,至少不是烽火連天,戰(zhàn)事紛繁!”沈俊天略感欣慰,擔(dān)憂之情稍減,緊懸的一顆心也鬆了半截。
左右兩旁之人顯然都在趕路,沈俊天像根木樁似的擋在中間,顯然是大煞風(fēng)景。意識到這一點後,沈俊天連忙閃到臺階之上,站定身形,重新打量著來往青年。
身後一陣急促的步伐聲,來人拍了拍沈俊天的肩膀,欣喜道:“俊天,可找到你了,你跑到哪裡去了?考試快開始了!”
沈俊天回頭一看,那是個弱冠年紀的瘦弱書生,斯文而憂鬱,此刻正喘著粗氣,顯然是奔跑而來。沈俊天愕然道:“哥……嘿……兄臺,你認識我?”
那人一愣,隨即伸手在沈俊天的額頭上探了一探,道:“俊天,你是不是燒糊塗了?我怎麼可能不認識你?我們可是十多年的同窗好友,你說我認不認識你?”
沈俊天大感驚喜,道:“好!認識就好!那個……嘿……我是有點糊塗了,最近有點心煩,所以腦子也變得不太好使了!你能不能和我說說過去的事啊?”
那人拍拍他的肩膀,笑著道:“你呀!準是備戰(zhàn)省試累壞了,要不然不會這樣狼狽!不過這也難怪,省試在即,誰不提心吊膽呢?只是千萬別累壞了身子!來吧,我們邊走邊說!”
一路之上,沈俊天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陳良口中探聽到了“他”的過去。沈俊天和陳良都是湖州人,兩人自幼熟識,可謂知交好友。沈俊天父母早亡,寄留在寺院之中,由僧人撫養(yǎng)長大。兩人苦讀詩書,寒窗十年,自去年參加科舉,通過了州里的“取解試”,此次前來京城,正是要參加禮部舉行的省試。
沈俊天聽得精神振奮,道:“你是說我和你通過了湖州的取解試,得到了州里的推薦信,然後現(xiàn)在來參加第二輪的省試?”
“是啊!你不會連這些也不記得了吧?俊天,那可是我們倆的光榮時刻啊!全州的考生有七八百個,推薦上來的不過十來個,我們倆正是其中之二呢!”陳良語帶自豪地說道。
沈俊天更加振奮,道:“十來個都讓我們給考過了啊?那我們豈不是出人頭地了?”
陳良驕傲地道:“那是當(dāng)然!我們能通過湖州的取解試,代表湖州書生前來京城趕考,已經(jīng)是出人頭地的事情了!若是能在省試中奪魁,那就更能平步青雲(yún),風(fēng)光無限了!”
沈俊天心情大好,打趣道:“哦?看來陳兄對省試是胸有成竹咯?”
陳良笑著搖頭道:“非也!非也!我是什麼料子,你和我都是心知肚明!能過得了科舉第一關(guān),我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了,哪敢再奢望揚威省試?省試不比取解試,這裡高手雲(yún)集,才子輩出,哪裡有我發(fā)揮的機會?我說的是你,俊天,你強聞博記,過目不忘,更兼胸懷大志,只要好好把握,定能在省試中高中金榜的!”
沈俊天喜出望外,啞然失笑道:“怎麼?你是說沈俊天居然還是個強聞博記,過目不忘之人?不是吧?哈!看來這次穿越有搞頭了!”
陳良詫然地看著他,完全不懂他的話。沈俊天含糊過去,道:“陳良,你也別喪氣,別人也是人,我就不信他們能強到哪裡去?五經(jīng)六義我們也學(xué)過,大家半斤八兩,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陳良苦然一笑,道:“俊天,我知道你是在鼓勵我!不過我還是不抱什麼期望,我此次進京,就是要見證你金榜題名的!至於我,能得幾名算幾名吧!”
沈俊天點點頭,道:“這樣也好!無勝負之心,輕裝上陣,有時反而能取得更好的成績!好了!我們進去吧!是龍是蛇,就看這一把了!”
陳良重重地點了點頭,兩個好兄弟握了握手,奔向各自考場。
沈俊天費了半盞茶的時間才找到了自己的考場,門口那邊站著一個老儒生,看樣子是負責(zé)考生登記工作。沈俊天交了州里的推薦信,籤劃了姓名,那老儒生輕描淡寫地擺擺手,示意他進去。沈俊天跨過門檻,放眼一看,好傢伙!人都到齊了,就差他一個!最後一排空著一個位置,上面用紙條寫上了名字,不用看沈俊天也知道是自己了!
沈俊天連忙跑了過去,讓別人久等自己,實在是過意不去。他一邊跑一邊偷偷打量了在座考生,發(fā)現(xiàn)個個都是錦衣華服,儀表不凡,只他一人衣衫破爛,雖還算整潔,卻早已洗得發(fā)白了!難怪把他的位置安排在最後面,想來考場之中,位置的安排也是有些玄虛的!
他匆忙坐了下來,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考官便已經(jīng)進來了!一個身穿紅色官袍的老者,精神矍鑠,面容古樸,想來是個禮部官吏。考生甫見考官進來,不知深淺,故而靜下聲來,恭敬地聽候著考官講話。考官放下卷宗,掃視全場,道:“在考試之前,本官照例詢問一句,在座考生有無本官親戚?若有,依照本朝律例,該當(dāng)避嫌,考生須到特定地點,參加禮部爲考官親戚專設(shè)的‘別頭試’,不可與普通考生一同考試!”
衆(zhòng)考生齊聲答道:“回大人的話,沒有!”
一名考生笑著道:“大人,我們倒是想做您的親戚,只是沒那個福氣啊!”
“就是呀!您要是我爹那該多好啊?那我還用得著在這裡埋頭苦讀麼?早就飛黃騰達了!只是沒那個命啊!要不然您是我舅也行啊!”另一名考生附和道。
衆(zhòng)人笑作一團,歡聲笑語沖淡了考場的緊張氣氛。考官顯然見慣不怪,低聲叱道:“不得胡說!考場之上,豈能不分尊卑?”
那名考生做個鬼臉,道:“大人,我都叫您舅舅了,還怎麼不分尊卑啊?”
衆(zhòng)考生又是一陣鬨堂大笑,考官似乎心情很好,微笑道:“你要是能考上前三名,本官倒可以收你爲外甥!”
那人一臉苦相道:“啊?前三名才認我做外甥啊?唉喲,我要是能考得到前三名,您估計就得認我做乾兒子了!”
衆(zhòng)考生笑得東倒西歪,心情大佳,全然沒有了考試的緊張感。考官見差不多了,面容一肅,沉聲道:“既然沒有本官親戚,那本官就要開始考試了!爾等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我等這一天二十多年了,終於等到了!”
“大顯身手的時刻來了!”
衆(zhòng)考生衆(zhòng)志成城,羣情激昂,都期待能有上佳表現(xiàn),不致枉費十年時光。考官開始考卷。衆(zhòng)考生瞬間安靜下來,再無心思插科打諢,個個埋頭卷首,奮筆疾書。
宋代科舉基本上沿襲唐制,進士科考帖經(jīng)、墨義和詩賦,但弊病很大。進士以聲韻爲務(wù),多昧古今;明經(jīng)只強記博誦,而其義理,學(xué)而無用。宋仁宗時期,王安石對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著手進行改革,取消詩賦、帖經(jīng)、墨義,專以經(jīng)義、論、策取士。所謂經(jīng)義,與論相似,是篇短文,只限於用經(jīng)書中的語句作題目,並用經(jīng)書中的意思去發(fā)揮。王安石對考試內(nèi)容的改革,在於通經(jīng)致用。熙寧八年,宋神宗下令廢除詩賦、貼經(jīng)、墨義取士,頒發(fā)王安石的《三經(jīng)新義》和論、策取士。並把《詩經(jīng)》《書經(jīng)》《周禮》《禮記》稱爲大經(jīng),《論語》《孟子》稱爲兼經(jīng),定爲應(yīng)考士子的必讀書。規(guī)定進士考試爲四場:一場考大經(jīng),二場考兼經(jīng),三場考論,最後一場考策。
閒言表過,沈俊天接過試題,心中憂喜參半。喜的是自己熟讀四書五經(jīng),而且深得要領(lǐng),名言佳句更是爛熟於心,第一場大經(jīng)和第二場兼經(jīng)對他來說當(dāng)然不是問題。
憂的是進士考試還需考論和考策,這兩項都是考察考生對歷史和政治的見解,說白了就是議論文。議論文強調(diào)立意明確,主旨深遠。但沈俊天初來乍到,不懂北宋政治和民生,更不懂官場喜惡,故而下筆艱難。
所謂儒以文亂國,俠以武犯禁,文章有時候就如雙刃劍,寫得標新立異,會被冠以荒謬之名,寫得陳詞濫調(diào),又被冠以保守之名,故而文章的“度”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前朝自經(jīng)歷王安石變法之後,朝廷對於“改革”和“維舊”頗有爭論,這種爭論蔓延到進士考試的文章之中。不少士子的文章寫得雖好,但卻不爲考官所喜,故而名落孫山。
想了半天,沈俊天還是決定放膽豪言,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想要出人頭地,金榜題名,不冒點險是不行的!與其中規(guī)中矩地得個第一百名,還不如口出狂言,誇誇其談,說不定還能靠新奇的見解來吸引考官,取得好名次,心念至此,沈俊天文思泉涌,下筆如有神。
忙碌一天之後,沈俊天完成了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