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重的太和殿內,嘉慶皇帝身著明黃色的龍袍,於龍椅上正襟危坐,劍眉蠶眼,目若朗星,兩片寬厚的顴肉貼在臉頰上,看起來倒真有那麼一絲絲帝王氣象,底下福長安,鐵保等一干滿臣立在嘉慶的左手邊,王傑,董誥,沈初等一干漢臣則是立在嘉慶的右手邊,而和珅,則是站的筆挺,立在滿臣之首,挺著胸,昂著頭,目不斜視,不茍言笑,當朝宰輔的派頭被他展現地淋漓盡致,殿上嘉慶環視衆臣,開口說道,
“上午太上皇傳來諭旨,對於福康安的死,太上皇實深震悼,即可追封??蛋矤懠斡驴ね?,其身後之事,以郡王之禮待之,主事由??蛋仓?,福長安全權操持!”
福長安從列班中匍匐而出,淚涕縱橫,叩首道,
“謝太上皇的恩典!奴才代吾兄叩謝太上皇!”
福長安兩句謝恩的話,全是對太上皇感恩戴德,對於當今皇上,竟然沒有一絲絲的表示,嘉慶內心大怒,但是沉澱了三十多年的城府,又豈能被福長安的一句悖逆的話給逼出來,因此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容,只是令嘉慶感覺有些奇怪的是,和珅卻是偷偷瞥了自己一眼,四目相對,和珅立馬把目光收了回去。
嘉慶沒有細猜和珅看自己這一眼的目的,也沒工夫去想,依舊是面帶著笑容,左手虛擡,說道,
“福大人請起……再有一個月,就是今年恩科開考的日子了,時間緊迫,主考官人選的問題,今兒就定下來,此次恩科,是朕登基之後的首次恩科,朕意欲以此次恩科之典,向天下士子展示朕的取材之心,所以擔任主考官的這個人,務必是德才兼備,在天下士子的心裡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昨兒朕在軍機處跟四位軍機大臣商議了,擬定由禮部侍郎紀昀擔任此……哎……紀學士今兒怎麼沒上朝?”
值日太監跪奏道,
“回稟皇上,禮部尚書紀昀告假了,說是前天走路不慎把腿給摔了,恐怕半個月之內都無法上朝了?!?
嘉慶聽到值日太監的話,內心卻是一陣狂喜,目前能夠有資歷成爲主考的,只有紀昀和沈初,管他紀昀是真傷假傷,只要他不去,那麼江南主考的這個位置,必然是沈初的,嘉慶心中竊喜,臉上卻是略帶嗔怒之色,說道,
“這個紀昀,難怪太上皇總斥責於他,關鍵時刻總掉鏈子,也罷,紀學士最少要養傷半個月,這個江南主考的位置,可能就輪不到他了,今兒朕與諸位臣工再議一議,把這個事兒就定下來!”
偌大的朝堂,頓時都沒有人說話,此刻在嘉慶的心裡,迫切需要一名朝臣站出來,力薦沈初,但是久久無人響應,許久,福長安站了出來,只見他那滿是麻坑的臉上,淚痕未消,雙眼佈滿血絲,但仍是抖擻精神,說道,
“皇上,此次恩科,關係著皇上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要讓天下士子知道當今皇帝念著他們,想著他們,因此,此人不僅要博學多才,更要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奴才斗膽舉薦侍讀吳省蘭擔任此次科舉的主考官,一則,吳省蘭曾經是鹹安宮的官學教習,多少滿族親貴都是吳省蘭的學生,可謂是名譽滿天下,二則,吳省蘭現在任職尚書房直閣事,乃是皇帝身邊最爲親近的文臣,這樣的一個人擔任此次恩科的主考,奴才覺得,再合適不過了!”
嘉慶聽到福長安的這句話,面上不動聲色,心裡恨不得親自下了堂掐死福長安!此時他跳出來,顯然是擔任和珅的馬前卒,此言一出,朝堂就跟往煮沸了的油鍋裡撒了一把豆子,瞬間了炸開了鍋,殿上朝臣議論紛紛,有斥責此言的,有阿附此言的,縱觀和珅,卻是目不斜視,巋然不動!
“萬萬不可!”
朝堂之上,一聲暴喝止住了衆人,嘉慶定睛一看,原是王傑,只見王傑那雙牛眼,緊緊瞪著福長安,只一個眼神,便嚇得福長安趕忙躲了,退了下去,王傑站出來,直截了當地說道,
“吳省蘭不過是一名四品小吏,如何能夠擔任如此大任!科舉之道關乎國體,如若皇上點派一名四品小官去擔任主考,豈不是要貽笑大方,天下士子又如何肯信服皇上,信服朝廷!”
嘉慶聽到王傑這番話,心裡稍稍舒了一口氣,問道,
“那麼王中堂,您以爲誰可擔任此職?”
王傑毫不避諱,說道,
“老臣推薦主考由沈初擔任,副主考由老臣的學生戴衢亨來擔任!別人……哼哼……”
王傑那雙碩大的眼眶裡,兩枚眼珠子都瞥到了眼角,瞅著一旁的和珅和福長安,極近蔑視地說道,
“別人,老臣信不過!”
王傑這句話說得坦坦蕩蕩,當著嘉慶皇帝和殿下衆多問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推薦自己的學生,卻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避諱的意思,朝中大臣頓時又是議論紛紛,雜言不斷,嘉慶心裡是說不出的亂,嘴角一撇,濃眉一皺,說道,
“昨兒在軍機處王中堂跟朕說過江南主考之人萬不能用沈初,而福大人則是推舉紀昀爲主考,沈初爲副主考,紀昀今兒不在,您應該推舉沈初啊,怎麼今兒在堂會上,全變了!該推薦沈初的福大人,推薦了吳省蘭,而力辭沈初的王中堂,今兒又力薦沈初,這是怎麼回事!”
嘉慶話音剛落,朝堂又起喧囂,忽而朝堂陡然靜了下來,嘉慶一看,乃是和珅站了出來,只見和珅立於朝堂中間,躬身道,
“稟皇上,昨天奴才回家細細考量了王中堂在軍機處說的話,奴才深覺得王中堂說的乃是至理名言,沈初先後五次外放學政,門生故吏無數,縱然奴才相信沈初的爲人,但是如若高中的當真是沈初的學生,那麼沈初又如何自處?所以,奴才斗膽推薦吳省蘭爲江南考場的主考官,吳省蘭是天子侍讀,僅憑這一點,便能夠讓天下士子看見皇上取仕的決心,至於吳省蘭官階微末,其實也是不礙的,官都是皇上賞賜的,皇上又何不賜吳省蘭個官?”
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嘉慶一時之間,還真想不起來該如何駁斥和珅,只見王傑瞪著牛眼,看向旁邊站著的董誥,董誥撫了撫山羊鬍,站了出來,恭敬地說道,
“稟皇上,老臣以爲,此次江南科舉主考官人選,紀昀是最爲合適的,但是此番紀昀身體有恙,不能南下,滿朝文武之中,則只有沈初能夠擔任此職,至於吳省蘭吳大人,曾經是《四庫全書》館的分校官,多年以來,勤勤懇懇,埋頭研習,學問自不必說,但是皇上說過,此次人選江南主考,其主要目的是要恩威服於江南士子,老臣沒有貶低吳大人的意思,但是品階姑且不論,單單是在天下士子心中威望方面,相比於紀昀和沈初,吳大人就差了許多,因此臣以爲,江南主考由沈初擔任最爲妥當!”
和珅有些急了,舌頭摸著鮮紅的嘴脣,咬著細口白牙,說道,
“昨兒在軍機處,董中堂和王中堂一併談起,說如用沈初,一是有徇私舞弊之嫌,二是有結黨營私之患,怎麼,昨兒的話,今兒就不認了!”
董誥卻是不慌不忙,撫著鬍鬚,扭身看著和珅,說道,
“和中堂稍安勿躁,昨兒的話,我董誥當然認,只不過用還是該要用的,方法到可以更加妥善些!”
董誥的話,讓嘉慶也有些不太明白,還未來得及詳問,只聽福長安卻是站出來,舌戰董誥,問道,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只見董誥依舊是一臉淡然,扭頭看著嘉慶,躬身道,
“臣斗膽啓奏皇上,任御史吳熊光爲江南科舉臨監,統領江南科場紀律,沈初和吳熊光,一個只管考,一個只管監,若此次江南科考選拔不出像樣的人才,那便是沈初之過,若是科場出了徇私舞弊案,那便是吳熊光之責!”
董誥的這一番話,不僅說的和珅和福長安啞口無言,更是讓嘉慶在心裡不禁爲董誥拍手叫絕,沈初和吳熊光,責任劃分涇渭分明,明確徹底,既粉碎了和珅一黨想要扶植黨羽吳省蘭上臺的目的,又同時爲嘉慶解決了由沈初作爲主考所帶來的憂慮,真乃是高深之策!
不等和珅和福長安反應過來,嘉慶率先起身,看著董誥說道,
“董中堂真當時老重持國,深謀遠慮,此策既威服天下學子,又打消了朕的顧慮,朕今日在太和殿 即刻旨,點沈初爲今年江南科場的主考官,戴衢亨爲副主考,御史吳熊光爲江南科舉臨監,旨到之日,三人即刻啓程!不得有誤!”
聖旨已下,和珅福長安縱然不肯也毫無辦法,只能弓著腰,答了一聲,
“嗻!”
金椅之上的嘉慶,瞥見和珅和福長安二人憤恨不平卻又無可奈何的衰相,心裡自是高興,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沉著道,
“江南科考的事兒定下了,最後一件事,關於徵西南大將軍的問題,軍機處可擬出了章程?”
說罷,嘉慶那雙臥心眼又瞄著和珅,只見和珅的臉色微微有變,卻耐著性子,沒有說話,福長安撇著和珅的臉色,見和珅沒說話,自個也悄不做聲,嘉慶輕一扭頭,看向漢臣這邊,
王傑和董誥也沒有說話,嘉慶心裡明白,這和珅福長安和董誥王傑,都等著對方先說話呢,嘉慶正了正色,嗓音提高了一個聲調,說道,
“四位中堂大人,怎麼都不說話了?難道這泱泱大清國,連個能帶兵打仗的人都選不出來?”
又是王傑身先士卒,他根本就耐不住性子,漲著臉似乎是憋了一肚子話,一躬身,說道,
“回稟皇上,此事實乃非同小可,昨夜臣回家苦思冥想,實在是想不出出了和琳之外,還有誰有資格擔任此職……”
和珅一聽和琳這兩個字,猛然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慌忙出列,也不做禮,直接說道,
“不可!不可!和琳不可!”
嘉慶看著一臉驚駭慌張模樣的和珅,笑道,
“和中堂怎麼如此著急,聽萬中堂把話講完可否?”
和珅一肚子話,只能憋了回去,甩給董誥一個眼神,口中小聲說道,
“王傑,休要害我!”
王傑卻是沒聽見一般,擡頭看著龍椅之上的嘉慶,自顧自地說道,
“皇上,??蛋采钪O兵法且勇猛無敵,堪稱我大清第一武將,饒是如此,??蛋猜暑I五萬大軍,整整一年的時間,仍未完全平定苗疆,可見收服苗疆難度之高,因此,能夠統領??蛋脖R的將軍,必須是久在軍中,德高望重之人,最重要的一點,必須對於苗疆的地形風土十分熟悉,我大清不是沒有武將,只是這最後一條就難倒了許多人,因此臣於國家計,力薦和琳統領福康安兵馬!”
嘉慶輕輕點了點頭,眼睛瞥向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董誥,問道,
“董中堂有何見地?”
董誥被點了名,退無可退,只能是站出來,躬身道,
“臣以爲,此時還要從長計議!”
嘉慶聽得董誥的話,卻不以爲然,自龍椅上站了起來,掃視殿下羣臣,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
“其實朕跟萬中堂是一個意思,能夠提領福康安兵馬之人,滿大清出了和琳,別無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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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和珅卻是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站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首道,
“皇上,奴才以爲不可!”
嘉慶佯作疑惑,看著和珅,說道,
“和中堂,昨兒個在軍機處,您也是力辭和琳,今兒還是力推和琳,這和琳是您的親弟弟啊,難道您連您自己的親弟弟都信不過?若是這事兒傳到了和琳的耳朵裡,那他該怨恨你這個做兄長的了!”
和珅卻是啞著嗓子,說道,
“皇上,正是因爲和琳是奴才的親弟弟,奴才才力辭和琳,和琳萬萬不能擔任此職!”
“哦?那和中堂您說說看,和琳爲何不能擔任此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