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戰馬圍繞著河灣穿行,稂已分不清眼前的方向,一眼看去眼前都是穿行的騎兵,他只能跟著眼前的百長策馬而行。
寒風依舊刺骨,當眼前百長拉住繮繩,馬兒停下。
稂也迅速拉起自己的繮繩,身後的戰馬也紛紛駐行。
天色已快要亮了,東邊的天空已開始泛藍,慢慢地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清晰起來。
身爲伍長,稂的戰馬比較靠近,他見到了被秦軍合圍的匈奴人在一架架弩的威脅下,他們正在後退。
在隊伍的最前方還有戰馬在穿行,匈奴人想不到秦軍會在夜裡急行軍前來襲擊河灣地。
他們以爲秦軍不會在寒冬的夜裡出長城,因爲他們覺得秦軍沒有這樣的勇氣?
要知道,自列國變法爭霸以來,秦軍是最不怕死的。
當初蒙恬大將軍能去北河襲擊匈奴人的馬羣,現在也能夠出奇兵襲擊此地。
急行軍一晚上,稂感覺到身邊的戰士騎在馬背上已被凍得在發抖,從鐵盔中露出來的一些鬍鬚都已經有了白霜。
稂在寒風中呼出一口氣熱氣,目光看向前方。
匈奴人的戰馬踩著河灣地的水窪,水窪中的碎冰與水混在一起,大概是被秦軍圍得太過憋屈,他們策馬衝了上來。
弩機齊發,前方的匈奴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很快這片河灣地就被他們溫熱的血染紅。
其實當秦軍突襲此地時,匈奴人是有戒備的,可他們戒備的人還未走遠就被秦軍的追上了。
當百長大吼一聲,“殺!”
全軍都衝上了上去。
稂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眼前每每有一個匈奴人他便揮劍砍下,戰馬也不知撞倒了多少人,只是看到有不少活人或者是死人都被戰馬踩死了。
太陽逐漸升高,稂俯低身子,甚至不再用手中的劍,眼前的戰場越來越擁擠,甚至匈奴人的後方出現了人擠人的情況,慘叫聲與戰馬的嘶鳴聲,不絕於耳,甚至泥地與血味混在一起十分的難聞。
戰馬跟著前方的戰馬還在往人羣中,似乎是前方的匈奴人無路可退了,戰馬踩過人羣,這讓稂感覺他像是在走過一處狹窄的巷道,而這個巷道內擠滿了人。
他的目光向側後方的地面看去,見到有渾身是泥的匈奴人想要站起來,但後方的馬蹄迅速踏下,他的半個頭又被踩進了泥地裡。
稂騎在馬背上,只覺得呼吸時,鼻腔中滿是泥土味與血味,甚至不知飛濺到臉上的究竟是泥還是血,應該是泥與血混合的東西。
後背感覺到了陽光的暖意,天氣真的轉暖了,甚至讓人有了汗意。
當大軍殺到河灣地的河邊,秦軍圍成一個圈,隔著河與匈奴人對峙著。
稂大口出著氣,擡眼看去見到了蒙恬大將軍與一羣精銳騎兵在最前方,正手執長槊,對峙著匈奴人。
而在他們腳下,是更多的匈奴人屍體,難怪戰場這麼擠,原來這些匈奴人身後就是已經化凍的河灣,河水重新開始流淌了。
河水中還有一些正在遊著的匈奴人,但很快悉數都死在了秦軍的箭矢下。
蒙恬大將軍抓住了河水解凍這個關鍵的契機,打了一場突襲戰。
起初匈奴人拿下這片地時,這裡的河灣並沒有解凍,戰馬是可以踩著河的冰面進入這片河灣地的。
而現在,冰面開始解凍,河水重新開始流淌。
秦軍的將外圍的匈奴人或驅趕,或者是圍殺,只留了河灣地中心的一羣匈奴大軍。
稂見到了正在發怒的匈奴人首領,問向身邊的百長,道:“他是匈奴王頭曼?”
百長回道:“不是,他是白羊部的一個首領而已。”
又有另一個年輕的百長對稂解釋道:“匈奴王頭曼的王賬,不在這邊,肯定是躲在北邊了。”
“大將軍有令,焚屍!”
“稂,你帶著你的人與刑徒軍一起收拾屍體。”
“是!”
稂也不知道蒙恬大將軍與大隊的匈奴人是如何對峙的,他在後方指揮著刑徒軍搬運著屍體,一具接著一具的屍體被拉出來焚燒。
每每搬運屍體時,稂就會想起當初李由大哥在商顏山下與他說過的事,那時李由大哥常說死人是很重,真的很重。
每一次,稂與士兵搬運著屍體的時候,他就會十分理解李由大哥的話,真的很重,很累人。
將屍體堆起來,焚燒時已是夜裡。
秦軍依然圍著那些匈奴人,秦軍不敢喝河灣地的水,而是喝著自帶的水。
白日裡的草原還有些燥熱,到了夜裡又寒風刺骨了,秦軍重新披上了羊皮大氅,因是夜裡輕裝急行軍,衆人沒有帶輜重只帶了水與乾糧。
秦軍在草地裡聚在一起,與匈奴人對峙,看看誰更能挨凍。
甚至還有秦軍與匈奴人隔著河對罵,匈奴人說著匈奴話,秦軍說著關中話,或者是各自的鄉音。
匈奴人覺得一定會有其他部落的匈奴騎兵來救他們。
蒙恬將軍在外圍的草原,每隔一里地都會佈置斥候,並且每過一個時辰前來稟報。
一天一夜過去了,依舊沒有其餘部族的匈奴人來救他們。
反倒是秦軍後方送來了輜重補給,以及營帳與糧食,乾草。
秦軍可以從遠處運積雪來煮水喝,但困在河灣地的匈奴人不行,當他們吃完了雪,已經開始喝秦軍都不敢喝的河灣地的水。
秦人是能食雪行軍的,稂自覺不算博覽羣書,可他是自小看老秦人的故事,在商顏山讀了七年的書,看了七年的老秦軍的故事。
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
又過了三天,依舊沒有別的部族的匈奴來營救,而被圍困河灣的匈奴人開始大片大片的生病,還有的已躺下不能起來了。
而秦軍依舊有乾淨的水源與乾糧能夠果腹。
眼看時機已到,在蒙恬大將軍冰冷的軍令下,秦軍開始放箭矢,投石,或將藤球點燃,投向匈奴人。
一場冷靜又無情的殺戮持續了數個時辰,直到稂看到了隔著整片河灣地,對面的秦軍,零星的匈奴人也開始逐漸倒下。
其實也不用秦軍放箭矢,這些匈奴人也會被疾病與飢餓耗死。
蒙恬大將軍用最小的成本奪下了這片河灣地,斬首匈奴一萬有二。
大軍休整了一天之後,離開了河灣地,一路朝著北而去,最後與另一支從長城出來的秦軍會合,這是蒙家軍,是蒙恬手中的精銳騎兵。
還有上萬的戰車兵,有時稂會覺得秦軍最強大的並不是有多麼兇悍,而是秦軍強大的建設能力,以及嚴格的調度制度,讓秦軍在戰場上獲得足夠的裝備,秦軍的後方大營總是會有大量的工匠與民夫。
當看到大隊的戰車兵,稂便深感秦軍之強大。
關中又送來不少長槊,這一次稂也分到了一柄。
原以爲拿下河灣地之後會就地駐紮或者是築城,大抵……匈奴人也會這麼覺得,折損上萬的騎兵或許本就不是大事,匈奴人也會覺得秦軍不會在河灣地久留,而是會退回長城。
當時蒙恬大將軍突襲北河,而後又退回了長城。
只要秦軍回了長城,匈奴人就會覺得河灣地依舊會是他們的。
可是秦軍依舊在北上,稂就在隊伍中。
傳令兵策馬在各個軍陣中傳令,秦軍下一個目標是白羊部的大營,奪下白羊部後直撲頭曼王帳。
一隊隊騎兵開始分散,稂聽命行事,他並不知道這一仗該如何打,只是聽說前面發現了匈奴人的斥候。
他們發現了秦軍大軍北上,自然會有防備。
其實已走了三天,如今才被白羊部的斥候發現,此地殺向白羊部只需要半天,秦軍的騎兵又一次開始了急行軍,殺向白羊部。白羊部的所聚的地點叫作阿拉達,在古時那是義渠王的舊王庭,秦惠王曾拿下北地,殺了義渠王,將那裡設北地郡。
現如今秦軍又來了,他們要殺了白羊部的匈奴王。
騎兵衝鋒在草原上,天氣才轉暖不久,草地上還有不少積雪。
白羊部的匈奴人已出了他們的營地,朝著秦軍的衝鋒而來。
稂就在最前方的秦軍騎兵中,他帶著自己的隊伍手執長槊,面對同樣衝鋒而來的匈奴人騎兵,朗聲道:“殺!”
箭矢如雨水,向著匈奴人覆蓋而去。
而匈奴人的箭矢也衝著秦軍而來,雙方都有不少騎兵倒下。
“咚……咚……”兩支匈奴人的箭矢刺中自己的皮甲,稂十分清晰地聽到了兩聲悶響。
雙方騎兵交匯一瞬間,稂以最快的馬速衝入匈奴人的騎兵羣,手中的長槊刺出,昏天黑黑地感覺再次壓下來,只覺得身邊是數不清的人,稂殺瘋了,秦軍也殺瘋了。
身上的甲冑時而被刀劃,時而被重重地撞擊,當秦軍的戰車衝來,在匈奴人的大軍中硬生生撕開了一道道口子。
提著鉤鑲長戟的秦軍甲士在戰陣中割著馬腿,這種帶著血槽的戟頭,殺傷極強,長戟刺來,匈奴人的皮甲無法防禦。
直到廝殺聲漸漸減少,眼前的再沒有站著的匈奴人,稂從泥濘地草地上重新站起來,他撕開已破爛得不成樣子的甲冑,大口呼吸著。
夕陽照得這片戰場慘紅一片,此地只剩下了幾千秦軍站著。
稂感受著皮膚上的疼痛,汗水與血混在一起,疼得直齜牙,洗乾淨之後才確認沒有重傷。
第二天,難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稂聽了幾位百長講話,遠來大軍分成了好幾隊,同時開戰還有另外三支大軍。
從長城夜奔河灣地,再到北上閃電戰,秦軍三天滅白羊部萬騎,繳獲牲畜三十萬。
閃電戰打了一個匈奴人措手不及。
秦軍宰殺牲畜製成肉乾,用來充作軍糧,稂又一次見到了蒙恬大將軍,秦軍大勝了,滅了白羊部,斬首三位匈奴王,其中就有赤峰匈奴王。
秦軍的下一站是頭曼城,也就是最厲害的那位匈奴王頭曼單于。
幾天之後,蒙恬又一次見到了吳公,吳公帶來了公子扶蘇送來的消息。
收到公子扶蘇的消息之後,蒙恬下令建設陽山障,建設大營,再造戰車。
三個月之後,大概是關中的夏季,草原上的秦軍再一次行軍,稂嘴裡還在嚼著肉乾,便翻身上馬,手執長槊再一次行軍。
經過河灣地與白羊部兩場大勝,這一次匈奴人集結了大隊騎兵,勢要殺光蒙恬的蒙家軍。
吳公對稂道:“公子讓人送來書信,讓我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稂道:“我斬首六十有餘,我的戰馬踩死的匈奴人不計其數,公子會給我何種賞賜?”
吳公又道:“我可不敢說。”
稂道:“你可以不與我們一起行軍的。”
吳公又道:“丞相讓我記錄戰事。”
“怎麼?蒙恬大將軍寫得不夠詳細嗎?”
“很詳細。”吳公頷首,他沒說的是……只有兩份戰報一致,丞相纔會信服。
皇帝是信任蒙恬大將軍,只是丞相會多疑而已。
大軍行軍過了陰山,遠處就是匈奴王頭曼的頭曼城,在那裡還有頭曼單于的主力。
“大將軍有令,斷水焚草!”
稂迴應道:“是!”
當蒙恬大將軍軍令下達,數萬頭繳獲而來的牛,帶著火焰,被趕出軍營。
它們圍繞著頭曼城以及周遭的樓煩部的匈奴人羣居地焚燒草地。
在這個盛夏,有風吹過時,吹起草地上的黑色飛灰,草地成了黑色的飛灰,他們的羊羣沒了可以吃的草地。
蒙恬大將軍伐木建設攔水壩,斷了頭曼城的水源。
秦軍沒有去攻打頭曼城,而是奪取了此地的水源上游,截斷水源。
現在,秦軍連草都燒光了。
直到入秋,稂跟隨著幾位軍中百長帶著兵馬來到了高闕塞。
高闕塞有一個暗紅色的山峰,這裡是北方草原通往河套的要衝之地。
他們是來伏擊的,稂的目光盯著山谷,兩千兵馬在此地從夜裡等到第二天的午時。
稂得知,蒙恬大將軍已帶著大軍攻打頭曼城,也不知道前方戰事如何。
終於,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隊匈奴人。
衆人提起了弩機,埋伏在兩側山上,當匈奴人走到山谷最中央,似乎前方的匈奴人察覺到了什麼,當他們擡頭看向山上,見到了拿著弩機的秦軍。
但此刻已來不及,兩側的弩機齊齊作響,箭矢灌入山谷之中。
稂沒有去正面戰場,不過很快就有騎兵趕來,他聽到了全勝的消息,秦軍拿下了頭曼城,匈奴王頭曼北逃。
蒙恬大將軍帶著騎兵追擊三百里,此戰斬首三萬級。
此戰,秦軍拿下了陰山南北,河套全境。
遠方的西域。
西域的秋天,並不是什麼好季節,這裡也有一支匈奴人,這支匈奴人的首領是一個叫作冒頓的匈奴王,匈奴人稱冒頓單于。
冒頓得到了頭曼大敗的消息,他低聲且咬著牙,用匈奴語道:“我愚蠢的父親!”
……
此刻的咸陽城,正值關中下著煩人的秋雨的時節,扶蘇抱著兒子,眼前放著的正是北方送來的捷報。
田安的臉上帶著笑意,又道:“捷報送來,聽說丞相府的人都很高興。”
扶蘇道:“除了丞相吧。”
田安頷首。
“這也沒辦法,我的老師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會猜忌蒙恬也是正常的,其實這也不是壞事。”
扶蘇對著兒子說道。
公子衡正笑著。
這孩子正值只會傻笑與哭的年紀。
扶蘇把孩子抱給田安,雙手才得空能拿起筆繼續寫著禁私學令的對策,這是丞相下半生的又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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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近代考古得知,秦與匈奴戰爭,首戰復河套,冰面急行軍,在零下二十度夜裡行軍,刑徒軍裹羊皮潛行(榆林秦墓出羊皮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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