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丟了半年記憶。”
天堂旅社裡,桑祈靠著椅背,指尖摩挲著杯沿,目光平靜地落在衛雪臉上。
副本同化的力量果然很強大,連存在過的痕跡都能從他人記憶中抹去。
在衛雪記憶恢復的瞬間,一部分殘缺的回憶同樣涌入了她的腦海。
一路跟著盧星河搭環城公交,來到市場邊的旅社落腳,還沒來得及細聊。
“是。”衛雪點頭,冷靜地道,“我死的時候十九歲,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在一個單人副本里了。遊戲面板顯示我已經二十歲了。”
“通關後發現我的排名在總榜前十,在市場裡還有一座醫館。但我對這些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她皺了皺眉,“沒過幾周,就栽在福壽醫院,被打了過量特效藥,同化了。”
“等等,醫館?”
旁聽的盧星河猛地坐直:“不會是叫漱玉吧?”
衛雪瞥他:“你怎麼知道?”
“嗐,那醫館現在還杵那兒,就是空了。之前有人想買那塊地,結果顯示擁有者狀態異常,死活買不了。”金髮青年嘖了聲,“沒想到是被同化了。”
他像是又想起什麼:“對了,聽說榜三紅伶跟醫館老闆挺熟?”
衛雪花了點時間,才從混亂的記憶力把人對上號。
“好像一位常客。”她說,“經常負傷,排名挺高。”
其實印象最深的是,紅伶是她處理“特殊訂單”的主要來源。
那時候系統城還沒禁玩傢俬鬥,也不知道紅伶殺了多少人,她大部分見不得光的屍體鑑定和處理訂單都來自紅伶。
盧星河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據說,紅伶說你那醫館就是個不正規黑診所,偏偏整個系統城就你一個既會治活人又會驗死人的,到處黑錢,富得流油。”
衛雪:“……”
她冷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玩家面板。
【玩家:衛雪】
【用戶名:法醫】
【年齡:23】
【個人技能:「法醫」】
【技能解析:
①「死亡回溯」:通過傷口/屍體,獲得施害者信息。有機率看到死亡場景重現,冷卻時間12h。
②「控制屍體」:消耗體力和能量值控制屍體(技能/道具不可使用)。
③「傻逼,我不許你死」(特殊):你不希望失去所愛之人。
消耗體力和能量值對目標進行救治(無法治療精神傷害)】
【玩家綜合素質評定:A+】
衛雪的目光越過滿滿當當的系統揹包,看向自己的積分數值。
個,十,百……
七位數。
積分榜記錄的是玩家獲得的總積分,花掉也不影響排名。
兩年沒上線,衛雪的名字還穩穩掛在總榜第三十九。
衛雪並不避著桑祈,還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面板。
桑祈的目光在那七位數的積分上停留片刻,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真想打劫衛雪啊。
大概是因爲系統難以將她會的符籙全列出來,跟「法醫」相比,「神符師」的技能解析無比簡陋。
“‘特殊’是什麼?”桑祈挑眉問道。
盧星河很自覺地避嫌,沒湊過去看,聞言道:“技能是根據玩家的靈魂特質生成的,有些會因爲主人心境,衍生出和技能不同方向的功能,就叫做「特殊」。”
桑祈看著“你不希望失去所愛之人”那行字,沉默了幾秒。
在離開副本後,她和衛雪都默契地對蒼雲界避而不談。
“我也有一段空白的記憶。”桑祈放下杯子,聲音很淡地拋出一句話。
平地驚雷。
衛雪猛地扭頭看她,盧星河也愕然地嗆了口茶。
*
那時候的桑祈,在一片竹林裡醒來。
記憶彷彿被生生剜去了一大塊,帶著令人心悸的空洞感。
身下是微潮的泥土,頭頂是竹影篩下的斑駁天光。
她怔了幾秒,緩緩彎下腰去,捂住胸口。
混亂的戰場,菌羣肆虐的惡臭。
她傷了天虛。
而天虛執刀殺了她。
不對。
天虛怎麼會用解剖刀?
她突然感覺心裡有些發空,好像靈魂被挖走了一塊,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憑著模糊的安全感,桑祈拖著虛浮的身體,在竹海中穿行。
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看到了戍衛堂營地的輪廓。
然而,眼前的營地卻讓她感到有些陌生。
營地的規模好像被擴大了不少,防禦工事更加森嚴。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四處一片寂靜,沒有記憶中的喧囂。
她扶著牆,一點一點地走向營地中心。
桑祈想找到師父,找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然而一路走去,壓抑的氣氛如同實質。迎面而來的都是陌生的隊員,眼神銳利而疲憊。
沒有一個她認識的人。
終於,在走遍了整個營地之後,她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站在訓練場邊訓話。
是屈雲楚。
但幾乎認不出來了。
昔日那個優雅撫琴、操心著紅燒排骨的青年,如今一身筆挺冷硬的玄色隊長制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瘦削。
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神情冷峻,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疲憊和沉鬱。
他正在部署任務,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勢。
“……第三小隊負責外圍警戒,確保無遺漏。第五小隊,十分鐘後跟我進B3區清剿殘餘,動作要快,要乾淨。”
臺下應諾的隊員站得筆直,眼神裡帶著敬畏和堅定。
桑祈有些發怔。
屈雲楚……當隊長了?
師父呢?李江河呢?王猛呢?小夏呢?
她試圖在人羣裡找出那些熟悉的身影,卻一個都找不到。
“隊長好嚴肅啊。”有一個娃娃臉隊員小聲和身邊的人吐槽。
“嗐,聽說是因爲他以前的隊友和教官都犧牲了……唉,屈隊也不容易。”
桑祈的心口愈發地空了。
她一點一點地支撐著自己虛弱的身體,走向那對說話的隊員,擡手拍他的肩膀,想要問清楚。
她的手,卻徑直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桑祈愕然地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
“喂,屈雲楚!”
她揚聲喊那個站在臺子上的人。
屈雲楚四平八穩地站在臺上,和後勤確認著工作,神情一點變化都沒有。
所有人都看不見桑祈。
所有人都聽不見桑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