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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熱鬧的人羣不在曬穀場上了,也不在廟堂前,而是到廟堂底的田裡去了,那塊田沒有耕種,塑佛像的泥土即從那田裡挖,這時候在田的中間也立起木柱子,像古裝片裡新郎胸前掛的扎花掛在木柱頂頭,也不知道有多少朵紮在了一起。下面照例的是四方桌上擺著供品,燒著香燭,那幾人照例的唱著敲著,沒有什麼變化,一開始圍著看的小孩也漸漸的跑開不看了。

靈夕也感到沒有意思起來,倒回家去了。

這天晚飯時母親說廟裡的活動明天就要結束了,到時候全村人都在那裡吃飯,要自己各自帶上碗筷,小笠柯首先就問“那有肉吃嗎?”母親笑著說有,結束了就能吃肉了。

結束的儀式是在曬穀場上,擺了許多個四方桌,一層層疊高,逐層遞減,大約疊了五六層,到頂只放了一個,好像也不放有什麼東西在上面,底下第一層擺滿了糖果供品,好幾座黃糖發糕,堆起像一座座的寶塔,上描著紅花圖樣,插著柏枝桂葉。最顯眼的是一頭燒豬,整個被塗得通紅,臉容一點不顯委屈,在衆人的瞻仰中顯出無上光榮的笑。只有一個桌子上擺著的是不能吃的,那是閃閃發光的金鐲銀鐲,珍珠項鍊,戒指耳環,金的銀的玉的,翠綠的燦黃的,彷彿把楊志護送的“生辰綱”倒出在這裡了,靈夕馬上想起母親早上翻櫃子,找出了一小袋戒指,鑲著紅寶石,綠寶石,又有一個透明袋子裝著幾個方形盒子,裡面白色海綿上嵌著項鍊子,也是鑲著同樣的紅寶石綠寶石,靈夕非常驚訝,她從來不知道家裡還有這樣的寶貝的,想了許久,猶猶疑疑著問母親:“這都是真的嗎?”,母親笑了起來:“要是真的咱還用過這苦日子嗎?”,“這些啊,都是以前我和你爸進廠去做的東西,看著好看又便宜,就隨意買了一些”,靈夕大所失望起來,但看來看去都覺得那就是真的一樣,小時候有一種零食,裡面贈送有一個戒指,那個戒指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但眼前這些比那個仿真得多了,簡直和真沒有兩樣嘛,但她又哪裡見過真的什麼樣的啊,她也不知道父親母親結婚時有沒有戒指,反正從來沒見戴。

靈夕這時候倒疑惑起來上面擺的都是真的嗎,還是也和母親找出來的一樣,是用來玩的飾品,不過一想也知道應該是假的,真的誰真會拿出來擺?況且村裡人也不會這樣富有吧?

祭拜過後就把所有物品收了,婦女們擺起桌子來,要開飯了的樣子,果然母親說快要吃飯了不要再亂跑。

不多久整個曬穀場就擺滿了飯桌,鬧哄哄的吃起飯來了,果然吃上了豬肉,和木耳金針花一齊炒,滿滿的一個大盆,又一大臉雞肉,和香菇一齊炒,最後是一大盆青菜,吃到中途有兩個婦女提著個大籃筐來分糖果和餅乾,把衣服上的口袋塞得圓鼓鼓的,孩子們高興壞了。

但吃過後,人羣漸漸散去,婦女們在收盆子清洗了,男人們在收飯桌了,忽然靈夕看到棚子裡吃飯的一桌子人,正是那些敲唱人的人,這時候他們已經換回了平常的衣服,那個主唱的人,和穿專門服裝唱著的他完全聯繫不起來,不戴帽子後一頭黑密的頭髮顯得更年輕,和從前與智真看的電視劇《小李飛刀》裡會放飛刀的那人有幾分相像,尤其眼睛,靈夕很意外,因爲對於他們,特殊職業的緣故,總有一種禁忌,彷彿不可近,不可看,他們來的時候,大人就叮嚀著,一定要走遠,不能與他們路上撞見,就像有老人去世,他們來了,似乎常常在傍晚時分來到,吃晚飯的時候就被大人叮嚀著,不能到馬路上去,以免撞見,而小孩總會問爲什麼不能看見,但大人是不會給出什麼理由的,總之就是不能撞見,小孩似乎也明白似的,總之與死有關的一切都是不好的,晦氣的。婦女生孩子也是晦氣的,產婦坐著月子,也是忌諱進去她的房間的。

靈夕忽然想趕快回家去了,眼前的景象似乎籠罩一層悲哀感,是繁華熱鬧退去的落寞還是別的說不清的什麼,她說不清楚。忽然有人在她抱著的席帽裡丟了兩顆棒棒糖,那小帽子是給妹妹帶來擋陽光的,帽窩裡面放著吃飯時得的糖果和餅乾,看見是林書浩,拿出嘴裡含著的棒棒糖,說是智真叫給她的,守門的都有,說到守門馬上想起昨天那被帶進村裡的豬肉,靈夕一時覺得這棒棒糖吃得心虛起來,但看那林書浩也已經吃了,也不管那麼許多了。

新學期開學靈夕的座位調到了靠走廊的窗邊,這天正在上著早讀課,教室裡瑯瑯的讀書聲,忽然窗口冒出一個人,靈夕先是嚇了一跳,原來是那語文老師,新學期她們換了新的語文老師,是一個剛畢業的年輕小夥子,早讀課早上了也不見來教室,這才忽然的在窗口出現,靈夕也見怪不怪了,他一直就這麼不正經的樣子。他急匆匆對靈夕說叫林書浩和樑敏華都出來一下,靈夕定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旁邊聽到的同學早去拍林書浩說老師找,靈夕過去叫了樑敏華,回到座位剛坐下來,林書浩又回來窗口說:“老師說你也要出來”,靈夕還在疑惑剛是她沒理解對還是他沒說清楚啊。

等靈夕出來,那語文老師又把講著沒講完的話重新開始講:“是這樣,中心校有個書畫比賽,各個小學要派人蔘加,林書浩書法你去,樑敏華和邱靈夕你們兩個誰會畫畫?”樑敏華馬上說“靈夕去吧,她會畫畫。叫我去參加數學競賽或講故事什麼的還行,畫畫就算了吧”,語文老師轉向靈夕:“那靈夕,就你去了?”,靈夕遲疑著:“不行吧,我們美術課都沒人來教過,我......”,“不要緊的,去參加完成任務就行了”,樑敏華和林書浩也都隨著語文老師的口徑。

等那語文老師說馬上就出發時,林書浩反應最大起來:馬上?都不給時間練一下的嗎?那語文老師撓了撓頭:“哎,這事我忘了,今早電話來了纔想起叫你們......”這時他們三個都只能對這語文老師盡顯無奈了。

比賽分別在兩個大教室裡舉行,兩個小時內完成,紙張,顏料和畫筆都備好,主題爲“我的祖國”,畫的類型可自由選擇,陪同去的老師也能在旁觀看,大教室裡鬧哄哄的,倒不像比賽,靈夕在開始前肅靜的大會上緊張得毫無頭緒,這鬧哄哄的環境反而讓她慢慢的不緊張了,語文老師在旁一直讓她放鬆,“不用著急”,“慢慢來”,靈夕只好說她不緊張,他只好又去林書浩那邊。

林書浩這邊的毛筆字比賽也同樣鬧哄哄的,每個學生身邊都有一個陪同的老師在指導著:先在草稿紙練習寫,寫得滿意了再謄到紙上。於是學生就默默地在草稿紙上反覆寫,老師就在旁告訴那學生這撇長了,那捺短了,等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把每個字都練過了,才讓他照著剛纔寫得好的好好寫一遍。

語文老師毛筆字也還算可以,總算不比學生的差,他也學著別人讓林書浩用同樣的方法,林書浩本來還會寫,聽他那麼一指導反而越寫越奇怪,後來索性自己寫自己的,不管他的指導了。

語文老師又過來看靈夕的時候,她已經畫好了底稿,準備要上色了,老師見她畫是一些山,樹,小河的,在旁提醒了一下:靈夕啊,我們的主題是“我的祖國”,你看是不是要畫一些國旗之類象徵愛國的事物?靈夕停了一會,“我想畫完這個”,語文老師也只由著她去了,反正他也是抱著應付的心態來的:“那你等下有時間還可以再畫一幅,最後再選一幅交上去吧”,靈夕點了點頭,語文老師在靈夕這裡也指導不上什麼,倒不如不干擾她了。

林書浩練習好幾張下來,手順了許多,剛纔那“懸針豎”手還有點抖,這時穩了一些。

語文老師再過來的時候,靈夕已經完成了剛纔那幅,又在畫著另一幅了,語文老師看了那幅畫好的畫,整個以綠色調爲主,但那綠樹,綠山,綠水,綠青苔卻是完全不同層次的綠,這些事物一組合他看出來了,原來靈夕是畫課本上那首古詩--《書湖陰先生壁》。這孩子理解的“我的祖國”就是祖國的大好河山麼?

又看靈夕正在畫著的那幅,也仍然不見畫紅旗天安門之類的——連她要畫什麼他也琢磨不透了。那靈夕這時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哪還記得那什麼主題,只由著此時的心意隨心而畫。

是絢爛紫的夜空背景,白點的星光,墨綠得發黑的松針樹,從遙遠宇宙中飛來要彼此相握的兩隻手,已經觸到彼此的指尖,淡綠的鈴蘭垂空而下,這綠綠得有點暗淡,她最喜歡的充滿生命力的綠不知怎麼竟有點暗淡,但靈夕也說不清她爲什麼要畫成這樣的色彩,色彩從來不由她控制似的,反而是色彩帶著她走,內心有一股力量要她非如此不可。

語文老師最後來看到她這幅畫時,完全不知道是表達什麼意思了,但那紫真是紫得絢爛,只覺這畫是屬於那種在一堆畫中能馬上吸住人眼睛的,儘管這樣,但這畫和主題完全不沾邊的當然是不適合參賽的,最終還是交了前面的那幅。

他們過來的時候,林書浩也寫好了,語文老師挑了一張最滿意的交上去了,林書浩是覺得反正隨便一張,他對每張都不很滿意,這次來他見識到了有的人寫得真是好,使他又下決心回去要好好練了。

比賽結束後選手和帶隊老師們都集中到一個飯店吃午飯,下午公佈得獎情況。

語文老師帶他們去吃飯,林書浩這才注意到靈夕手上拿著捲起來的畫,“這什麼?”,他拿過來看了,竟說:“哇,送給我吧?”也沒想別人會不會爲難就脫口而出了,語文老師聽他這麼一問馬上也回他道:“送給你那你送什麼回人家?”,這麼一說倒好像這畫特別寶貴似的,靈夕著急起來說道:“不用的,可以送給你”,對她來說畫完的東西能送給別人也是快樂的,林書浩被語文老師這一問倒不好意思起來,想了想說:“那我以後把字練好了送她一幅字”,語文老師嚇他似的道:“那你得加強練習了,感覺靈夕畫得挺好的”,林書浩馬上說:“這我知道,剛我也發現了有一個人寫得是真的好”,“嗯,帶你們來見識一下也挺好的,開始我還想回絕了不參加呢。不過靈夕,你爲什麼想畫這樣一幅畫啊?”,這樣問靈夕倒真說不上來了,“我也不知道,但覺得他們的顏料塗出來的色彩真是好看”,靈夕笑道。語文老師也笑了笑。

到了吃飯的飯店,說是飯店倒像是一戶人家在待客,因爲這飯店就是在一戶人家的家裡,但卻是有確確實實的招牌的,叫“肥姐飯店”一樓幾張桌子不夠坐,就到二樓上吃了,語文老師帶著靈夕他們在一張桌子坐下來,鬧哄哄的坐滿了好幾張桌子,同桌也都是學生和帶隊老師,一直有人說著“不要怕羞,要吃飽”,靈夕只想吃完趕快逃離這裡,你謙我讓的場合總是讓她侷促不安,她吃完了就到外面等待,飯店門口過去有幾塊大石頭。她過去在那大石頭上看街上往來的人,那裡從飯店出來一望就能望見的,並不怕他們下來找不到人。

一會林書浩也出來了,看到靈夕在那邊也走了過去,“老師還沒下來嗎?”,她問。“沒有,後面有人拉他到包間裡去了”,林書浩答道。兩人就只好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在那裡等。

看到街上賣許多吃的,林書浩忽然說:“老師叫來得太突然了,不然我可以帶點錢來了,你有帶來嗎?”,靈夕搖搖頭,“要是有錢我們就可以買冰棍去了”林書浩又說道,忽然他站起來搜索褲子上的褲袋,邊說著“好像阿婆有給過我五毛錢”,把兩個褲袋翻出來了也沒有,又在膝蓋旁的兩個大方形裡口袋裡找,那時男孩子特別流行穿軍綠或灰色的工裝褲,膝蓋兩邊還有個大口袋,外還別一條帶子,純粹是作裝飾。這時他還真找出了五毛錢,特別高興,跟靈夕說:“去,我們買冰棍去”,靈夕猶豫著沒動,林書浩又道:“放心吧,我請你”,靈夕和他到穿過馬路到對面的一個商店去買。

他們買了兩根綠豆冰棍,還有一毛錢剩下,林書浩看到一罐泡泡糖就用它買了一顆泡泡糖,那泡泡糖是可以抽獎的,獎品是一支圓珠筆或再來一顆泡泡糖。

他們回到大石頭那裡吃完綠豆冰棍,林書浩舉著泡泡糖:“你覺得會中嗎?”,靈夕道:“你經常抽中嗎?”,林書浩道:“從來沒中過”,靈夕彎嘴一笑:“我聽她們說,那泡泡糖拿起來看是可以看出來的”,林書浩道:“不會吧,難道小賣部裡的是被你門抽中了”,“不過林珍珍是最會看的,她連中過三次”,靈夕邊說著邊笑起來:那售賣的老頭眼鏡裡的眼睛都要瞪出來,掛著嘴巴。說著林書浩打開了那顆泡泡糖,當然是沒有中的,他又包回去了,連著包裝紙一扯成兩半,靈夕趕忙說:“我不要”,林書浩道:“試一下一半能不能吹出泡泡來”,說著老師出來了,正走過來,林書浩說:“快,別讓老師知道”,靈夕接了,放到嘴裡,老師來了:“又買什麼吃?”......

下午公佈結果,先是書法,林書浩二等獎,到了靈夕也是二等獎,靈夕也捉摸不準這是還可以還是差強人意,反正她永遠是沒個概念的狀態,林書浩覺得他目前的水平拿二等獎算是不錯了,但感覺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在校門口遇到語文老師認識的一個老師,他笑問:“怎樣?”,語文老師回道:“馬馬虎虎吧,都是二等獎”,那個老師點頭道:“二等獎不錯啦!”,語文老師道:“一等獎裡也好多個了”,那老師透露道:“其實你學校畫古詩那幅畫評的時候挺有爭議的,有的認爲評一等,但有的認爲不夠貼近主題”,語文老師也配合他放低的聲音:“這樣啊”,那老師又用更低的聲音:“也不必在意那麼多,一等獎評中心校都是慣例的啦”,“哎,懂的懂的......”

回來學校已經放學了,只有值日生還在打掃校園,乒乓球檯上也有人在玩,林書浩這天也不玩乒乓球了,拉了自行車同靈夕一道回去,他們都是沿著稻田邊的馬路一直往裡走,先到靈夕的家,再往裡,過了河,才又到林書浩的家,他們這小學在稻田的中間,往外出去有一條二級公路,通往外面的世界,樑敏華她們就在公路邊的一帶房屋上。

平時靈夕都是走路上下學,每次放學就匆匆回去到田裡拔豬食,上學時走得快到學校了,林書浩才騎著自行車從她後面一飛而過,總比她早幾步到學校。

林書浩經過靈夕旁邊,又對她說了一次:“以後我再送你一幅字吧”,靈夕“哦”了一聲,他忽然說:“你等下是不是又要到田裡去了?”,靈夕一時反應不回來,“我天天打球回家都看見你在田裡”,說完一踩腳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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