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天走到自己餐廳的二樓,看到外面的街道,看到那裡的人羣和車流,然後才注意到一棵樹下落下了它生命的第一片葉子。
林海林也來到了她的餐廳,他把書包往桌子一扔,然後坐下開始摸自己脖子上的那條項鍊的吊墜。今天有人跟他說,這個吊墜有點像戒指。可是那並不是一個戒指,只是木頭做的一個圈。當別人說到那是一枚戒指的時候他竟然想起了自己的新娘,應該說是幻想了自己的新娘。他想,也許這種幻想是他人生裡最美的婚禮。
“落日的時候是不是會幻想自己的婚禮?”林海林走到左天身邊說。
“我其實也覺得落日的時候適合舉行婚禮,落日是另一種婚紗。”左天說。
晚風很溫柔地吹在他們的臉上,然後林海林坐在陽臺上開始讀車雨無的小說。
“車雨無的女主角怎麼樣了?她的身體恢復了嗎?她到底爲什麼昏倒?”左天問。
“她的身體基本上恢復了,她是因爲被人灌下一瓶指甲油才昏倒的。”林海林說。
“是誰灌下的?”
“小說裡還沒有提到。”
“那到底是一瓶什麼樣的指甲油?”
“就是陳樹最想要的那種指甲油,但是小說裡沒有說到是什麼顏色的。”
左天說,我自以爲我看見的或者說我幻想的,陳樹是不會塗指甲油的,但是並不是說她不喜歡。我覺得她會去找指甲油,肯定會穿過很多的街道,經歷人羣和車流,然後她自以爲抵達了,其實並沒有。她能去的,買得到指甲油的地方根本就沒有。不是說那些售賣指甲油的店不存在,而是她要的指甲油本身就不存在。她會去到一個店裡,然後問導購,這裡有沒有那種玫紅色的指甲油?但是店裡的人找出了所有玫紅色的指甲油肯定都不是她想要的。
“這是你幻想的陳樹去買指甲油的情景?”林海林問左天。
“我覺得我幻想的也可能是真實的。”左天說。
“可是依然解決不了問題,你沒有找到那個灌給陳樹指甲油的兇手。”
“我不可能找得到。”
“我覺得她想要的指甲油有點像是冰山吧,不撞上去怎麼會有擱淺的郵輪呢?”
“我好像看到陳樹沒有喝完的那瓶指甲油製造出來一種塗鴉,這種塗鴉是一種憤怒,隨時會爆炸的憤怒。”
“你知道那種塗鴉在哪裡?”
“小說裡有提到嗎?”
“小說裡說到你說的那種塗鴉就在你餐廳的後花園的牆壁上。”
左天和林海林走下樓來到後花園,然後看到了一種玫紅色的類似於一個女人在哭的臉。
“你知道是誰畫的嗎?是陳樹嗎?”左天問林海林。
“應該不是陳樹。”林海林說。
“那是想殺害陳樹的兇手嗎?”
“不知道,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塗鴉。”
“想得起來是在哪裡嗎?”
“想不起來了,就是感覺見過。”
然後左天和林海林繼續走上餐廳二樓,左天在林海林的書包裡看到一本課本上就有類似於剛纔牆壁上的塗鴉。
“是你畫的?”左天問林海林。
“不是我,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女人的臉到底是誰呢?不是車雨無女主角的會是誰呢?”林海林說。
後來林海林去學校上課,他的同學告訴他,課本上的那個女孩是美術系的,是一個暗戀林海林的女生,叫做方傲雲,可是林海林從來不知道。
林海林去到方傲雲的教室找到她,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才覺得她的臉跟塗鴉上的那張臉一模一樣。
“你爲什麼要畫你的臉在我的書本上?還有尊想餐廳的那些塗鴉是不是你做的?”林海林問方傲雲。
“並不是我畫的,我沒有畫過。”方傲雲說。
“那是誰?”林海林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當林海林低頭的時候,方傲雲卻被一發子彈打中了肩膀,倒在血泊裡。林海林害怕地往後退,因爲他感覺越是想去接近真相越是會有人受到傷害。
警察根本就查不出子彈是誰打出來的,也沒有找到槍支。
後來林海林去醫院看望方傲雲,他把自己課本上有方傲雲的臉的那一頁送給了她。
“也就是說找不到塗鴉的作者?”方傲雲說。
“無法找到,越是想靠近真相越是有人受傷,或者根本就沒有真相。不過那個人爲什麼會在我的課本上畫你的臉?我一直以爲那是你的塗鴉。”林海林說。
“我覺得或許從找到那個塗鴉作者這條路無法找到真相,那個兇手肯定比我們高明很多,我們應該去找別的突破口。”
“說不定又會找不到真相,每次都這樣。”
“你是不是喜歡一個叫做左天的女孩?”
“爲什麼突然說這個?她更像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嗎?我跟她就像一種很乾淨的曖昧,我和她只是每天相見,但是人生的軌跡卻是平行的。”林海林說。
“你們的人生終究會交集的,因爲你們是相愛的。”
“我喜歡黃昏放學的時候去到她的餐廳,坐在二樓的陽臺上,晚風拂過,我覺得那就是寫意的生活,我就喜歡那樣的生活。”
“那如果有一天她不在原地了,你還會等她嗎?”
“我要等的只是一個因爲她而成長了的自己,或者說會死去一個我,但是那個我會因爲這種死亡的黑暗而重生。”
“現在你依然覺得你的存在是虛無的嗎?”
“嗯,我依然這麼覺得。”林海林說。
“那可能因爲你真的愛上了她,我有一瓶這樣的指甲油,是我畫了那些塗鴉,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中槍。”方傲雲拿出一瓶和塗鴉顏色一樣的指甲油。
“你爲什麼一開始不承認?”
“只是不想承認,想讓你猜測我一會兒。”
然後林海林走出了病房,把門關上。門關上的時候好像很多紅色的玫瑰從此落下來了,落在山上,落在海洋上,落在每一個有情人的角落裡。
林海林去了左天的餐廳,他對左天說,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塗鴉的作者是誰。
李彬楠拿過左天遞給他的酒坐在林海林的面前說:“那有什麼重要的,人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記憶都是虛無,我們都無法記得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樣子,所以那個作者的信息也是一樣,它是神秘的,我們不知道又會怎樣呢?”李彬楠說。
“只是有人在試圖證明那個作者不存在。”秦燃說。
李楠彬和秦燃是林海林的同學,都是數學系的。
“塗鴉的作者是方傲雲,是我們學校的。”林海林說。
“你不是說不知道嗎?”李彬楠說。
“我只是覺得奇怪,方傲雲這個女孩爲什麼要畫自己的臉?”林海林若有所思地說。
“我能想象你下課來左天餐廳的時候方傲雲跟著你來這裡,然後在後花園那裡看著吃飯的人們,當然也看著你。當她在看著你的時候或許就畫下了她的臉。”秦燃說。
“我覺得那是最好的愛情,這種朦朧的暗戀纔是愛情最初的樣子吧?”李彬楠說。
“最好的愛情?她是日落的時候畫的吧?我覺得最好的愛情的歸宿都是一次婚禮,落日那樣的婚禮,在合適的時間裡的相遇就是一場婚禮了。”左天說。
“可是我並不喜歡她,我認識她也沒有多久。”林海林說。
“我們只是在說一種感覺,不是每個人都有黃昏裡的那一刻的。”李彬楠說。
“那也是我的黃昏,我怎麼聞到了梅子的味道?”林海林說。
“那是一個女人的護手霜的味道。”左天說。
“是你的嗎?”林海林問。
“不是,就是另一個女人的。”左天說。
“到底是誰的?”
“屬於秋天的,我也聞到了那種味道。”
然後左天把所有他們三個點的餐都放下就走進廚房了。
左天回到廚房,一個服務生說左天的脖子長出了很多紅色的斑點,而且那些斑點散發出梅子的味道。可是左天堅持那種味道是另一個女人的護手霜。
左天跑到二樓,一個人對著窗外的落日開始沉思。她開始不知道那種味道是一個女人的護手霜還是她身上的斑點的味道。林海林走到陽臺,他問左天,你到底想要什麼?
“梅子的味道真的不是一個女人的護手霜嗎?”左天問。
“如果有那個女人那就是你。”林海林說。
“爲什麼會突然有梅子的味道?好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味道,好像是一個人描述出來的味道。在幽暗的天空裡,我是誰?”左天說完看著林海林,然後臉上的頭髮被晚風吹了起來。
“在幽暗的天空裡有七月的熱火,還有一個女人輕輕地描述屬於她的味道。你是誰?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左天安靜地看著林海林,她開始想,或許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誰了。
“在愛情裡他們真的可以拯救對方嗎?”左天說。
“不要去救她,這是我首先想到的,不要她去救我,這是我後來想到的,生活依然能繼續。不要忘了,我們是穿越叢林纔來到了這一刻。”
這時方傲雲已經來到了餐廳,她找到了林海林,說是在病房的時候畫了一幅畫,要送給林海林。林海林打開之後,發現那幅畫畫的是一顆梅子,漿果的顏色。
“爲什麼要畫這顆梅子?”林海林問方傲雲。
“因爲我想讓你覺得那種梅子的味道是因爲我纔出現的,你覺得是嗎?”方傲雲說。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誰發出的。”
“我們都無法被那種味道拯救嗎?”
“當然不行,每個人都是深陷在自己的生活裡的,誰也無法被拯救。”然後林海林看了那幅畫一眼說,這些顏料曾經是你的口紅吧?
“你怎麼知道?”方傲雲笑了笑說。
“就是覺得像是女人的口紅,隨便猜的,沒想到真的是。”
“那我把這幅畫送給你。”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我以爲剛纔你會吻她的。”方傲雲看著左天說。
林海林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會的,因爲我們都是完好的樣子。
“完好的樣子?”方傲雲說。
“對,因爲她不需要我拯救,我也不需要她拯救。”林海林說。
“可是她今天塗了梅子色的口紅。”
“對啊,那就是她最好的樣子了。”
然後方傲雲走了,不是輸了,而是回家的路更遠了,伴隨眼淚和苦澀。
“有的時候我覺得方傲雲像是一個演員。”林海林對左天說。
“爲什麼?”左天問。
“因爲她總是想扮演我要找到的那個人,剛纔她就想扮演塗梅子味道護手霜的那個女人。”
“如果她就是呢?”
“在我的想象中,塗那種味道護手霜的女人不會像她一樣取悅我,所以她不是。”
“我覺得每個人在跟別人相處的時候都在試著取悅對方。”
“可是她不是那個用梅子味道護手霜的女人。”
“沒想到你這麼執著於那種味道。”
“如果沒有那種味道就不會有我們現在這樣的氛圍,就是因爲那種味道這個黃昏纔不一樣。”林海林說。
“黃昏是什麼?黃昏好像是所有的落葉都落下了,我們真的該走了嗎?像離開一場宴席一樣。”左天說。
“也許我該忘記那個塗護手霜的女人,也該忘記那種味道,可是那種味道依然在我們的世界裡。”
服務生把晚餐擺在陽臺上,秦燃和李彬楠也和左天他們一起用餐。李彬楠吃了一半拿出一根菸來抽,他說,好像人生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美好的,安詳的一份晚餐,可是我到底在憂傷什麼?沒有人記得我是誰,有時候我也不記得自己是誰,夏天裡最後的一片葉子,用過的酒杯。
“今天的水果是梅子呀?不知道是不是夏天裡的最後一顆梅子。”秦燃說著吃掉了盤子裡的一顆梅子。
左天用完晚餐,開始在衛生間裡給自己補妝,塗上了一種梅子色的口紅。當她走出衛生間,秦燃問,你要出去啊?
“不是啊,就是想塗上這種顏色的口紅。”左天說。
“好像現在都無法看到炊煙了,以前聞到炊煙的味道就覺得是家的味道。”林海林看著陽臺外面說。
“這一刻跟小時候幻想的未來不一樣吧?”左天說。
“肯定會不一樣,不過我覺得現在的我比我以前幻想的我得到的更多。”林海林說。
突然餐廳裡來了一個客人,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她給了左天一條鑰匙,說是一座老房子的鑰匙。左天問,爲什麼要給她?
“沒有爲什麼?可能是因爲我經常來你的餐廳吃飯,所以覺得你比較親切吧。”女人說。
“那座老房子在哪裡?我爲什麼要去那裡?”左天說。
“等你到了那裡你纔會知道自己爲什麼去那裡,其實我也不記得那座老房子在哪裡,你要去找。你要記得,記得夏天裡的最後一片葉子。”女人說完就走了。
左天若有所思地回家了。
秦燃問林海林,你喜歡年齡比你大的女孩?
“我不知道,就是覺得喜歡,好像我的世界曾經是空白的一樣,沒有意義。我想知道那種在黃昏裡舉行的婚禮,也許和幻想的一樣優美吧。”林海林說。
左天回到家,她覺得無聊,拿出老人給她的鑰匙,對著鑰匙的那個孔開始看,發現從那裡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從那個孔看到了一間房間,房間裡的陳設都很舊了,感覺有點年代了。房間裡是一對夫妻在爭吵。左天認出了那個女人就是給她鑰匙的女人。而這間房間說不定就是老人說的那座房子。女人吃下一顆梅子然後說,這真的是我們曾經幻想過的生活嗎?男人說,或許不是,我們在一起只會互相傷害……
左天開始想象自己老去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老去之後會不會得到更多,但是她已經無法感知到這個夏天的最後一片葉子的消亡。在今天的黃昏裡,她已經開始喜歡上了林海林。也許是因爲和落日的告別讓她覺得傷感,也許告別一種東西的時刻真的會愛上另一個人。她知道這種喜歡最後也會變成互相傷害,愛情裡從來沒有平靜的湖水。
她翻看了朋友圈,她的好朋友肖可雨發了一條朋友圈,上面是一支護手霜,肖可雨配上文字,說那是梅子味道的護手霜。另一個女孩路清在那條朋友圈上評論說,其實我更喜歡玫瑰味道的護手霜,但是我忘記了它在這個世界的哪個角落了。
“你說落日是不是所有新娘的婚紗?”左天給肖可雨微信。
“你爲什麼會喜歡這麼廉價的婚紗?”肖可雨回信息說。
“我覺得那是最美的,也是最優傷的。”
“我今天在我的藥妝店碰到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給你鑰匙的那個,她買了一支梅子色的口紅。”
“我覺得這個女人給了我很大的靈感,我想寫我的新小說了。”
“那你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