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臣是一個怕死的人,他曾經(jīng)也覺得他或許不會在咸陽得到重要的官職,沒想到被髮配長城,當他真正見過匈奴人的大軍,他纔會覺得丞相李斯遷民戍邊的決策是有多麼的重要。
曾經(jīng),周青臣跟隨蒙恬去過草原,他也見過那些匈奴人的大軍,他們與中原的人不同。
對,這就是周青臣的感覺,如果說當年的列國征伐,打來打去,或許都是一樣的人,甚至齊國的人在楚國有遠親,還有的親兄弟也會分別在兩國爲生,甚至可以走動。
不論怎麼打,不論列國中哪一國稱霸,到了最後都會得到重建,到最後都會恢復民生。
但匈奴人不會。
匈奴人就像是天生就是來劫掠的,他們就像是另一種人,與耕種爲生的中原人,有著天生的敵意,掠奪是他們的本能,當他們要掠奪,要搶奪財富與糧食,他們不會有但凡片刻的猶豫。
這幾乎就是他們的天性,就像是一羣沒有開化的野獸,對著中原正露出了獠牙。
周青臣跟隨蒙恬去看過被匈奴人掠奪過的雲(yún)中,那時的雲(yún)中幾乎沒有人倖免,那時他望著遍地的屍首,痛罵匈奴人不是人。
是的,哪怕當年列國征戰(zhàn),也會有戰(zhàn)俘的,可匈奴人眼中沒有戰(zhàn)俘。
所以,即便周青臣怕死,也能夠在秦任職博士,因秦將他當一個人看待,他即便是茍活,也能夠像個人的活著。
但是在那些草原上的匈奴人而言,周青臣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懼。
先前,周青臣聽說了淳于越的死訊,他覺得淳于越死得不可惜,當初他在離開咸陽之前就勸說過淳于越,不要與李斯爲敵,可惜淳于越不聽。
儘管周青臣很痛心,可事已至此。
長城的夜裡很冷,寒風呼嘯。
對長城來說其實入秋與入冬沒有區(qū)別,都是這麼冷。
長城的烽燧內(nèi)點著火能夠取暖,蒙恬最關心的還是從關中而來的文書,以及運送而來的糧草。
從始皇帝東巡迴來之後,送來長城的糧草就沒斷過。
烽燧裡的廚夫帶著一筐熱乎乎的餅而來,而後分給在場的衆(zhòng)人,餅內(nèi)夾著一些鹹乾菜。
蒙恬平日裡吃得與軍中士卒一樣。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長城的城牆壁上還有結(jié)著一層雪,將士們將雪刮下來,放入鍋中煮著。
到了冬季的之後,城牆壁上還會結(jié)著一層薄冰。
長城的生活都是晝舉烽,夜燔薪。
枯燥又安靜,周青臣在這裡有好幾年了,早就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現(xiàn)在若讓他回咸陽,反而不舒服了。
他走在長城上還能看到戰(zhàn)士們低聲的議論,聽戰(zhàn)士們議論的是戰(zhàn)馬的事,如今蒙恬大將軍依舊覺得戰(zhàn)馬不夠。
蒙恬大將軍還要拿下河套,現(xiàn)如今上郡存有箭矢上百萬支,加上城牆上的青銅弩機,給人極大的安全感。
其實長城的戰(zhàn)馬並不少,但蒙恬大將軍覺得一個騎兵只有一匹戰(zhàn)馬是不夠的。
近來送消息來說,西邊還有白羊部的五萬騎與樓煩部的三萬騎兵,想要攻打河西走廊。
以及一些頭曼城或者是別的地方,周青臣以前沒有聽也沒聽過的事與人,或者是他沒聽過的事蹟。
當寒冬襲來,城牆邊上結(jié)了厚厚的尖冰,蒙恬整日訓練那些刑徒兵與騎兵,在寒冬天一隊隊士兵揮動著長戈,反覆用著弩機。
冬至日的這天,有一駕駕馬車從南邊而來。
城牆上的士兵看到車駕上已堆滿了積雪,趕車的車伕披著蓑衣身上落滿了積雪,要不是呼吸時還有熱氣吐出來,還以爲人已經(jīng)凍死了。
“將軍,咸陽城來人了。”
蒙恬正在看著各地烽燧送來的軍報,聞言走出烽燧,見到了車駕大雪中的車。
車伕已抖落了身上的積雪,走下馬車的正是從丞相府而來的吳公。
他見到蒙恬的大將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行禮道:“大將軍。”
蒙恬急忙讓人將車伕與吳公迎進了城,除了帶咸陽的文書而來,吳公還帶了餃子,他道:“這是公子讓我?guī)淼模匾獾冗@些餃子都結(jié)冰才運送而來。”
現(xiàn)在將這些餃子倒出來,一個個還是硬邦邦的。
待水煮沸,吳公纔將餃子放入鍋中,陶鍋的水正在沸著。
一邊等著鍋中的餃子煮熟,又拿出一卷文書,他解釋道:“這是公子讓我交給大將軍的。”
蒙恬接過文書,看著其中內(nèi)容。
吳公將手放在火邊取暖又道:“公子說不僅僅要防備匈奴人,還要奪走牲畜。”
蒙恬疑惑道:“賀蘭山在何處?”
“公子希望大將軍能夠奪下賀蘭山。”吳公想了一會兒道:“公子說過賀蘭山也就是現(xiàn)在匈奴人所稱的卑移山,也有人稱呼爲阿拉善山。”
蒙恬收下這卷文書,又道:“末將領命。”
眼看還有一袋袋的凍餃子被擡了進來,吳公又道:“把這些都煮了給將士們分著吃。”
“是。”
蒙恬撈起一個餃子,一邊吃著道:“有勞了。”
吳公並不想吃餃子,他這一路來盡吃餃子了,在這寒冬時節(jié),餃子都可以當作軍糧運輸,一邊喝著熱水回道:“公子說了,這點勞累不算什麼,大將軍戍守北方纔是國之柱石。”
蒙恬長長一嘆,道:“但願不負公子所託。”
烽燧內(nèi)溫暖,吳公依著城牆而坐,坐著坐著就睡著了,等他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他還要繼續(xù)丞相交給他的事,需要巡查長城的城防。
在這個過程中,吳公也得知了蒙恬在長城的部署,他們在這裡建設了一座朔方城,朔方城是蒙恬的大營,而且此地還造有戰(zhàn)車。
一邊陪著吳公巡視邊防,蒙恬還介紹了匈奴人作戰(zhàn)方式。
蒙恬拿了一柄匈奴人的短刀送遞給了吳公。
吳公很不喜這柄短刀,還有匈奴人的箭鏃,他甚至看到了用石頭做成的箭頭。
匈奴人的生產(chǎn)落後,比不上大秦。
其實大秦的兵器在當年的列國之中,那也是拔尖的。
吳公覺得秦弩只要在城牆上排列而開,騎兵斷然不是對手。
守長城的確更穩(wěn)妥,有秦弩加長城,匈奴人不見得是秦的對手。但蒙恬不這麼想,他覺得匈奴人這些年壯大得太快,爲了對付這些匈奴人,長城的城防就需要一直擴大,所徵的兵員與勞役就會越來越多,加之糧食運送,成本實在太大。
因此,蒙恬覺得必須要出去打,將匈奴人殺得數(shù)十年都喘不過氣,現(xiàn)在的大秦北伐是爲了給以後爭取時間。
如果你的家被強盜環(huán)伺,只是修高圍牆是沒用的,如今是能抵禦匈奴人,但幾十年後呢?一百年後呢?
這一仗一定要打,而且要讓匈奴人大傷元氣,如此北方纔可安定。
吳公將蒙恬的話語全部寫了下來,讓人送去了咸陽城。
在朔方城內(nèi),蒙恬在這裡有一個住處,不過蒙恬在這不常住,這位大將軍常住在長城。
吳公臨時被安排住在了蒙恬的住處,在這裡他見到了蒙武老將軍的靈位。
當冬日裡最冷的季節(jié)就要度過,當陽光重新照在這片長城上,穿著羊皮大氅的一個年輕將軍看到了遠方的地平線出現(xiàn)了一條黑線。
他定睛看了片刻,這條黑線由遠而近,正在越來越粗,視力極好的他看到了黑線的起伏,那是成羣的騎兵。
他大聲道:“點狼煙!匈奴人來了!”
喊叫聲在長城上回響,一個烽燧的狼煙被點燃,各處的烽燧狼煙相繼點燃。
周青臣急急忙忙來到了長城上,蒙恬早已站在了長城上,長城往來甲士衆(zhòng)多,一駕駕秦弩早已準備好了。
而放眼看去,周青臣嚇了一個激靈,黑壓壓的匈奴人正在朝著這邊的長城而來。
匈奴人的戰(zhàn)馬呼嘯而來,眼看到了近前,蒙恬舉著手中的青銅劍大聲道:“放!”
秦弩的呼嘯聲響起,還有弓箭的箭矢如雨而下。
箭矢紮在匈奴人的皮甲上發(fā)出一聲聲悶響,直到有一支箭矢刺中了這個匈奴人的脖子,這才翻落下馬。
數(shù)輪箭矢齊下,長城下已積起了一片屍首,還有戰(zhàn)馬到處跑動。
半個時辰之後,後方的匈奴人騎兵打了一個迴旋,開始後撤。
大概是眼看秦軍守著長城,匈奴人見久攻不下,紛紛後撤。
匈奴人沒有秦軍那樣有著不怕死的勇氣,秦軍手中的青銅劍每斬首一個首級是能夠論功行賞。
匈奴人見到久攻不下就會就會後撤,在每年的冬季這是隔三差五都會發(fā)生的事。
正蹲在城牆一角的周青臣正在吐著,儘管他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可現(xiàn)在一看,他還是忍不住想吐。
當吳公急匆匆趕到長城,他聽說是匈奴人來攻,忙來詢問。
當他到了烽燧裡,蒙恬與幾個將領正在商議著眼前的形勢,其中就有王離。
長城下,稂翻找著匈奴人的屍體,並且撿著秦軍的箭鏃與匈奴人的兵器。
一個匈奴人忽然從屍堆中伸手,抓住了稂的腳踝。
稂提起腰間的青銅劍,砍斷了手腕,並且四周的秦軍當即圍上來,用長戈將這個匈奴人刺死。
經(jīng)過幾次與匈奴人作戰(zhàn),現(xiàn)在的稂已成了一個伍長。
最後,稂拿著火把將這些屍體都燒了,火焰燒過之後會在這裡留下一些骸骨,骸骨還有餘溫的時候,骸骨是泛紅的,之後就會變黑。
“將軍召見!”
聞言,稂與手下的幾個士兵交代了幾句,他跟著傳令兵走入了烽燧。
烽燧內(nèi)的人剛走出來一隊,稂纔跟在自己的百長走入其中,見到了蒙恬大將軍。
在稂的印象裡,蒙恬大將軍是一個極其謹慎的人,大將軍的判斷就沒有錯過。
蒙恬看著眼前的將士道:“先前攻打我們的匈奴兵是匈奴王頭曼麾下,這人是白羊部與漠北諸部共同推舉出來的匈奴王。”
看著衆(zhòng)人,蒙恬接著道:“他們的東邊是東胡人,他們的西邊是月氏,他們南邊就是我們腳下的長城,他們的騎兵這一次佯攻長城是爲了奪取河灣地,如今他們就在那裡,這是極好的機會。”
稂看著掛在牆上的北疆土地,大將軍所言的河灣地是匈奴人稱爲的養(yǎng)馬的牧馬場。
聽大將軍這麼一說,稂也明白了匈奴人的戰(zhàn)略意圖。
河灣地是當年趙武靈王在變法時提倡胡服騎射,卻未能拿下的地方。
趙武靈王沒有在東胡手中拿下的河灣地,後來被林胡樓煩的部落掌控。
現(xiàn)在,蒙恬大將軍就要去拿下這片,當年趙武靈王沒有拿下的河灣地。
稂抱著的青銅劍,他蹙眉很好奇,爲什麼當年趙武靈王沒有拿下這片河灣地。
當天夜裡,衆(zhòng)人吃了一頓餃子,而後在身上裹緊了羊皮襖,稂不想在行軍時被凍死,在瑯琊縣還有等著他的學生,商顏山下還有等著他的家人。
因此,稂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提著青銅劍準備開拔。
長城的城防暫時交給了王離。
大將軍此刻要北上,在始皇帝下北伐詔命的半年後,蒙恬等了半年,終於等到了匈奴人冒進的機會。
此戰(zhàn)沒有動用秦軍的主力,蒙恬帶五千騎兵就出了長城。
始皇帝三十年伊始,這應該是新年的第一天,吳公在長城上,記錄下了這北伐的第一仗。
稂策馬在隊伍中,夜裡急行軍二十里地,耳邊是寒風呼嘯聲,與五千戰(zhàn)馬的馬蹄的轟隆聲。
稂踩著比精銳騎兵更差一些的木馬鐙,在馬背上俯低身體。
匈奴人不會想到長城駐軍敢在酷寒的夜裡行軍。
就連匈奴人他們都不會輕易這麼做,可能在匈奴人看來,長城守軍只會躲在長城裡。
騎兵看到了遠方的火光,隊伍中響起了唿哨,是各隊的百長在行軍中打信號,隊伍分散開來,以包圍之勢展開。
當戰(zhàn)馬的馬蹄踩起一片片積水,積水落在了靴子上,稂這才猛然驚覺,河灣地的河開始解凍了。
匈奴人過河時河面還結(jié)著堅冰,現(xiàn)在竟然開始解凍。
稂擡頭看向天,此刻夜空十分乾淨,星羅棋佈,明天若是晴天,這片河灣地一旦解凍,匈奴人就會被河流困在這片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