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沒空兒驚歎季離一身既不同尋常,也不合常理的半聖實力。
他正揹著張西西,溜著街邊,貓著腰,儘量悄無聲息的往前走。
皇宮的那扇硃紅鎏金大門,還有不到八丈遠。
所以,哪怕見了季離聲勢驚人的一劍,他也沒遲疑半分。
世上有很多能短時間內提升實力的辦法。
從前有個丹鼎宗,以煉出的丹藥效用特異著稱。
最負盛名的,是顆名叫融意丹的丹藥。
吞服下去,便能提升一倍意氣之能。
只是代價頗重。
藥效一過,不說命喪,起碼也得經脈斷上七八條。
可看著季離的樣子,不像。
尤其饒是他三轉實力,提升一倍,滿打滿算能到五轉,就算不錯。
離半聖還遠著。
不過白起也只能想到這兒了。
因爲他一直偏頭緊盯菩生。
而在這一刻,隔著季離,隔著連綿的雨。
他與菩生對視了。
就在此時,菩生對著白起,慢慢的伸出了右手。
他身後的金剛法相也是如此。
緩緩提手。
不過,伸出的卻是右邊,如獸爪般的惡鬼之手。
白起望而生畏,焦急高喊。
“季離!”
季離聽見了,沒回頭。
只是心說,這大乾殺神,還真是膽小。
季離並不清楚菩生這一擊的威勢何在。
不過,他只有一招可守。
無論如何,都別無選擇。
於是他邁步側移,先是擋在菩生與白起中間。
而後雙手握劍,劍尖指天。
猛然間,周身黑氣翻涌。
只見他撒開雙手,身前的漆黑長劍以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十六。
十六柄一模一樣的長劍自濃重黑氣裡凝結而出。
並且,圍著他便開始飛速旋轉。
劍影連壁,壘砌成牆。
守勢起,潑墨不進分毫。
這就是劍法壁壘。
也是聖人黃金甲傳授他的唯一守劍。
等到起了守劍,季離纔算清楚,菩生這一掌,究竟有何威能。
只因有一道無形無相,卻能被季離清晰感受得到的佛門手印,正迎面而來。
卻不是轟擊。
也不是拍打。
它只是很慢,很穩的來了。
但季離清楚,自己避不開,躲不過。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
此時情況,貌似是季離運著壁壘劍訣,等著那道慢的像是蹣跚老者的佛門手印。
事實上,卻是他被手印鎖定身形,無法移動分毫,只能聽天由命。
最終手印還是臨身。
未曾震天響。
可季離以半聖之身運作之壁壘劍訣。
共十六柄劍。
卻一柄接著一柄,先後粉碎。
如冰雪消融般簡單直接。
只剩一柄真正的劍,被佛門手印推著,正正當當的砸在了季離前胸之上。
噗一聲。
季離口噴一道長虹般的鮮血,蒙面黑巾都擋不住。
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出手之矛,往後急速翻飛。
江寧取劍後,他很久沒吐血了。
不過就算是平日吐血,也絕吐不出這麼多來。
季離只感覺像是有人轉著圈的掄起大錘,狠狠的貫進了胸前。
後頭,白起閃開了。
季離便撞在了街邊店鋪的牆上。
轟隆一聲。
牆倒一人推。
季離直砸進了鋪子裡。
聖人全力一擊。
半聖如何可擋?
更何況,還是臨陣磨槍的虛假半聖。
季離的確沒甚經驗。
黃金甲也來不及告訴他,聖人到底有多強。
畢竟,自說自話,恐有吹噓之嫌,失君子風貌。
白起沒管身後季離。
他離宮門還有五丈,正撒丫子狂奔。
菩生雙掌合十,微笑向他走來。
白起背上的張西西卻虛弱著張口,出言提醒。
“你這時不該再跑,那少年爲了救你,怕是重傷。”
白起氣喘不止。
“閉嘴!”
哪怕有一線生機,他都不願放棄。
還有三丈。
季離仍在後麪店鋪裡躺著。
眼看菩生本來是慢慢的走,卻如移形換影般,馬上攔在前頭。
離宮門還兩丈遠。
白起停住腳步。
菩生與他相隔一丈。
白起憤然頓足。
“殺神大人。”
菩生低順眉眼,雙手合十行佛禮,身後金剛法相亦是如此。
“佛說,你死後,會入無間獄,永不超生,不聞佛法,不斷煩擾。”
白起撂下張西西,提了提快褪到胯間的腰封,冷著臉問道:“你家的佛,恐怕殺的人比我也少不到哪裡去,憑何就能穩坐蓮臺?”
“不同的。”菩生擡眼,眼中顯露別樣靈光,如夜中螢火,柴盡殘星。“我佛殺人,是還殺生果報,意在慈悲。”
“可你殺人,卻是窮劫難盡,是愚癡無智,徒增廣業,是墮入罪孽淵海,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呸!
嚇唬你爹呢?
白起聽得氣憤,唾了一口。
不過,卻忘記張西西就癱坐在他腳邊。
張西西不敢置信,強撐著擡眼。
“老白,混賬話又不是我說的,何故吐我?”
白起沒理他,伸手混著雨水,抹了一把他的臉,算是擦過。
隨後開口:“菩生,既然我……命不長久,能不能告訴我,今日之局,是何人所設?”
菩生含笑點頭。
白起悉心聆聽。
只聽菩生合著雙掌,輕聲言道:“今日,本是……”
誰知。
一道開天裂地之劍氣,自天而降。
“菩生是吧?”
季離懸空而立,盡顯仙人之姿。
“我家那小子學藝不精,被你好一通教訓,我來討個公道。”
季離開口,卻是溫婉女聲。
說完,自個兒覺著不對。
“不討公道,說錯了。”
“我來給他撐個腰,嗯,對,是撐腰來的。”
季離方纔重傷險死,昏厥過去。
江寧腳踹梨樹,好一陣威逼利誘,這才附身治癒傷勢,踏空而來。
不過江寧其實完全不必糾結自個兒的言語。
因爲除了頭前四個字,菩生完全沒聽到後面的話。
他見到頭頂如此可駭的劍氣襲來,匆忙間雙掌頂天而上。
身後法相也隨之舉起截然不同的兩手。
菩薩面孔帶著殺生意。
惡鬼容貌盈滿慈悲心。
但那道自上而下的的如意劍氣,如漆黑的星河倒灌,墨色的彎月隕落。
摧枯拉朽!
一整個金剛法相瞬時間便咔嚓一聲,片片碎開。
可劍氣仍未絕,巨響之下,於地上劃開縱深溝壑。
菩生被劍氣直劈進地底,生死不知。
江寧卻看了看手裡的漆黑長劍。
心說,劍倒是不錯,就是不如長槍用得慣。
白起這回,終是忘了再跑。
本來,就算季離死了,他也不會回頭看上一眼。
他與張西西的性命最重要。
他絕不是能對一個初識的半大少年,就義氣用事之人。
否則,他不可能活到現在。
但那他孃的可是聖人!
聖人啊!
不是大白菜,也不是土豆地瓜。
白起往前幾步,朝長數丈,寬兩尺的劍坑中望去。
深不見底,看不到人。
一劍滅聖!
季離竟能一劍滅了七轉聖人!!!
他究竟是何來歷?
莫非,世上還真有天人轉世?
而江寧此時卻只想張口罵上幾句污穢之言。
只見季離右臂,紅光又起。
“真的過了河就拆橋是不是?”
唉。
只來得及說上一句,輕嘆一聲。
江寧便又被梨樹發出的紅芒強拽著,回了樹下。
季離隨即癱倒。
白起趕忙上前攙扶,一時慌亂,靠在他腿邊的張西西摔在雨裡。
白起伸手探了探季離的鼻下,發現氣息綿長,便搖了搖他的身子,喚道:“季離?沒事吧?”
季離被晃醒來,緩緩睜眼,頭一眼就看到白起那,真算是有些猥瑣意味的臉。
“沒事。”
他從白起懷裡起身。
傷勢被江寧順手治好,這會兒的狀態,甚至比方纔戰前,還要好上三分。
可他心裡卻犯著膈應。
白起剛纔對他不管不顧,直往前跑,江寧附身之時,他都看在眼裡。
他雖是不覺得此舉有錯。
畢竟白起也不算是見死不救,袖手旁觀。
只因即使他去了,也根本救不了季離。
但季離只是少年而已。
無論平時表現的多理智,多冷靜從容。
他都是個半大小子。
還是不免有些失望,心灰意冷。
白起見季離站起,便也起身說道:“季離,你方纔……”
季離沒解釋,也沒想什麼說辭。
只是輕笑道:“將軍,您看到什麼了?”
白起愣住。
搖了搖頭,轉身朝平躺在地的張西西走。
“我啥也沒看著。”
季離撿回了之前遺落的劍鞘。
將長劍歸了鞘,別在腰間。
上前幾步,低著頭,往那道劍坑裡看了看。
沒死?
菩生在不知多深處,輕咳一聲。
季離聽見了,卻沒想理他。
“將軍,答應你的,我做到了。”
他回過頭,看白起已重新背上了張西西。
呵。
倒是著急進宮封王。
白起聽出季離的聲音不再如方纔那般溫潤。
似乎帶著冷意。
不用多想,便能猜到緣由。
“季離,我是殺生證道,從不以仁義成名,南邊兒都管我叫個殺神,你也知道。”
“但先前我棄你不顧,既是怕死,同時也是不願枉費你一番搏命才換來的珍貴良機。”
“你該好好想想,若我不顧一切的趕去救你,慘死當場,你又該如何看我?”
“是會被我感動的熱淚盈眶?還是會捧著我的屍身痛哭流涕?”
“到時咱倆一塊兒被菩生拍死。”
“下輩子託送成苦命鴛鴦?”
季離不想反駁,卻心中腹誹。
這意思就是,你不仁義,那是應該應分。
我不能記恨你,否則便是不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