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對於痛苦的理解有差異,感受程度不同,承受能力參差不齊。我第一次感受所謂的痛苦,是我萬萬承擔不住的,就在我10歲那年。
那天,我睡夢中被什麼聲音吵醒,透過窗簾的縫隙向外望去天邊還泛著魚肚白,心裡困惑,居然還會有人比我精力旺盛。穿好衣服輕輕地推門走出去,門廊和大廳的燈沒開,我就慢慢的摸著牆壁順著有聲源方向走去。轉過門廊就看到爺爺穿著軍裝,正襟危坐,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看著手裡那張距離眼睛本來就已經很近的照片,不能抑制地抽涕。
“爺爺……”我有點惶恐不安,因爲自從我來到爺爺身邊,也有七年了,別說這樣情緒失控的流淚,我爺爺皺眉都很少。爺爺聽到我的聲音,忙擦乾眼淚看著我說道:“詩詩,茂茂醒了嗎?叫他過來一下”。我點頭轉身快步走向茂哥的房間,當時可能是因爲困惑我走得很急,如果之後的事態我能提前預料,我寧願在這段長廊中意外死去,只求儘可能慢些找到我哥。
我輕輕敲了4下門,從我哥房間傳出一種熟悉且慵懶的聲音。“詩詩啊,進來。”這四下是我哥跟我定的暗號,聽到四聲連續的敲門聲,便知道是我了。因爲更小一點的時候我晚上自己睡會害怕,總是半夜睡不著哭著找他哄我,所以他爲了我從不鎖房門,但是我也不會直接進去,就定下了這個暗號。
“怎麼了,詩詩”。茂哥已經起牀邊疊被子邊問我。這是我爺爺給我哥養成的好習慣。被子疊的真是有棱有角。“爺爺找你,不知道幹嘛……”茂哥笑著說:“恩,我馬上過去。詩詩去收拾書包,然後吃完早飯我們就要上學了。早點走省的你還要跟著我跑哈哈。”茂哥總是有那種能讓我不安的情緒放鬆下來的能力,剛纔看著爺爺哭不明所以而緊繃的心一下就柔軟了。
早飯時間,爺爺和哥哥都沒有來,他們在爺爺緊閉的房門裡討論著什麼,可是除了窸窸窣窣的一點音尾,什麼都聽不清。然後茂哥出來眼神複雜的說:“詩詩,今天你自己上學,找的到路嗎?”我點頭,想問爲什麼,但是哥哥隨即在此回到那個房間,我聽到了房門反鎖的聲音。這道門,我覺得把大廳和那間臥室隔開,就像劃出了一片海。
而我的力不從心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一樣無奈。
一整天心事重重,放學我飛奔回家。第一次眼裡可以直接忽略,一週纔開一次的棉花糖店鋪。耳朵也可以直接過濾掉,身後白澤喚我的名字。我只想回家。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慢一點,就一點點就趕不上了。
打開門我大聲叫“林茂!”沒有人回答我,我把書包直接扔在地上,向他的房間跑過去,一路上跌跌撞撞碰碎了我們一起養金魚的魚缸。到臥室門口我還是沒有直接推門,站定深呼吸輕輕地像往常一樣,“咚,咚,咚,咚”,四聲……沒有迴應,我眼淚沒有預兆的滑落下來,然後告訴自己,我哥睡著了,沒聽到,在敲一次吧。“咚,咚,咚,咚”,還是沒有迴應。我那一刻,耳朵裡只剩嗡嗡的鳴響,我伸手推門,但是發現門是鎖著的……我忘了我從他的房間怎麼走下樓的,一直在想他早上跟我說的話,“詩詩去收拾書包,然後吃完早飯我們就要上學了。早點走省的你還要跟著我跑哈哈……”看著奶奶在收拾碎掉的魚缸。我像看到救命稻草拉著奶奶,眼神接近乞求地問:“奶奶,林茂呢……”奶奶指指耳朵搖搖頭。我當時心如死灰,對啊。她聽不到我問什麼,我坐在還有魚缸水灑遍的地上,抱著雙腿哭的歇斯底里。我覺得整個生命體每個細胞都在抗拒,渾身顫抖,牙齒互相擊打的聲音讓我幾乎快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覺得後背一熱,奶奶手扶著我起來,然後拿出了一個信封。看到這個信封我頓時血液沸騰,上面赫然寫著——林茂。
我拿著信跑到我自己的房間,將手上的蹭到的灰塵不管不顧用衣服抹乾淨,然後捧起信封,輕輕地打開。上面寫道:
“詩詩,我知道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肯定有很多疑惑。不過我希望你還是可以接受我已經離開的事實。
雖然你沒見過但是你該知道,我們有個親姑姑在黑龍江。今天早上爺爺接到噩耗,姑姑的兒子出車禍去世了。她受了很大刺激有點失常。爺爺和父親看到姑姑兒子的照片跟我有幾分神似。決定讓我過繼給姑姑家,看能不能安撫一下姑姑的喪子之痛。
大家都知道這事,之所以沒告訴你是怕你鬧得太兇耽誤了姑姑的病情。哥哥不是不要你了,只是這樣如果對誰都好,我們就暫時分開吧。
只是生離,不是死別。不許哭哦。(林茂)”。
看完這封信,對於我來說就像一顆被深埋已久的定時炸彈在最深處咆哮迸發。我恨所有人如此自私。我恨他們奪走了我心裡的唯一寄託。恨我父母生我和林茂。不養就算了還推給別人。我更恨林茂不反抗,憑什麼就去當了替代品,說什麼生離不是死別。我只知道,現在比死了還要難受。你們可知道今天起,這世界上在我眼中真的變成了荒漠。殺死我的天真,你們都是兇手。
“去你媽的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