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三年,清明時分。
這天,雲門下轄登平縣地界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縣郊農田中無數青壯年男子披蓑戴笠在田間辛勤勞作。
遠處,一個身形高挑的姑娘撐著個油紙傘走在田邊小路上,裙子邊角微溼,又沾上了些泥土,看著卻並不狼狽。
起碼林深看著不狼狽。
許是因爲下雨天的緣故,他這次倒沒有穿著引人注目的紅衣,只是如同旁邊勞作的人一般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蓑衣,蹲在路旁石頭上,嘴裡還叼著一根綠意逼人的嫩草,一股頹喪的氣息撲面而來。
此時的他正藉著斗笠邊緣的遮擋大膽盯著遠處那抹倩影,心中還暗自計算距離。
走的好慢啊。林深吐出了嘴裡的綠草,心裡暗暗吐槽,垂眸思索自己要不要“自投羅網”。
直接上前搭話?好像有點刻意,但若讓她走,感覺還要好久……蹲著也好累,腿麻。
林深心裡如同天人交戰,而正在他萬分糾結之時,他眼前的地面上忽多出一團黑影,隨後一角被泥水斑駁侵染的裙襬飄晃進他的眼簾。
來了,這麼快?!
他擡眸看去,發現印象中還應在遠處行走的女子不知何時已駐足停留在他面前。
與此同時,一個溫婉動聽的女聲如徐徐清風鑽入他的耳朵,激起一陣酥麻。
“小公子?您可熟悉此地?”
林深回過神來,忙從石頭上站起,但腳下凹凸不平外加腿軟乏力,他竟有些站不穩,一陣手忙腳亂後少年才安然落地。
明玉看著眼前少年慌亂的動作,不覺便眉眼彎彎,語含笑意。
“小公子若是熟悉此地,可否告知我登平縣還有多遠?”
林深看著明玉的笑容,不覺有些羞惱。想起了自己的抱大腿“計劃”,他又只得暗暗收住了氣性,認真答道:“女郎向南穿過這片田地便是了。”措辭準確,態度恭謹。
明玉點了點頭,謝道:“謝過小公子,玉感激不盡。”
隨後她便收回了視線,準備直接離開。
她是要走了嗎?真的就只是問個路?不對,不可能!一定是欲擒故縱!我要矜持,等她自己再回來,嗯,這樣才能掌握主動權!
於是,等林深結束內心的鬥爭,擡頭再看明玉之時,卻見她已然向南方走去,嫋嫋婷婷,如畫一般。
林深慌了,他感覺事情逐漸不受控制起來。
記憶裡,那天她不是還從客棧追出尋找他來著?不行不行,自己好不容易纔找到這麼一個長的好看還武藝高強的“金大腿”,可不能就這麼錯過了!
心思百轉間,林深已然下定了決心。
“女郎請留步。”
前方的明玉聽到了林深的話,很快停下了腳步,轉身回頭,故作疑惑道:“小公子還有什麼事嗎?”
是的,林深那點小心思,明玉早早便看得清晰透徹。
不過,他又有何企圖呢?也罷,自己近日已經仔細觀察過了,他不屬於病毒的範疇,他若不提太過分的要求,自己答應了也不妨什麼事,就當……是自己跟蹤調查他的報酬吧。
想到這裡,明玉心神微動,眸中劃過一道暗芒。
“小公子如若無事,玉急尋宿處,便先行一步了。”
林深暗暗咬了咬牙,深呼吸一口後微笑問道:“女郎,請恕在下冒昧,我日前與親人失散,後觀女郎面善,似有故人之態,想著興許女郎可以帶我尋訪親人。”說到最後,林深努力眨出淚水以營造可憐之態。
而這副淚眼朦朧的模樣落在明玉眼中,卻是沒起什麼作用,相反,明玉心中暗道:“這孩子,不說實話,我又怎會幫你呢?”
因而,明玉只是搖了搖頭,爲難道,“小公子見諒,玉人微力薄,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她居然推脫,還要他找別人!不行,遲則生變,萬一……這條金大腿,他林深抱定了!
於是,林深的條件一降再降。
“女郎,不若這般,在下不用您幫忙勞神留意,您只需行路間帶著我便好,我自己找尋親人便可,您看,這樣如何?”
“還有還有,我有銀子,我自己可以找吃找住,我還可以幫你端茶送水,打打下手……”
“另外,我找到親人後定不會再糾纏女郎的!女郎,您就帶著我吧,我保證不會給女郎添麻煩的!”
……
良久,明玉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柔聲提醒。
“小公子,您太心急了。”
糟糕,剛剛自己太過心急,莫不是露出了什麼馬腳?林深心下慌亂,不再多加言語。
明玉看著面前姿容出衆,即便淋了雨也不減風采的少年,笑道:“小公子不妨說出自己真實的意圖,這樣,玉也好做出最佳的選擇。”
“另外,莫要撒嬌了。”明玉笑著搖了搖頭,打趣道,“玉不吃這一套。”
可惡……林深長睫低垂,半晌,纔開了口,聲音很是沉悶。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
失憶麼?明玉心下了然,問道:“小公子可否說的再詳細一點?”
說到這裡,林深倒也不再隱瞞,嘆道:“二十一天前,二月十三,女郎可有印象?”
明玉點了點頭道:“那日下午狂風大作,攜沙走石,引人注目。至於夜晚,星象生變……”她也嘆了口氣,問道:“你那天出了什麼事?”
林深此刻面色蒼白,低聲回話。
“那夜,於我而言倒算是‘新生’了。我從夢中驚醒,一睜眼便發現自己四肢疲軟,頭痛欲裂。後來,我便暈過去了,再醒來就是現在這個模樣了。”
模樣不似作假,但仍不能盡信。
明玉思索片刻,柔聲道:“你可還記得自己家住何方,姓甚名誰?”
“回女郎的話,客棧老闆登記了我的名字,林深。至於其他的……”林深搖了搖頭道,“在下全無印象。”
不過很快,林深便捕捉到了明玉話語中潛藏的意思。
“女郎,你是答應帶著我了嗎?一定是的!女郎問過了我的名,我林深生是女郎的人,死是女郎的鬼!女郎可不能不要我!”林深眸中含光,準備一鼓作氣將自己綁上了明玉的賊船。
這孩子,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明玉啞然失笑道:“你可知你這種行爲算做什麼?”
“什麼?”
“算是……碰瓷了,也罷,長路漫漫,帶著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說到最後,明玉擡眸淺笑,無端讓林深感覺到了幾分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