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務實是一種風氣
去年離開時,正值關中豐收的時節。
今年關中又豐收了,還是夏季,大軍回來了。
一年過去了,大軍剛踏入關中時,這裡看起來沒什麼變化。
湘山之事沒有發生,順利回到了關中,扶蘇還是鬆了一口氣。
感受著關中夏季的暑意,扶蘇看著從洞庭郡帶來的書,以及湘山傳說或者是湘君習俗。
這些事都寫在書中,東巡出去了一年,帶回來六十車的書,這些書足夠自己看兩年了。
扶蘇看著書,卻見兒子就要往馬車外爬。
嘆息一聲,扶蘇拎起他的腿,兒子將頭探出馬車外,就將他提著拎了回來,這小子還不服氣想要往外爬。
扶蘇一手抓著兒子的腿,一手抖了抖手中的竹簡,繼續看著書。
最後,這小子也爬不動了,乾脆睡在了馬車板上。
扶蘇又看了會兒書,見他老實地睡著了,看樣子是沒力氣動了,纔將他放回搖籃中。
在養兒子的這一年中,扶蘇就覺得他吃得多,就動得多,他要是多吃一口兩口,就要多爬幾步,這似乎是一種恆定的消耗。
等王棠兒午睡醒了,她嘆道:“回家了。”
扶蘇頷首道,“嗯,回家了。”
她聽得出來,公子說話的語氣都輕鬆了許多。
王棠兒明白,只有父皇好好地留在關中,公子才能心安。
現在,公子就是心安且放鬆的狀態,作爲結髮妻子,她很擅長通過丈夫的神態與說話的聲音,來分析丈夫的狀態。
扶蘇抓著她的手,道:“要不要去看看頻陽公?”
王棠兒緩緩搖頭,道:“現在就回去見爺爺,爺爺只會覺得惶恐。”
扶蘇將自己的手掌,蓋在她有些涼的手背上,手指扣在一起。
妻子說得沒錯,現在去見頻陽公只會讓他老人家緊張又惶恐。
“也對,你說得不錯,先讓王太尉去看望頻陽公,頻陽公他老人家半輩子謹慎成那樣,若驚擾了他,反倒不好。”
王棠兒點頭。
先讓王賁去看望王翦,等到王翦放下心,其實也不用自己去看他老人家,說不定他老人家就親自來了。
扶蘇道:“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公子的妻子不好當?”
王棠兒道:“也沒什麼不好當的。”
馬車外傳來了議論聲,扶蘇蹙眉看向馬車的窗外。
田安稟報道:“公子,咸陽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上將軍過世了。”
聞言,扶蘇也是一愣。
大秦的上將軍不是別人,是蒙武,蒙恬的父親。
蒙恬至今還在上郡戍守。
扶蘇又見前方大隊兵馬正在奔走,原來是父皇先一步讓人駕著快馬,去了咸陽。
兩天後,隊伍走到了華陰縣,大軍就在此地休息著。
華陰縣邊的渭河一直如常的流淌著。
到了夜裡,扶蘇站在河邊,有人前來稟報。
前來稟報的是一位內侍。
父皇見了蒙武的遺體,不忍遺體在酷暑天被放置太久。
就在今天早晨,蒙武就被下葬了,而且李斯奉始皇帝之詔命主持的喪事。
先前沒有人給蒙恬送去消息,現在李斯親自將始皇帝的詔命送去了上郡。
如果在始皇帝下詔命之前,扶蘇私自給蒙恬送信,這是不對的。
皇帝的詔命沒說,蒙恬是否在這個時候讓其繼承蒙武的上將軍之位與上將軍象徵的節杖,但這個位置一定會是蒙恬的。
因王賁已是太尉,而且王賁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兵權。
掌握實際兵權的,且兵權最大的有三人,北方戍守長城的蒙恬是其一,還有一個是趙佗,另外一個屠雎。
扶蘇想著有朝一日,等南方穩定之後,將趙佗與屠雎召回來。
現在,雖說一統南方,但實際上如今的南方依舊大小衝突不斷,現在還需要這兩位大將鎮守南方。
扶蘇在華陰縣又一次見到了司馬欣。
司馬欣還是老樣子,看著骨瘦如柴,好似很多年都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司馬欣行禮道:“公子,臣帶了一些豆腐。”
扶蘇道:“現在華陰縣也做豆腐嗎?”
“不。”司馬欣搖頭道:“華陰縣沒有這麼多豆子來做豆腐。”
扶蘇笑著道:“也對。”
司馬欣又道:“說起吃豆腐也好,吃羊肉也罷,現在的關中人越來越喜吃蔥了,臣以爲人生最好之事莫過於在熱氣騰騰的豆腐上撒上一把蔥花,而後用木勺一口口挖著吃。”
一邊說著,司馬欣一邊就這樣給公子遞上一碗豆腐,撒上一些蔥花。
田安最喜歡豆腐了,這一年東巡他都沒有吃過,他先接過司馬欣遞給公子的一碗蔥花豆腐,就端著吃了起來。
扶蘇這才又讓司馬欣再盛一碗。
司馬欣也從木盆中給他自己盛了一碗,他道:“臣聽聞上將軍之事,還望公子節哀。”
扶蘇吃著豆腐道:“縣裡如何?”
“縣裡一切都好。”
扶蘇頷首,又吃了一口豆腐。
司馬欣又拿出兩卷書,緩緩遞上,又道:“聽聞公子喜看書,這兩卷書是當年商君在櫟陽留下的。”
這兩卷竹簡用牛皮套套著,看著的確是很古老。
司馬欣開始說起了這卷書的來歷,他道:“當年秦孝公與商君變法,當年的櫟陽還是秦人都城,那時商君就在櫟陽與秦孝公徹夜長談秦國變法,這麼多年過去了……”
“商君任大良造之後,建設了咸陽都城,之後的十餘年間櫟陽也就沒落了,沒了以前的繁華,卻也依舊是秦人的古都,當年臣還是個孩子,臣隨著族中長輩一起打掃當年的舊王宮,臣發現了這兩卷書。”
“當年,族中的長輩將這兩卷書交給了臣,後來臣才發現這兩卷書極其的珍貴,這是商君在變法之初留下的書,臣自小通讀。”
扶蘇道:“這麼重要的書,你大可以留著。”
司馬欣將這兩卷書放在公子面前,又道:“這兩卷書中的文字,臣都記在心裡了。”
扶蘇又將這卷書放在邊上,道:“好,我收下了。”
待碗中的豆腐吃完,司馬欣回到了他的縣府。
翌日,公子扶蘇就在大軍的護送下離開了華陰縣,去了咸陽。
司馬欣早早就站在了渭河的橋邊,目送著這支隊伍遠去。
看不到大軍的影子後,司馬欣纔回到了他的住處。
司馬欣住處就在縣府內,縣府後院有一間小屋,司馬欣的夫人與孩子也住在這裡。 只要站在縣府外,其實仔細聽,還能聽到司馬欣的夫人責罵孩子的話語聲。
這位司馬欣的夫人一直希望孩子能有出息,因此她不論是對司馬欣,還是對孩子都近乎有些刻薄。
坐在縣府內的司馬欣還在看著文書,有縣吏來報,道:“縣令,陳平來了。”
司馬欣是有些瞧不上陳平其人的。
尤其是司馬欣這樣秦人古都出身的土生土長的老秦人官吏,他的心氣其實是很高的。
能讓司馬欣真正服氣且欣賞的人其實並不多。
司馬欣的目光依舊看著文書,又道:“我不見客。”
“是。”
縣吏又將門外求見的陳平趕走了。
看著陳平悻悻地離開,縣吏也是無奈一笑,這並不是陳平第一次來。
縣吏腳步匆匆又來回稟,道:“陳平走了。”
司馬欣依舊看著文書,點了點頭,又道:“秦人不好交遊之風,陳平其人與齊魯人士有來往,好交遊,喜結交各路名士與官吏。”
縣官彎著腰點著頭。
司馬欣見眼前這個縣吏有些不明白,還不懂言外之意。
他一手提著筆,目光看向眼前的這個縣吏。
對方注意到眼神,也是一個激靈。
司馬欣看著他道:“以後不要與陳平這樣的人走動。”
老秦人都是務實的,司馬欣也是一個務實的人,他更喜歡自己的手下也是務實的。
所以,司馬欣尤其看不上陳平這種不做實事,整日就喜各處交遊,只會說大話的人,且好吃喝之輩。
司馬欣又問道:“這個人是什麼來歷?”
見縣令提著筆忽然發問,這縣吏忙回道:“是武陽縣人,來關中說是當個夫子,現在就在潼關教書。”
骨瘦如柴的司馬欣,又眼窩深陷,有時不注意忽然一看,還挺嚇人的。
“去忙吧。”
“是。”縣吏應聲,快步離開了。
手中的筆還未落下,司馬欣想著還有些憂慮,公子喜看書,只要世人知道公子喜好,就算是有盜賊也會將藏書偷盜而來,交給公子扶蘇。
敬業縣,渭南郡的郡守章邯一如既往,總是親自去田地裡察看糧食的情況。
就差親自住在田地裡了,叔孫通站在他邊上,又道:“公子回來了,關中的人心也穩定了。”
注意到章邯的目光,叔孫通又道:“皇帝也回來了,人心也就回來了。”
章邯彎下身,看著眼前的稻子仔細觀察著,一邊低聲道:“今年,匈奴人幾次進犯上郡。”
“都被蒙恬大將軍打退了。”
叔孫通迴應了一句。
“有這一次就會有下一次,攻打上郡的匈奴人會越來越多,戰事快來了,不是今年冬天就是明年秋後。”
叔孫通道:“你不是將軍。”
章邯神色依舊嚴肅,道:“我要看好糧食,戰事越緊張糧食越重要,糧食壞了,戰事也就壞了。”
叔孫通嘆息道:“我看章郡守是想要去上郡了。”
“老師。”公子高快步跑來,“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父皇?”
“上將軍剛過世,章臺宮依舊沒有廷議?”
公子高搖頭。
叔孫通想了片刻,又道:“等恢復廷議之後再去見,包括公子扶蘇。”
公子高又道:“爲何?”
“不合適。”
叔孫通只是簡短回了一句。
公子高帶著弟弟將閭回去了。
將閭問道:“兄,我們爲何不能去見父皇。”
公子高回頭看向走遠的老師,“老師說了不合適。”
將閭還比公子高矮了一頭,他撓著頭問道:“爲何要問老師呢?”
公子高拍了拍這個不太聰明的弟弟的後腦勺,耐心道:“上將軍剛過世才幾天,我們要是這個時候去見父皇,反而觸怒了父皇或失禮,父皇會責怪。”
將閭又道:“可是……”
“對我們來說只是責怪,若牽連到老師,就是老師沒教好我們,老師就……”
公子高正要說一個十分嚴重的後果,尤其是蒙武上將軍過世,父皇正在悲痛中。
但看弟弟還一臉無知的模樣,公子高道:“罷了,回去吧。”
高泉宮內,扶蘇坐在魚池邊看著魚。
公子高與將閭以及其他的弟弟妹妹都沒有來宮裡。
但叔孫通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父皇還未從上將軍離世的悲痛中走出來,這個時候他們人雖然可以不來,但書信可以先送到。
弟弟妹妹的書信還都挺平常的,都是一些尋常事,以及他們近一年發生的事。
叔孫通在他的書信中還是有抱怨的,他依舊是一年十五斗糧食的要求收學子。
現在他有些懊惱,即便是一年收十五斗糧食也是虧的,十五六歲的孩子正值最能吃的年紀,他們的肚子好像永遠填不滿,這些孩子只是在這裡每天吃一頓。
可耐不住這些孩子吃得多,十五斗糧食,真不夠這些孩子吃一年的。
叔孫通覺得他要再加五斗糧食,以後每年收二十鬥。
二十鬥糧食不是小數目,但扶蘇覺得他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收取糧食,譬如說勞動。
至於是什麼勞動,這個問題大可以交給叔孫通。
田安讓人拉著一車車的竹簡來,道:“公子都收拾好了。”
“都水長送來的文書都在這裡了?”
“這是,這一年間從隴西送來的文書。”
又有內侍前來稟報,道:“公子,皇帝召見。”
少府令是一個很重要的職位,與父皇東巡一年,現在回來了,堆在丞相府門前的竹簡都快成山了。
那些文書並不都是少府的,還有其餘九卿的。
但落在少府的事也不少,上將軍離開人世了,儘管悲痛,但國事不能耽誤。
這些天,張蒼與程邈恐怕都快忙瘋了。
走在前往章臺宮的路上,扶蘇多問了幾句,原來是要與父皇一起再祭拜上將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