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行人便自外進了院中。
李淑鳳等族中女子還是第一次進祠堂,各自跟在母親身後好奇的悄悄瞧著院中陳設。
“咳。”
李顯穆輕咳一聲,衆孩童頓時噤聲,李顯穆一眼望下去,如今的李氏人丁已經比較繁茂了。
當然,主要是李芳和李茂的功勞,這兩人都有兩名妾室,十幾年來,李芳有子女十人,其中嫡子三人,庶子兩人,嫡女兩人,庶女三人。
李茂有子女七人,嫡子兩人,庶子三人,嫡女一人,庶女一人。
這實際上是不符合朝廷規定的,大明律對納妾有明確的律法。
官員和庶人,必須在年滿四十歲且無子嗣的情況下,方可奏請納妾。
無論公侯、高品官員,都要年滿四十無子才能納妾,但實際上,歷史上整個大明朝,可能只有海瑞執行了這一條律法。
朝廷對這種事基本上民不舉官不究,從上到下都沒幾個人遵守,李芳和李茂自然也就不在這方面委屈自己。
但李顯穆則不同,作爲李氏當家人,他是一點錯誤都不會給到政敵,嚴格遵守大明律法,大明律規定不能納妾,他就不納妾。
好在他有親爹用神奇道具幫助,有兩子兩女,也算是子嗣昌盛了。
他的孩子年紀都還小,只有長子和長女出現在這裡,而且也不過是四歲而已,李芳的長子甚至已經十七八歲,即將要加冠成人了。
“我知道按照慣例,歷來是不允許女人進祠堂的,但如果我李氏剛剛開始興盛,便從我這裡立下規矩。
無論男女,日後都要一同祭祖。”李顯穆環視著衆人,“至於家訓,不僅李氏兒女,日後娶進門的妻子、甚至納進門的妾,都要聆聽、遵守。
若有不聽從的,縱然是族長嫡子,也要毫不留情的逐出族去,必要時,可直接杖斃於族中!
聽明白了嗎?”
庭院中衆人頓時打了個寒戰,他們萬萬沒想到,族長第一句話竟然就如此嚴酷。
“聽明白了。”衆人回道。
李顯穆微微頷首,緩緩道:“你們也不要覺得這很殘酷,謹小慎微纔是長存之道。
你們都知道我李氏的歷史,曾經是大明第一顯赫的高門,而後遭遇變故,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幸賴你們祖父,才脫得罪身。
如今又逐漸顯赫起來,姻婭公府,而即將名列聖裔。
這是新生的李氏,所以以你們祖父爲第一代祖先。”
李氏以李祺爲第一代祖先,實際上在這個時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就像是大明供奉的時候也以朱元璋爲主。
李善長當然是祖先,但李氏因他而起,又因他而滅,現在的李氏是李祺造就的,這二者間有明確的區分。
李顯穆感嘆道:“李氏能再度興起本就是一個奇蹟,歷史上那些被殺的重臣,縱然日後被昭雪平反,可家族的敗落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再來一次,家族大概率就要永墮泥潭,所以我要一次又一次的和你們說這些事,就是怕你們重蹈覆轍。
你們既然都已然知曉了我的意思,那我就大致說一下絕不能違逆的家訓。
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你們都記一下,現在有些孩子還小,可能記不住,回去後讓他們抄寫,每月至少一次,要刻在骨子裡面,絕不能忘!”
李芳等人肅然點點頭。
李顯穆沉吟想著從哪裡開個頭,目光一一從那些孩子的臉上掃過後,纔開口道:“家訓第一條,便是族中和睦。
我們這樣的大族人家,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就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唯有先從家中自殺自滅起來,纔會一敗塗地。
自古以來,家宅不寧必生禍患,而家宅不寧多數落在一個妒字上。
妾室嫉妒正妻的地位,正妻嫉妒妾室的美貌和得寵,那後宅的陰私手段層出不窮。
嫡子嫉妒嫡長子、庶子嫉妒嫡子、愚笨的嫉妒聰慧的、沒出息的嫉妒有出息的,坑殺、陷害,千方百計、巧取豪奪。
最終互攻互殺起來。
得勝的沾沾自喜,再虎視眈眈下一個人,失敗的懷著不甘,而怨氣散落於門庭,好好一個家,倒成了骯髒不堪、怨氣沖天、見不得人的去處。”這番話讓庭院中幾乎每個人都冷汗涔涔,只要一想就覺得那幅場景可怕。
“大嫂、二嫂都是溫婉的人,所以在大哥、二哥的妾室入門前,我都請母親細細看過,是不爭不搶的性子,這就很好,那些爭強好勝、太過於精明算計的,縱然有傾國傾城之貌,也萬萬不能入了家中,壞了門風。”
大夫人、二夫人皆驚訝的望向婆母臨安公主,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一回事,見臨安公主頷首笑著,連忙向李顯穆道謝。
李芳、李茂聽的老臉一紅,當哥哥的,結果就連納妾這種事竟然都要弟弟操心,雖然已經習慣了自己就是個普通人,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自從周朝開始,便有言稱,嫡子是上天賜下能夠繼承家業的人,國朝也有明確的律法,區別嫡子和庶子,這叫做子以母貴。”
李顯穆說完這句話視線輕輕掃過院中衆人,觀察著每一個人的表情,看罷心中頗爲滿意,“有區別是正常的,這是人性本來之好惡。
老話常說父母愛幺兒。
家中父母大多偏疼那個有出息的、嘴甜會說話的。
但一切都要有個度。
因爲出身庶子便欺辱打罵,視之如奴僕,這般長大的孩子,有幾個能將家族視作家,而不視作仇寇的?
孟子說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爲寇仇,君臣尚且如此,何況父母子女呢?
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何以孝呢?
在我李氏之中,父母應當慈愛,若父母不慈,則由族中將孩子帶走,由族中尋找他人記下,若尋不到合適人選,則由族中養大。
正妻苛待庶子女,若證據確鑿的,休棄之。”
這番話說完,大夫人和二夫人臉色倒是沒太大變化,她們都不是那種苛待的性子,畢竟是李祺給兩個兒子精挑細選的妻子,其他方面不說,但性格都是極溫婉的。
庭院中的一衆子嗣倒是跪了一地,不僅庶子女跪了下來,嫡子女也跪在地上。
這些庶子庶女對李顯穆這個三叔一向是親近的,因爲除了正式場合外,平日裡賞給他們的東西,都是不次於嫡子女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縱然對外人尚且要有幾分憐憫之心,何況是自己的子女呢?
我說的都不是什麼大道理,而是從人心發出的東西,我們李氏是心學祖庭,更要遵從本心,不要學那些虛僞的道學家,用一句存天理滅人慾,就以爲萬事萬全了。
你們都起來吧。”
今日宣讀家訓的場面,確實很讓衆人意外,本來以爲是很嚴肅莊重的場合,卻沒想到李顯穆如同閒話家常一般,倒是頗有幾分敦敦教誨的意味。
可偏偏這番話卻說到人心裡。
“方纔所說的是人,親族和睦首在人,人賢則嫉妒不生,公平則嫉恨見少,現在要說的依舊是親族和睦,只是這次是錢。”
“古語有云,錢乃萬惡之源,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多少兄弟、父子、親友曾密不可分,最後都敗在一個利上,可正因爲此,所以纔要直面它,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在這世上,想要活得好,上到一個國家,下到一個家,沒錢是萬萬不可的。”
“倉廩實而知榮辱,一個老百姓被苛政逼的要餓死了,那他就算是造反,難道能苛責他嗎?
一個家族中,嫡系的主家顯赫風光,鐘鳴鼎食,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可族人卻飢寒交迫,活著都很是艱難,這樣的家族難道能不敗落嗎?
錢捏在手裡,並不算是真的錢,而是引人覬覦的災禍,將金錢散給親族、友人、鄉鄰,讓老人、孤寡、幼童得以存活,讓親族、友人度過困苦,便是將可能引來災禍的東西變成了日後可以庇護家族的恩德,幫助千萬個人,日後只要有一人心懷感恩之心,便是一件欣喜之事。”
李顯穆不厭其煩的講著一個家族的存世之本。
“既然說到錢上,恰好說到下一條家訓,我李氏族人,作風要正、行事要正。
這個世道很多人只披著人皮,內裡卻是豺狼禽獸,我李氏絕不允許有這樣的人出現。
這些年我聽說有不少勳貴在外邊放利子錢,有強奪民產的,總之有種種搞錢的法門,我也聽說有人想拉著我們府中做這些事。
我今日直接給出一個答案,不行!”
李顯穆眼眸森寒起來,掃視著所有人,“想要賺錢可以多置地、商鋪,甚至可以直接找些不走科舉之路的去經商。
可若是錢上沾了人命,壞了府上族中的名聲,那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李祺望著這一幕,突然眉心一動,之前他都沒考慮過這件事,很多有關於未來的事他不能說,但製鹽、造肥皂、玻璃這些穿越者都會做的事情,應該不算是改變歷史進程吧?
若是能搞出來這些東西,李氏不就有了穩定的生財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