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風,吹皺了呼蘭河, 吹醒了河邊的村落。
清晨,坐落在呼蘭河邊的嘎啦窩棚屯,還籠罩在輕紗般的薄霧裡。
低矮的茅草房,透過糊著窗戶紙的格子窗,閃耀著昏黃的燈光。嫋嫋的炊煙緩緩地飄向天空。偶爾的一兩聲雞鳴狗叫,告訴人們,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遠方的大地上,傳來一陣陣“篤,篤” 的敲打聲。那是人們用最古老的,已經延續使用了幾千年的播種工具一一點葫蘆,播撒著春天的第一粒種子。
“吳紅,東西都準備的怎麼樣了?今天咱們家開始種地,可千萬不能耽誤了時辰。”
說話的是吳紅的男人,叫王永鎮,剛剛二十歲出頭,穿著有些發舊的對襟白譁旗上衣,衣領向外翻敞著,露出被太陽曬紅的脖子。一頭濃密的黑髮,沒有刻意的去梳理,有些篷篷亂亂的。下身穿的青布褲子,已經露出了兩個膝蓋。
去年莊稼欠收,沒有什麼收入,也就沒錢置換新衣服。再說,一個莊戶人家,能將就一天是一天。反正天氣也不冷,又不耽誤農活,根本也沒什麼講究。
媳婦吳紅與王永鎮相仿,年紀只有十八歲。整天伺候剛滿三個月的孩子,又要操持家務,一天忙的也是腳打後腦勺子,地裡的農活重活,根本插不上手。
在農村,糧食的豐欠,直接關係和影響到農民的生活。
所謂的一年之計在於春。
靠種地吃飯養活自己的農民,十分重視春天的播種。
“種瓜種豆,穀雨前後。”
農村種地季節性很強,素有春天早種一天,秋天提前十天收成的說法。人糊弄地一時,地耽誤人一年,一旦違誤農時,播種拖後,極有可能在秋霜到來之前,莊稼貪青,籽粒上不來,輕則減產,重則顆粒無收。
所以,爲了搶農時,一些左鄰右舍的農戶,自願結合,互相幫襯。抓住春天裡的最佳時機,搶種搶播一年的希望。
王永鎮家租種本村村公所所長韓富貴的四畝半地。今天,距離穀雨還有短短的幾天時間,這正是播種的最佳時機。
王永鎮扛起半袋種子,順手拿著“點葫蘆”(一種播種工具)向外走去。
“永鎮,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孩子還沒醒,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裡,能行嗎?”
吳紅一邊問,一邊往筐裡裝著雞蛋和一紮黃香。
這是舉行開犁儀式必用的。
“沒辦法,人手不夠。要不到地裡快點忙活,舉行完開犁儀式,你就回來。”
“那也就只有這樣了。”
今天,幫助王永鎮種地的,還有本村的好哥們陳萬山,姜連河,鐵蛋子,二倍嘍。幾個人既是發小,平時幹活辦事都在一起打戀戀,關係十分的密切和要好。
王永鎮種的地,是靠近呼蘭河邊的一塊坡崗地。地力只是一般化,每年雖然打糧不多,也只能沿襲著 “莊稼不收年年種” 的古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辛勤的勞作和投入,卻也能收穫著微薄的希望。
儘管如此,世代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離開了土地,又能做什麼呢?
“永鎮哥,太陽快出來了,開犁儀式,咱們開始吧!”
“那好吧,開始。”
王永鎮吩咐大家。
這是一個不知沿襲了多少年,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古老儀式。
人們又是那麼的虔誠和篤信。
吳紅在自家的地頭上堆起了三堆土,幾個人齊刷刷地跪在地上,手舉點燃的黃香,一邊作揖,一邊齊聲高喊。
“青牛一對,白馬一雙,一去破茬,回來掏墑。”
”種雞蛋,打銀蛋,一坰地打八石。(石,讀Dan,重量單位)
隨後,吳紅起身挎著雞蛋筐,快步走到前面的地裡,埋下八個雞蛋。這邊王永鎮牽著馬,陳萬山扶著大犁往前犁地。當快要犁到埋有雞蛋的地方時,陳萬山一邊扶著大犁,一邊問。
“一坰地打多少?”
其他人都齊聲高喊。
“打八石。”(形容糧食豐收)
大犁從埋有雞蛋的地方趟過去。這樣一來一往,去時破茬,回來掏墑。一條條播上希望種子的土地,整整齊齊地呈現在大家面前。
莊嚴神聖的開犁儀式結束了,它寄予著人們的希望和期盼。
“永鎮,還有幾位兄弟,我得回去了,家裡還有孩子,等做好飯我給你們送來。”
吳紅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說。
吳紅,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斜襟上衣,緊緊的包裹著那十分豐滿的身體。自從與王永鎮結婚後,即使剛生完孩子,完全沒有破壞原來身體曲線的優美。一張粉紅色的小圓臉,依然光彩照人,長長的黑髮梳成兩條大辮子,在胸前低垂,幾綹散亂的頭髮飄忽於額前腦後,給人以雍容之美,並無做作之感。
說話之際,人影早已消失在初春的晨光裡。
吳紅急匆匆地向前走著。
村莊的輪廓,在朦朧的晨曦裡,漸漸的顯露出來,從呼蘭河飄過來的潮溼霧氣,讓人感到潤澤舒展。
吳紅的腳步邁得更快了,她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做好飯,早些送到種地人那裡去。
“喲,這是誰家的大妹子?不在家摟著老爺們睡覺,大清早的,這是幹啥去呀?”
迎面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男粗音。
吳紅並未理會說這話的是誰,只一門心思趕快回去做飯。
“跟你說話,怎麼愛搭不理的?”
吳紅回過頭,一個樹樁般模樣的男子站在跟前。
“是跟我說話嗎?我怎麼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我是嘎啦窩棚村村公所的所長韓富貴呀。滿村滿屯子的,還有不認識我的?”
“啊,是韓所長啊!怪我小人不識泰山。韓所長,請你擔待點。”
吳紅一邊說著,一邊準備繞開走過去。
“你說的也對,你是沒見過我,我可見過你。”
韓富貴橫在了吳紅的面前。
吳紅不得不停住腳。
“你要幹啥?”
“不幹啥,碰見了還不能嘮幾句嗑嗎?”
“誰有功夫跟你閒嘮嗑,沒看見人家忙著呢嗎?”
吳紅還想繞過去。
韓富貴一把拉住吳紅,“你這算什麼忙?狼叼豬,狗攆羊,小孩掉井,老爺們兒趴在老孃們兒身上,這才叫忙呢。”
吳紅不想跟他纏糾,更不想聽他那滿嘴的污言穢語,遂狠狠地瞪了韓富貴一眼。
“沒人跟你在這閒扯白,放尊重點!”
“喲,我還沒動真格的呢,剛嘮這麼幾句,就癩蛤蟆掛掌一一頂不住烙鐵了!”
晨曦初露,一抹金色的陽光普照著大地。
吳紅藉著太陽的光輝,纔看清這個叫韓富貴的模樣。
此人有三十多歲,上身穿著白色絲衫,下著青色綢料褲子,圓口黑布鞋,手握一把摺扇。
吳紅哪有閒心跟韓富貴扯這些亂七八糟的,又氣又羞,只狠狠地瞪了一眼,意欲馬上離開回去做飯。
吳紅雖然衣服破舊,由於飢餓,臉上呈現菜青色。在清晨陽光的映照下,臉上依然展現著青春的白皙和紅潤,就像初春盛開的桃花,掩飾不住青春的美麗而令人豔羨。
看得韓富貴嘖嘖的直咂嘴。
“大傢伙都說,你是屯裡的第一大美人。此話真是不假,來讓我親一口,給你十塊現大洋。”
說著徑直的向吳紅跟前湊來。
“滾犢子,要親,回去親你媽去。”
吳紅一把推開了韓富貴,直推得他打了個趔趄,趁機往家裡跑去。
望著遠去的吳紅,韓富貴狠狠地罵了一句。
“他媽的,小娘們,還挺尿性,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隨後尾隨著吳紅,悄悄的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