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運總是同衛雪開著一個又一個殘忍的玩笑。
那是一場異常慘烈的戰鬥,寄生菌無孔不入,第二大隊幾乎全軍覆沒。
第一大隊奉命支援,然而戰況的慘烈程度還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想。菌子彷彿無窮無盡,一旦黏附人體,要麼瞬間自爆,要麼瘋狂鑽入血肉,寄生吞噬。
衛雪的身影在臨時掩體後急速穿梭。她一邊爲傷員緊急救治,一邊爭分奪秒地剖驗菌屍,將一份又一份關乎生死的新資料傳遞出去。
她目光冷冽,掃過每一寸焦土。
必須在所有人力竭之前,找到菌母,結束這場戰鬥,
“屈雲楚,三點鐘方向!有個大型菌囊!”戰術耳機裡傳來隊友聲嘶力竭的的大喊。
“收到!”屈雲楚一刀將菌囊斃命,補槍數發。
不遠處,桑祈的制服早已被血污浸透。
她精準地斬斷菌絲觸手,一道金符凌厲地劈出,將一個個被寄生的傀儡狠狠炸碎。
那一張張屬於昔日隊員的臉龐,在寄生菌的操控下扭曲猙獰。
即使知道它們早已不是自己的隊友,衆人開槍劈劍時,雖然足夠冷靜精準,但心中的破口越來越大,呼嘯著生疼。
“桑隊,三點鐘方向,結界不穩!”衛雪瞥了一眼後方的結界,喊道。
天虛仙尊臉色蒼白,正以一己之力撐起這隔絕戰場的龐大結界,防止菌禍波及民衆。
然而她自身也在浴血拼殺,雙重消耗之下,結界一角已經有崩裂之兆。
“收到!”
桑祈手中的刀舞成一片銀光,一道又一道符文裹挾著金光打出去,將一隻只撲上來的巨菌轟散。
電光火石間,一隻巨菌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天虛仙尊背後,致命的菌絲蓄勢待發!
桑祈衝上前去,長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裹挾著一道符文,精準地往巨菌的方向刺去!
噗嗤——!
利刃貫穿肉體的沉悶聲響,在喧囂的戰場上竟顯得如此清晰。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凍結。
沒有預想中的菌目的爆體,只有一片死寂。
衛雪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在全身炸開。
桑祈那柄寒光凜冽的長刀,沒有刺入巨菌。
它貫穿了毫無防備的天虛仙尊的後心。
溫熱的血液順著刀鋒,一滴一滴砸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那道緊隨其後的【破天符】,則精準無比地轟入了天虛的丹田氣海。
刀鋒直刺命門,符籙摧毀了本源。
天虛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穿透自己心臟的刀,又緩緩擡頭看向持刀的桑祈。
“你……”
她張了張嘴,卻只涌出大口鮮血。
桑祈是天虛最優秀的弟子。
是她符道之上青出於藍的驕傲,是她刀法絕藝的唯一傳人。
此刻,桑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衛雪這才發現,她那雙瀲灩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像兩口死井,映不出任何人的倒影。
——那是被菌子完全寄生、淪爲傀儡的標誌。
桑祈手腕一翻,利落地拔出長刀,天虛轟然倒地。
“桑隊……?!”
隊友的驚呼聲裡帶著極致的驚恐和崩潰。
桑祈緩緩轉過頭,那雙死寂的眼睛,精準地鎖定了僵在原地的衛雪。
她的嘴角機器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揚起一個令人貓骨聳人的弧度。
“法醫?”她像是發現了什麼很令人感興趣的事情,聲音冰冷,“有意思,殺了。”
世界在衛雪的眼前寸寸崩塌。
妙手宗的藥香,師父捋著鬍鬚慢悠悠的語調,天虛仙尊的魔鬼訓練,紅燒排骨的味道,靈力懸浮摩托的轟鳴,李江河怕死的尖叫,桑祈瀟灑肆意的大笑。
前半生像走馬燈一樣從她的心臟裡呼嘯而過。
她再次,再次,再一次重蹈覆轍——
變得一無所有。
天虛顫抖著擡起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探出一股凌厲的靈力,將桑祈的腳腕和腰背死死縛住。
桑祈停在了距離衛雪不到三米的地方。
“衛雪!”
天虛大喝一聲,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衛雪的身體比意識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大腦一片混亂,衛雪擡手,抽出了那柄薄如蟬翼的解剖刀。
刀尖挾著寒光,狠狠捅向桑祈的眉心!
桑祈的反應快得可怕,她竟硬生生掙開天虛的束縛,刀鋒瞬間揚起,斬向撲來的衛雪!
衛雪沒有閃避,她的眼中,只有桑祈的眉心。
那裡,是她不久前親手確認的,寄生菌棲息的地方。
噗嗤——!!!
桑祈的刀鋒捅入了衛雪的心臟,衛雪的解剖刀,則精準無比地刺入了桑祈的眉心。
時間,彷彿再次凝固。
解剖刀尖,衛雪灌注的靈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間爆發!
“呃——!!!”
桑祈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
衛雪死死握著刀柄,清晰地感覺到心口傳來的劇痛。
一團比其他菌子龐大數倍的巨菌瞬間撐開桑祈的眉心,順著那柄解剖刀,破體而出,爆裂開來!
是菌母!
菌母爆炸的瞬間,所有菌子都停滯在半空中,隨即跟著炸開,煙消雲散。
桑祈的身體重重地砸在衛雪身上。
溫熱的、帶著桑祈靈力氣息的血液,從她眉心的傷口涌出,迅速染紅了衛雪胸前的衣襟,也染紅了她握著解剖刀的手。
衛雪躺在冰冷污穢的土地上,胸口的血洞痛得發麻。
她睜著眼睛,望著昏沉污濁的天空,菌子的灰燼如同骯髒的雪片飄落。
周圍響起喧雜的聲音,
隊友撕心裂肺的哭喊、屈雲楚崩潰的大喊,天虛帶著痛楚的悶哼聲。
遠處依舊在進行的掃尾戰鬥。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踉蹌著,一步步走了過來。
是天虛仙尊。
她胸前的傷口仍在大量涌血,丹田被毀帶來的靈力反噬讓她每走一步都如有刀割。
衛雪忽然想起她在演武場上凜凜的風姿,和那些嚴厲的訓斥。
天虛終於挪到了桑祈和衛雪身邊。
桑祈臉色蒼白如紙、眉心洇開一個刺目的血洞,體內的靈力止不住地逸散出來。
她是她最引以爲傲的弟子。
天虛仙尊顫抖著擡起手,將體內幾近枯竭的的靈力,艱難地渡向衛雪和桑祈的身體。
屈雲楚第一個衝過來,渾身都在發抖。
他拼命把精純的靈力灌進她們的體內。
所有隊員都連滾爬爬地衝了過來,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口,將手搭在桑祈和衛雪身上,將體內殘存的、溫熱的靈力,毫無保留地輸送過去。
旁邊的醫修瘋了似地把能用到的丹藥都往桑祈和衛雪的嘴裡塞。
“衛師姐,你別睡!”醫修滿臉是淚,大吼一聲。
大股大股的靈力涌入衛雪冰冷麻木的身體,試圖堵住她心口的破洞。
然而,衛雪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所有的靈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絲漣漪。
那可是桑祈啊。
戍衛堂第一大隊的隊長,戰力巔峰的存在。
被寄生的桑祈出手,怎麼留人一線生機?
要不是寄生時間不長,菌母無法調用桑祈所有的力量。
哪怕她不怕死地衝上去,哪怕天虛用靈力束縛。
也不可能殺了桑祈啊。
殺死桑祈的,是她。
一個法醫,最清楚怎麼一擊斃命。
她艱難地看向壓在自己身上的桑祈。
菌子的灰燼如同骯髒的雪,無聲地飄落在桑祈染血的臉頰上,落在衛雪空洞睜著的眼睛裡。
大雪紛飛。
阿雪好冷啊,爹孃。
師父,衛十一好冷啊。
桑祈,我好冷。
怎麼會這麼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