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聞言只是輕笑一聲,但面對始皇帝依舊恭敬。
這些犀牛皮自然都是少府令處置,他李斯又能說什麼。
待嬴政看罷軍報,交到了李斯的手中。
李斯拿過軍報正看著也是一時蹙眉,而後交到了公子手中。
扶蘇接過軍報,看過就放在了邊上的內侍手中。
軍報中的內容很簡單,章邯帶著兵馬進入了河西走廊,西戎人願意與秦軍共同協防河西走廊。
匈奴人的確直撲祁連山而來,但兵馬並不多。
章邯覺得這不過是匈奴人的試探,那個自封匈奴王的冒頓,帶著他的匈奴人又一次撤回了阿爾泰山的西面。
章邯還在軍報中解釋了,是因蒙恬大將軍的大勝,纔會讓冒頓有所忌憚,他不敢冒犯祁連山。
原本章邯在祁連山早就佈置好了包圍圈,只等冒頓帶著大軍進入山谷腹地。
這出誘敵之計,最終是因北方的大勝而落得無用武之地了。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至少眼前避開了大規模的戰爭。
李斯上前一步稟報道:“臣有一事稟報。”
嬴政看著地圖頷首。
李斯道:“頭曼單于北逃了,他將王庭遷到了北海。”
不得不說這個頭曼逃得足夠遠的,令人嘖舌不已,他竟然逃到了北海,也就是貝加爾湖。
蒙恬到底是給這位老匈奴王造成了多大的恐懼?
連漠北都不敢呆了,一路逃到了草原的最北方,能逃這麼遠,老匈奴王真是日行千里呀。
扶蘇也不知道是什麼助長了這位匈奴王野心,當初他竟想要一路南下。
按照丞相的說法,現在的頭曼單于想要居北海,不想再打仗了。
這位老匈奴王在北海的生活確實會苦不少,而且其人在匈奴的各個部族中也沒了威信。
跟隨頭曼單于前往北海的匈奴人不多,聽說就連他的孩子們都不願意去北海。
兩人向皇帝稟報了各自的事之後,才離開了章臺宮。
殿外依舊下著大雪,扶蘇呼出一口熱氣,道:“這天可真冷。”
李斯從袖子裡拿出另一卷書信,這卷書信用牛皮包著。
見丞相將其遞向自己,扶蘇道:“老師,這是做什麼?”
李斯道:“這是隴西的另一份軍報。”
扶蘇蹙眉拿過書信。
李斯擡頭看了看還下著雪的天空,邁步走下了臺階。
當這位丞相往下走時,扶蘇也注意到了他兩鬢些許白髮。
這個時代的人們老得很快,多數人在四十餘歲就會有白髮了,到五十多歲,大概頭髮已花白。
扶蘇拿著手中的書信,也走下了臺階。
回到高泉宮之後,扶蘇纔打開了這卷書信,打開一看才知道這原來是弟弟高送來的書信。
書信所寫的內容與軍報有些許差別,不過結果是一樣的,因其中所記錄多數都是章邯兵進河西走廊的過程。
起初是因幾個支教的夫子進入西戎人的河谷之後,與西戎人出現了爭執,之後又因匈奴人兵臨祁連山下,西戎人不得不向秦軍求助。
而後,婁敬向章邯將軍請命,遊說西戎人讓秦軍進入他們的河谷,一起抵禦匈奴人,一開始西戎人也同意了。
那麼,在原本的計劃下,應該是西戎人與秦軍共同與匈奴人對抗。
可這件事又有了波折,這個波折發生在章邯領著五千兵進入了西戎人的河谷之後。
當章邯領兵進入西戎人的河谷,應該是西戎人與秦軍和睦相處的場面。
當大軍進入西戎河谷,陳平率先變卦了。
他讓一隊秦軍拿下了西戎人的首領,並且將河谷境內的所有西戎人都趕入烏鞘嶺以東的隴西。
事後,陳平向章邯解釋了他這麼做的原因,因他發現了與匈奴人有聯繫的西戎人。
曾經,在秦軍北伐之前,有一段時間,西戎人與匈奴人有來往。
蒙恬大將軍在北方大勝之後,就有匈奴人暗中聯繫了西戎人。
而後這種猜疑就在秦軍與西戎人之間蔓延。
在高的信中所寫,他懷疑秦軍與西戎人的猜疑是陳平故意放出的風聲。
甚至,高確信就是陳平製造的謠言,陳平想要立功。
其實陳平也是爲了活命,一旦西戎人有變,他們與匈奴人裡應外合,秦軍必要遭此大難。
即便是這件事的主謀是陳平,扶蘇也能理解他,只要他是爲了大秦。
但在章邯看來,陳平裹挾秦軍的行爲,有損秦軍威嚴,甚至會讓世人覺得秦軍反覆無常,以後誰敢信秦軍。
因此,章邯將陳平吊起來抽了幾鞭子,好在沒把人抽死。
在高的信中,陳平沒有抱怨章邯,甚至還說章邯將軍做得對,他陳平就是該抽。
以至於,章邯似乎覺得抽了陳平還有些不好意思,給了陳平一個軍中文吏的職位,留他在軍帳中出謀劃策。
章邯爲人正直,陳平又是那麼……一個人,這兩人在一個軍帳中,多半是不會長久的,扶蘇懷疑這兩人遲早要翻臉。
章邯是一位十分忠心的將軍,他十分熱愛他的職業,將軍這個職業對他來說更是一份人生的榮光。
章邯的才能了得。
是少有的治軍又能治民,還能主持建設,三面全能的將軍。
扶蘇看罷這卷書信,又給章邯寫了回信,訓練隴西邊軍,繼續控制西戎河谷,建設武威縣,張掖兩縣,設立兵鎮。
寫了給章邯的回信後,扶蘇又拿出一卷圖,這張地圖上所畫的便是整個大西北的防線,在未來的規劃中,秦既要控制河西走廊,還要一路西進。
人們的理想往往是很樸素的,這種樸素的想法與人們最初的慾望有關,人總希望自己的家可以大一些,這樣就能裝得下更多的家人。
扶蘇覺得大秦的疆域也應該更廣闊,至於月氏人或者是西域三十六國的人,他們可以是大秦的子民,也可以不是大秦的子民。
有關西北的規劃,扶蘇其實早就在準備了,但是送到渾身酒氣的王賁面前,王賁看到大西北防線的地圖,他那雙銅鈴大眼當即就瞪直了。
在他的認知中,章邯只是拿下了西戎人的地盤,公子就打算好了未來數年的建設,連大西北的防線都畫好了。
要知道,出了祁連山,還有很多地界都不是大秦的疆域。
王賁身上確實有酒氣,可他並不醉,目光看了看四下,見沒有外人,他迅速將這卷書地圖收了起來。
見到岳丈的舉動,扶蘇詫異道:“怎了?”王賁咳了咳嗓子,目光又掃視了一眼空空的太尉府,低聲道:“此圖萬萬不可再給別人看。”
扶蘇正要開口,卻見岳丈又開口了。
“往後這種事情,公子可以單獨召見臣,私下說。”
都是自家人自然可以私下說。
他還是有些高興的,公子能將這麼重要的事與他這個太尉商議。
太尉是朝中三公之一,替始皇帝掌天下兵馬的位置,與丞相併立。
大抵是王賁還有頻陽公的教導,丞相只會忌憚蒙恬,卻不會忌憚整天不務正業的王賁。
蒙恬在北方大開殺戒,也有可能是因蒙武大將軍過世的遺憾。
扶蘇看過吳公的來信,他在蒙恬的大營中,見到了蒙武老將軍的牌位。
扶蘇道:“王太尉,是否可以往隴西增兵?”
王賁頷首,眼神鄭重,低聲道:“最近南方有些兵馬回來了,還有些北方的兵馬可以調去隴西,都是在長城防線上,調兵而已,不是難事。”
“西北建設很重要,但西北人口不足。”扶蘇憂心道:“能繼續遷民嗎?”
聞言,王賁頗爲爲難。
要調兵,要增兵其實都是小事,遷民纔是大事,這種事非丞相相助不可。
扶蘇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了,便道:“我會去問丞相的。”
“等冬至日,臣與丞相要去章臺宮慶賀,那時臣會告知皇帝。”
扶蘇明白岳丈的言外之意,大致意思是不用公子欠他李斯的人情,他王賁可以向皇帝請命的,爲了公子大業,爲了大秦的社稷,他王賁可以豁出太尉這個位置不要。
他的言外之意,大抵如此……
岳丈是一個很好的人,能幫忙的事絕不會推託,每每都是盡力相助。
就算是職責之外的事,岳丈也會硬著頭皮上。
令扶蘇欽佩。
扶蘇在太尉府的大地圖上找到了西戎河谷的位置,在祁連山的北側寫下了河西走廊四個字。
從此這個地方就有新的地名了,自秦始這個地方就叫河西走廊。
往後,扶蘇還會寫下一個個新的地名,譬如說龜茲,陽關,玉門關,嘉峪關……
扶蘇希望這些美好的名字,能夠早一些出現。
在大西北防線的建設上,扶蘇想遷中原貧民二十八萬施行遷民實邊的大工程,並且授田每戶五十畝。
並且徙刑徒,屯田抵罪,修渠築城。
歸順的胡族爲中原騎兵,擔任嚮導,再者遷商人入隴西。
爲此,希望增田百萬畝,存軍馬數十萬匹。
王賁送別了公子,看著公子的背影,他有一種感覺,公子該不會是一個橫徵暴斂的人,但公子想要做的事有很多。
有時,王賁覺得公子想要做的事太多了,讓人覺得,一輩子都做不完了。
這些並不是皇帝給他的壓力,而是這位公子想要的。
更甚者,公子還希望皇帝能夠給他更大權力。
王賁看得出來,公子位列九卿才一年,公子就有了煩悶之意,已有些厭煩少府令這個位置了。
是因少府令行事需要向朝中三公稟報,束手束腳。
王賁獨坐在太尉府,他低頭看著那捲已被收起來的地圖,將其收入懷中,以免落在這裡被外人看到。
王賁的心中莫名冒出一種悲,他很擔心公子。
別人看出來,王賁看的出來,李斯則是看到了卻視而不見,任由公子的這種野心助長。
王賁看到公子扶蘇想要做的事越來越多。
那麼公子的野心也會一天比一天大,公子想要的位置也會越來越高。
每每想到此,王賁對李斯就會很不滿,李斯明知道公子心性的變化,卻不加以規勸,身爲老師,李斯甚至有助長之意。
難道,他李斯就不覺得,現在公子對少府令的位置已不滿足,如果有一天公子覺得事事要向始皇帝稟報,也覺得厭煩了,又該如何?
也不知張蒼最近如何,反正如今休朝,王賁心中越想越不快,就離開了咸陽去找張蒼喝酒了。
這場雪又下了兩天,關中的冬季一年比一年漫長。
田安望著殿外的漫天大雪,他道:“也不知被蒙恬大將軍趕去北方的匈奴人又凍死了多少。”
田安年紀大了,他就喜歡說一些高興的事,以及一些喜慶的事。
扶蘇走到殿外,道:“走吧。”
田安跟著公子的腳步走入雪中,後方跟著幾個內侍正苦哈哈的擡著一箱子竹簡,亦跟在後方。
成爲少府令,扶蘇也在丞相府辦事,先是走過空無一人的博士府,而後走過同樣空無一人的太尉府。
公子扶蘇在前方走著,後方跟著田安與擡著箱子的內侍,而後走過有三五個人當值的御史府。
終於來到了還有不少人走動的丞相府。
見到公子來了,程邈起身第一個行禮,而後是一衆文吏一起行禮。
扶蘇掃視一眼在場的衆人道:“吳公還沒回來嗎?”
程邈道:“還沒消息。”
這三兩年內,蒙恬多半是不會再北伐了,這位大將軍再猛也不可能在嚴冬時節繼續北上了,真會凍死人的。
賀蘭山就是匈奴人口中的移山,扶蘇一想到現在的蒙恬應該在賀蘭山腳下放馬,心裡就無比的羨慕。
等到有空閒的時候,扶蘇也想要去賀蘭山腳下,在那裡建設一間屋子,在那裡住上半年。
“吳公什麼時候回來還不是丞相一句話的事。”
聽公子這麼說了一句話,程邈還有些不懂,但又接過田安遞來的一個籃子,掀開籃子上的布,就是一張張的餅。
這些餅還是熱乎的,程邈已很久沒有吃過公子所做的餅了,西北與北方大勝了,公子纔有閒心做餅。
扶蘇坐下來先是看了看程邈的字帖,他的隸書依舊是很漂亮,相較於小篆,隸書的偏方形。
隸書的方形文字看著方方正正,看著就有一種獨特的美感,這種感覺讓扶蘇很懷念。
大概是後世而來的扶蘇更喜方形文字,以及這種文字的方折提按,特別的漂亮。
在筆鋒與力道上,十分適合毛筆字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