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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品劍大會

三年一度的品劍大會,這一次卻來了三個不速之客。

這品劍大會非比尋常,只有極有名的劍客方能參加。這一屆品劍大會在泰山峰頂舉辦,規(guī)模嚴(yán)肅齊整,任誰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來到峰頂,揀了這一天,與半個江湖的劍客作對。

這三個人裡,打頭一位年近三十,重棗臉,丹鳳眼,不怒自威,若加上長髯,活脫脫就是一位武聖人;第二位是個年輕女子,穿一身海棠紅的衣裙,生得極是美豔;落後的則是個穿月白袍子的年輕人,恰是少年與青年之間過渡的年紀(jì),身形單薄,眼神清澄,宛如森林暗處的水潭。

泰山峰頂一干劍客還在詫異,那女子已經(jīng)上前一步,笑靨如花,聲音清脆:“列位請了,小女子嚴(yán)妝乃是滄浪水的副門主。這兩位乃是滄浪水門主龍在田與總護法殷浮白。我滄浪水一派冒昧前來,還請恕罪?!?

衆(zhòng)人面面相覷,滄浪水?這門派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怎麼從沒聽說過?

可人家門主護法一應(yīng)俱全,再看三人衣飾雖簡,怛質(zhì)地講究不凡,上泰山頂又有挑釁之意,有人心中道:莫非又出了一個魔教?

那嚴(yán)妝甚是機敏,隨即又道:“我滄浪水雖非名門,亦屬正派,決非奸邪一流。今日來此,乃是爲(wèi)了見證天下間不凡的劍術(shù),並無他意?!?

她這般說,衆(zhòng)人雖然猜疑,總少了些敵對之意。但受邀來此的劍客卻均不服,一人排衆(zhòng)而出,喝道:“你們寂寂無名,若能接下我手中利劍,再來這品劍大會不遲!”說罷身形一縱,一劍向那掌門龍在田劈去,這名劍客名爲(wèi)厲成殊,以一柄二十三斤七兩的重劍聞名江湖,曾連敗鐵腳幫五名長老,又曾將黃河三鬼立斃於劍下,成名江湖,已有七載。

這一劍未及身體,已聞一陣沉重風(fēng)聲。那龍在田不避不讓,眼神睥睨,對這一劍視若無物。當(dāng)著天下劍客之面,厲成殊自不能向一個不還手之人出手,劍勢過半,驟然收回。此刻正值初春時分,雪未全融,粒粒冰雪被他這一劍退勢激得飛舞空中。日光折射之下,晶瑩剔透,極是好看。

這一劍氣勢固然強盛,但其收放自如更是難得,能參與這品劍大會的皆是行家裡手,有人不禁喝彩道:“好!”

就在此時,一道水光忽地衝天而起,空中迴旋,被激起的冰雪倏然串成一條直線。方纔那一個“好”字尚未落地,叫好的人已經(jīng)詫異難當(dāng)。

那亦是一劍,來如驟雨,去似流星。有個清越的少年聲音笑道:“我大哥……啊不,掌門不會輕易出手的,你須得先過了我這一關(guān)!”

正是那總護法殷浮白。那道水光卻是方纔電光石火之間,他從腰間抽出的一把軟劍。陽光冰雪之下,劍刃似有水光流動,端地不凡。

三人之中唯有他最年少,然而這一劍既出,四下皆驚。單這一劍之利,已臻一流高手之境。厲成殊是見過多少大陣勢的人,竟不由心中一凜,但此時自無退縮之理,他上前一步,喝道:“如此,你便接我一劍!”

這一劍聲勢更厲,地上冰雪被激出一道裂痕,與地上黑色泥土混雜在一起,絞成一條黑龍。殷浮白微微一笑,軟劍一抖,一道水光筆直進出,衆(zhòng)人只覺眼前一亮,厲成殊手中的重劍竟已飛到了天上!

這一劍十分簡潔,全無花巧,然而準(zhǔn)頭、速度、力道無不恰到好處,厲成殊不可置信地看著空空雙手,叫道:“你……”

“噗”地一聲,那柄重劍落了下來,刺人峰頂?shù)姆e雪之中。

又一名青年劍客躍衆(zhòng)而出:“好劍法,在下願來請教!”

這名劍客年紀(jì)頗輕,不過二十二三歲,衆(zhòng)人識得他是今年華山一派的新秀薛連。此人被華山多位長老嘉許爲(wèi)“五嶽英秀”,又稱他是十年一見的劍術(shù)天才,一套青萍劍法使將出來,浸淫劍術(shù)多年的老手也不是他的對手。

多有人講若再排兵器譜,此人必然榜上有名。

薛連劍尖朝天,倨傲一禮。殷浮白一笑,漫不經(jīng)心地抽出了軟劍。

以薛連之劍術(shù)實力,從前哪有人對他這般輕忽?薛連原本就個性驕狂,沒想到今天竟遇到一個比他更狂的,不由心頭火起,擡手便是他的得意劍式。只見劍光漸起,初時猶極微小,瞬息之間,竟如風(fēng)起於青萍之末,飛速席捲半天,殷浮白整個人都被埋沒在那無邊無垠的劍光之中。

這一劍覆蓋極廣,氣勢力道更是極驚人。按理被那劍光所卷,必然再沒有出來的道理,未想殷浮白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輕輕鬆鬆便後退了一步。

薛連臉色一變。他這一劍看似完整,其實在東南方位有一個漏洞,但除了他自己,連幾位長老也未能看出可這少年隨便一眼,居然看到了?

他心中剛轉(zhuǎn)過這個念頭,卻見殷浮白軟劍遙指,水光在空中一卷一絞,薛連只覺手腕驟然一痛,再也拿捏不住,手中長劍竟已飛到了空中!

薛連長到二十三歲,從來順風(fēng)順?biāo)?,何曾有過這般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慘敗的經(jīng)歷?駭然之下大叫道:“你,你用妖法!你這是邪術(shù),師父!”

他轉(zhuǎn)頭看向華山掌門賀乘風(fēng),意欲尋求支援。但衆(zhòng)人看得分明,殷浮白這一次出手,招式實與前番全然相同,薛連這般表現(xiàn)讓他們不由都皺眉頭,暗想這薛連雖有“五嶽英秀”之稱,但論及風(fēng)度氣質(zhì),實在是愧對此名。又想到這厲成殊與薛連均是一流的高手,卻難擋殷浮白一劍之威。一名護法尚且如此,那掌門又當(dāng)如何?想到這裡,各自驚疑不定。卻只有東南角處一名身長玉立的劍客緩緩擊掌,笑道:“好劍法!”

四下喧譁懷疑之聲如潮水不定,這一句便尤顯不同。嚴(yán)妝忍不住看過去,見那人白衣綠佩,腰懸淡黃長劍,暗道:從這服飾上看,原來是鳴蟬衛(wèi)家人物,難怪如此。

江湖上有四大世家,乃是琳瑯莊家、鳴蟬衛(wèi)家、衡陽馮家和雲(yún)水寧家。

這四家皆有百年以上歷史,高手輩出,卻不似少林、武當(dāng)、崑崙等大派參與江湖是非,隱隱有種遺世而獨立的味道。

那劍客見嚴(yán)妝看他,也報之一笑,眼神中一派驚豔,卻又不失大方。嚴(yán)妝倒不由得有些臉紅,忙繼續(xù)注目臺上。

此刻泰山峰頂尚有許多名宿,但這殷浮白年紀(jì)實在太輕,贏了他是以大欺小,更何況看了前兩次比劍,誰又能保證定能贏他?事已至此,一名神清骨秀,相貌清雅的道長咳嗽一聲,緩緩踏前一步。

他一身白色道袍,愈發(fā)顯得身形如皚皚雪峰巍峨,十分威勢,這人正是崑崙名宿一清子。

見到這位道長出場,泰山頂上霎時肅靜下來。

一清子緩緩開口,聲音清越:“少年人,你多大?”

殷浮白未想到這名道長不說交手,先問這個,便笑一笑答道:“我十七歲。”其實他不過十六歲半,但這個時候的少年總願意把自己說得大些。

一清子點一點頭:“你在這個年紀(jì),便有這個成就,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劍術(shù)天才?!?

殷浮白爽朗一笑:“道長,多謝您誇獎?!闭Z氣中卻全無敬意。一清子微一皺眉,又道:“少年人,不知你師長是哪一位?”

殷浮白道:“我和師兄、師姐是一個師父,師父是誰,可不能說?!币磺遄用碱^又一皺,但仍是平心靜氣道:“少年人,我想與你比試一場?!?

衆(zhòng)人再度譁然,未想今日品劍大會尚未正式開始,竟然便能看到一清子出手,這可實在是少見的事情。這殷浮白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怎樣,一拔腰間軟劍,笑呵呵地道:“好啊,道長請指教?!?

他說得滿不在乎,身後的龍、嚴(yán)二人卻已動容。

卻見一清子並不拔劍,續(xù)道:“我只出十招,你若能抵擋過這十招,我便容你們下山;若是敗了,便要請你們滄浪水之人留下,說一說來此的目的爲(wèi)何?!?

他語氣森嚴(yán),盡顯威儀。龍在田與嚴(yán)妝對視一眼,嚴(yán)妝眼中已顯出懼色,唯有殷浮白並無慌張,略一思量後道:“這位道長,這樣會不會對你太不公平?我看還是公平對決,不然改成一百招也好?!?

一清子眉頭皺得更緊,也不答話,微一轉(zhuǎn)身,身後背的三尺青鋒已然出鞘。他這柄劍是江湖上有數(shù)的名劍,劍名“斬決”,能摧金斷玉。起手招正是崑崙一派的入門招式“玉出昆崗”。這本是崑崙弟子入門應(yīng)學(xué)的第一招,劍式極簡,並無變化,然而在他手下使出,卻有無限威勢。

這一劍使出,泰山峰頂,霎時喝彩聲一片。若是十分精妙的劍法倒也罷了,但一清子這一招崑崙子弟人人會使,然而哪有一人能使出他這般的威力?殷浮白雙眼一亮,軟劍輕舞,水波靈動,一劍向他身上空門刺去。

這正是這一式中唯一的空隙。也不知他眼睛爲(wèi)何如此之毒,一清子劍尖一顫,變招“六出祁山”,幻出雪光點點,難分是真是幻。

殷浮白退後一步,忽地彎身,軟劍下掃,竟把軟劍當(dāng)成軟鞭一樣來使。

“六出祁山”虧在下盤略有空虛,又被他一眼窺出。

一清子紋絲不動,斬決劍平平下移,一招“不知火”削向他頭頂,殷浮白舉劍橫擋,雙劍相交,衆(zhòng)人只覺眼前一花,好大一個火花直進出來。殷浮白“哎呀”一聲,連一清子也不由暗自吸了一口氣。

二人對自己的劍均是十分珍惜,卻也未想到對方之劍竟也這般了得。

一清子劍招再變,接連五劍快若閃電,冰雪之上幾無痕跡,這正是崑崙一派的“無影劍”,能使出這套劍法的在崑崙派中也不過寥寥數(shù)人。衆(zhòng)人非但看不清他用的是何招術(shù),連他身影也幾乎看不分明。

殷浮白“啊”了一聲,雙眼更亮,不似是驚惶,倒更像興奮。衆(zhòng)人也看不清他到底怎麼出招,只見水光亂舞,瞬息間雙劍再分,這快之又快的五劍竟然也被他抵過去。

與此同時,龍在田與嚴(yán)妝也鬆了口氣。

一清子抽劍回身,平平刺出第九劍。這一劍速度卻極慢,幾可聽到空中風(fēng)聲嘶嘶作響,顯然附著於上面的內(nèi)力十足。殷浮白皺一皺鼻子,十足的少年神氣??v然他天賦過人,但內(nèi)力卻非一朝一夕可以練成,硬拼是不可能了,但若說躲避,這一招籠罩範(fàn)圍卻又極廣,躲避亦非易事。

他“嘿”了一聲,一劍刺出。這一劍後發(fā)先至,速度奇快無比,猶在方纔的無影劍之上,轉(zhuǎn)瞬已到了一清子咽喉,迫得一清子不得不撤劍迴護。

轉(zhuǎn)眼九劍,一清子從最初的入門劍招到使出了崑崙絕技,從速度奇快的劍招到欲以內(nèi)力治人,但並無一式奏效,峰頂衆(zhòng)人感嘆他劍術(shù)精妙的同時,對那少年殷浮白更是驚詫。

這殷浮白內(nèi)力平平。劍招卻是十分乾脆利落,少有花巧,透著一種少年人方有的銳意自如,手法卻又如浸淫劍技幾十年的老手。更難得是那一眼窺破對手破綻的眼力,真不知他是如何習(xí)來。

眼見只餘最後一招。一清子的麪皮繃得極緊,一語不發(fā),相較先前九招的精彩絕倫,這一次看去似乎並無特別,卻是他的成名劍法“清風(fēng)十九式”的起手式。殷浮白“咦”了一聲,也是一劍遞出。衆(zhòng)人只見兩把長劍驟然相交,之後一樣物事直飛到半空中,竟是一清子的發(fā)冠被削飛了一半。

與此同時,殷浮白的衣袖也被刺破,論理二人應(yīng)是平手。但一則,一清子的樣子更爲(wèi)狼狽;二則,這已過了十招!

喧囂聲浪這次再也制止不住。一清子的面色白如他身上的道袍,他欲還劍入鞘,竟然連插了兩次才把斬決劍還人鞘中。

殷浮白擡頭一笑,笑意清朗,四下裡拱了拱手:“承讓,告辭了!”

眼見他出了這樣大一個風(fēng)頭,怎麼說走就走?衆(zhòng)人很是詫異。卻見那嚴(yán)妝上前一步,將殷浮白護到身後,笑道:“這次我滄浪水一派本就是準(zhǔn)備前來見識一番,既見識過了,也便和諸位告辭?!闭f罷便要離去,懾於方纔殷浮白三戰(zhàn)之威,衆(zhòng)人都不敢阻攔。

卻只有東南角那劍客揚聲問道:“在下鳴蟬衛(wèi)家衛(wèi)長聲,嚴(yán)姑娘,卻不知這滄浪水,究竟在何處?”

嚴(yán)妝一笑,歌道:“洛水之側(cè),衝山之南,天上明月,地上青蓮。”

歌聲漸沒,人影亦是消失。

這三人來地忽然,去地亦奇。衆(zhòng)人琢磨一番,皆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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