彡斯變成一個毫無感情的臺詞機器，“你將爲你得到的每一點EXP接受審判。你想問什麼是EXP？那是一個縮寫。”

不等他說完，鎂塔頓又舉起手，“哦，我知道，是Experience（經驗值）嗎？

鹿宗平看得出來彡斯在忍耐，雖然他的雙手背在身後看不清楚，但他的腳趾骨在他的拖鞋裡——他居然還換了雙拖鞋——不斷跳動。他似乎下一秒就會呵呵大笑著說“你都學會搶答了！”

然而他終究很敬業。他的骷髏臉上的弧度都是硬邦邦的，“EXP的意思是處決點數。（execution points）”

鹿宗平小聲吐槽：“這明顯是文字陷阱嘛，這個遊戲的製作人真是惡趣味。”

“……處決點數是用來量化你對別人造成痛苦的方式。每當你殺死別人，你的EXP就會增加，當你有了足夠的EXP，你的LOVE就會增加。LOVE同樣也是一個縮寫。”

鎂塔頓還想搶答，鹿宗平扯了扯他的手，“讓彡斯說完嘛，他現在可是在電視上，給他點面子。”

彡斯的腳趾骨開始跳踢踏舞，他幾乎要忍不住笑場了，他爲了壓抑自己的笑意，沉默了一段時間，“LOVE的意思是暴力指數（Level of Violence）用來衡量一個人傷害別人的能力。你殺得越多，越容易遠離自己的本心，就越難被傷害，就越容易放任自己去傷害別人。”

鹿宗平開始做鬼臉，他當然不會去傷害這些無法傷害他的小傢伙們，彡斯說的話，應該是他重複過六次的話語，從前聽他說這些話的，是那六個被殺的人類小孩（？）或許吧，鹿宗平不清楚，彡斯這傢伙看起來這麼弱，怎麼審判別人嘛。

彡斯閉上眼睛不去看鹿宗平的鬼臉，他深吸一口氣，再把眼睛睜開，做出一個特別感動，特別溫和的笑意，鹿宗平繃著臉，嘴角卻翹得能掛衣服了。

“……人類，你從未得到任何的LOVE，當然，那是因爲你根本不屑於去傷害別人，我看得出來，你很驕傲，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傷害你，所以你自然就有選擇仁慈的基礎。你是一個我們世界的外來人，所以你也有選擇仁慈的動力。只是，人類，我想問你，當你也身爲弱者，你真的有仁慈的勇氣嗎？”

鹿宗平咂咂嘴，“我不知道，螞蟻不能要求巨人站在和它一樣的起跑線上。你的假設不會成立。”

彡斯點點頭，“是的，我相信你就是預言裡降落在地下世界的天使，你會帶來真正的救贖。”

鎂塔頓身旁的顯示屏裡，觀衆人氣不斷攀升。

鹿宗平點點頭，“行了，彡斯，回來吧，我們去見艾斯戈爾。他在花園裡吧？”

艾斯戈爾每天都回去澆花，就是在這上午，陽光明媚的天氣。

穿過審判長廊後，鹿宗平卻不著急去花園，他順著另一條隱蔽的小徑來到了停屍間，這裡安放著七具靈柩，每一具的棺蓋上都有一枚心形符號，七種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差不多就是虹光的色彩。除了紅色，其餘的六具靈柩都已經閉合，死去的人類小孩在其中沉睡。

鹿宗平輕輕爲他們祈禱——爲了孩子——他也是孩子，但他是神聖。人類與怪物的戰爭餘毒殺死了孩子，怪物的孩子，人類的孩子。怪物的孩子是怪物生的，人類的孩子是人類生的，怪物有家人朋友，人類也有家人朋友。仇恨的鎖鏈是擴散化的。今日該由鹿宗平斬斷。

當他帶著隊伍，熱熱鬧鬧來到花園，玻璃穹頂上灑下來的天光如此明澈，花園外圈的草地碧綠，中心的環帶盡是金色的花，花形熱烈開朗，就像是輻射光與熱的太陽。艾斯戈爾的背影雄壯，靛紫色的絲絨大氅從王袍的金色坎肩處垂落在地面，就像是舞臺厚厚深深的幕布。

他的背影一半在光柱裡，一半在影子裡，上半身顯得格外耀眼，金色的長髮，頭顱兩側潔白的長角凸起，閃爍的光都是璀璨的。

他與託莉爾幾乎是一樣的，連說話的語調都幾乎一樣。

此時正在收看節目的怪物們齊齊得在終端前躬身禮敬，眼前這位是地下世界的王，艾斯戈爾·逐夢。

他哼著輕鬆的小調，澆花的水壺擺動著，水珠劈里啪啦，從高處的天光裡閃爍如星點，落入金色花叢，漾出一灘銀鱗似的反光。

“當滴當……噢？有人嗎？請等一等！我馬上就澆完這些花了……好啦！”他一面說著賠禮的話，一面要轉身面對來賓。

然後他就看到了鹿宗平，其餘的怪物們躲在他身後不遠處，也都鞠躬行禮。

與艾斯戈爾面對面，四目相對的，只有鹿宗平。他挺直著，背後的骨釘略微震顫，面色冷漠，目光堅毅，裝扮如三流話劇演員。

艾斯戈爾的一個長著金色毛茸茸鬍鬚的白羊，眉毛都是溫柔得蹙起著，彷彿看到誰都會給他一個巨大巨大熱烈溫暖的擁抱。他的小小的，金色的王冠在他雄峻的雙角間就像是兒童玩具一樣滑稽，一身國王的裝束，卻也如同不符人設的道具一樣，王的威嚴完全被他的和善氣質蓋過。

鹿宗平現在完全不懷疑艾斯戈爾是個毛茸茸的大好人。

“你好，請問我能爲你做點什麼……”他似乎是有些近視一樣，仔細打量鹿宗平才發覺眼前的是一個人類小孩，當然，實際原因是，“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他吃了一驚，當他明白眼前的是人類時，猛地倒退兩步，金色的花瓣上抖落的水珠沾溼他的衣襬。

鹿宗平不動聲色，“這可是我的戰鬥形態。艾斯戈爾，你準備好，爲你的每一個行爲接受審判。”

彡斯：“……”

艾斯戈爾又吃了一驚，庭院裡傳來溫軟的雀鳥的啁啾聲，他在光柱裡，鹿宗平在陰影裡，看起來，鹿宗平纔是反派人物似的。

男孩繼續往下說，不給艾斯戈爾打斷臺詞的機會，“你，怪物的王，你下令殺死六個人類，這是你不可否認的罪過，哪怕這是出於悲痛的心情，但人的死是確鑿無疑。正義的到來也是確鑿無疑。然而我並不是什麼法官，我無從判決你的罪，只是，你應該明白，你需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現在，拿出你的武器，我們戰鬥，然後，你準備好服從勝利者的命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