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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進門看到她在收拾屋子,並不十分驚訝,早也聽她說過不租了,近兩年在家建房子,一直也沒出來,房子是空著。靈夕還是問:“不租了?”,她笑說不租了,“一個個月過去,也不住,時間過得很快。”

她在靈夕高二的時候來這裡找工作,租了這間房子,是她孃家那邊的人,靈夕高中畢業,接著弟弟妹妹畢業,都離開了。

沒坐下來就問有什麼可以吃,近四點鐘,早餐吃了兩片吐司麪包,中午只有一包蘇打餅乾可以吃。她吃了粥,鍋裡煮有兩個玉米,她竟然都吃了,也不知道是真餓到那個程度,還是坐著也不知道做什麼,好幾天都睡不好,手機根本沒有精力看,她想到牀上躺會,但很猶豫,她母親一定要說才坐了車,沒洗澡又到牀上去,她和妹妹感慨過她:密切關注著你的一切,什麼都逃不出她的眼睛。

她還是躺下了,她已經想好了,如果她說,她就拿脫了外套來搪塞她。但是沒想到她沒說,興許要搬了,也不管這許多了。

只一張牀,非常小,上下鋪,似小學生寄宿睡的牀,上鋪堆滿東西,一直不睡人,從前弟弟來這裡,睡外面的一個隔間,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泡沫箱子,鋪上牀板就是一張牀。但是這次也堆滿了她整理的東西,況且沒有被子。有時候妹妹也在的時候,打地鋪睡地上,但今晚不見得適合打地鋪,天氣還是涼,且地上也亂得很。

也只能將就這同睡一晚,沒想到這樣小的一張牀竟能睡兩個人,她們各睡一個方向,兩個人似極力地避免碰到對方。

當然是睡不著的,儘管頭昏重得很,接二連三起來上洗手間,她和人睡一牀總是吵到別人也睡不好,建了房子,有了個人的房間,妹妹馬上不肯和她睡,說被她吵得睡不好。她聽到母親均勻的呼吸,想著她竟睡著了,她有點羨慕她,在這點上她一點不像她,妹妹倒像,她或許睡眠上像父親,他從來都是打麻將到半夜兩三點,八九點起來,似乎每天只需睡幾個小時,靈夕在睡眠上就不好,應該是屬於老得快的一類人。

她在窗邊站了一會,母親還是被她吵醒了,也起來。她自語似的說了一句“睡不著的”,她母親說:“當然睡不著了,換了一張牀”。

天亮母親起來,在廚房和房間裡走進走出,做這做那,她儘管困還是睡不了,也起來,其實起來也沒什麼做,只是睡得難受。忽然對門的一個年輕婦人和她母親說話,問她去不去菜市場,她讓她幫買排骨,她倒很熱情幫人買菜,愉快地答應著。忽然聽到嬰兒的哭聲,難道隔壁有小孩?

她母親進來後,她坐在牀上問:“隔壁婦人在坐月子?”,她母親道:“昨天出月了”,靈夕又道:“她家的小孩這麼乖,一晚上也沒聽見哭鬧,都不知道有個小孩在”,她母親笑了:“你講這話像你阿婆當年講的,她說生你父親時生產隊來家裡,許久才知道有個小孩——也是不哭鬧。但是你小時候倒鬧得非常厲害,整晚哭不睡,我也沒法睡,在房間裡從這邊走到那邊哄,終於以爲睡了,放在牀上,才沾牀馬上知道,又哭,我生你時就怕死了,想到才第一個就這樣要命,後面的怎麼辦?誰知道弟弟妹妹都不像你,妹妹那時候才那麼點大,困了自己就上牀睡了”她頓了一下又說,“他們小時候都圓嘟嘟的討人愛,你跟只猴子似的,我跟你爸從廣東回來,你阿婆揹你在背上,喲,只見兩隻耳朵,兩隻眼睛......”

靈夕也不知道說什麼迴應,又不想聽她絮叨下去,只說“小孩肯定是不舒服纔會一直鬧嘛”。她母親穿上膠鞋去菜市場了,外面下起小雨來了,靈夕茫然看著著窗外,或許一直就沒有安全感,一直就對這個世界感到恐懼,直到現在看似一個人到處走,其實是不知道哪裡可以安定下來。手機消息的震動聲切斷了她想的。

原來是房東退押金過來,昨晚沒收到信息也懶得再去問,早上起來也忘了,她扣了她五十快水電費,儘管她知道才住過幾個晚上不會要這麼多,但比她預想的要好多了,非常感激的回了個“謝謝”。

她想著跟她講吃了午飯要回去了,她在這裡睡不著。但她買菜回來,對面開門拿菜,她們說話,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插進來,是女人的丈夫,她聽到她母親同那男人商量僱他的車回去,靈夕也沒認真聽他們的對話,母親進來笑著低聲向她說:“才一百塊送到家裡,這麼多東西,真值得很!”,“人家怎麼有空?”,靈夕心裡想著一定是不瞭解,估計送回來會有被騙感,別人從市裡打車回去,一百五十都不一定行,她還這麼多行李。母親很當然的神氣:“人家本來也是載客的”,她後來知道是“滴滴車”司機。她說今晚七八點回,那人倒很樂意,不耽誤他白天拉客,但靈夕對母親的心思一猜猜透,七八點回到家也有十點多,村裡人早睡了,不會看見她大包小包的,不然一定奇怪什麼東西這樣多。

煮了晚飯吃纔回去,她都收拾好後,那堆行李靈夕忍不住數起來,“十一件”,她母親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靈夕早打好預防針,不管怎樣看不慣,一定不出聲,她問她哪些書不要的時候,她儘量心平氣和地向她解釋:“這本這麼厚的《高考指南》已經沒有用了......”,弟弟的課本作業本她恨不得都帶回來,一沓廣告紙也夾在裡面,說回去吃飯時放骨頭,靈夕真的是隨她去。

司機回來得晚了些,在吃飯,房東和他太太吃了飯也來看,房東太太驚歎這麼多行李,靈夕在外隔間看手機,她是從裡間出來那樣說著,靈夕隨口道:“這些東西都不知道帶回去有什麼用”,那太太剔著牙,“農村人有用的”,一點惡意沒有的顯出她城裡人的優越感。靈夕心裡倒是完全不在意的一笑——她都不知道她母親在農村的家比她這裡雅麗寬闊得多。

房東自己住二樓,整棟樓反而母親租的房間裝了個空調,兩年前她總是感冒發燒,市裡夏天熱,她受不住又不肯回村裡住,平時到超市,裡面空調很涼爽舒服,她打電話給她也要裝一個,靈夕很清楚她是連電風扇都吹不了的人,但沒說什麼,不然以爲不肯出錢給她買,她工作沒多久沒什麼錢,和弟弟一人出了兩千轉給她,弟弟說反正以後不租了也是帶回去自己用,就買好點的。

她這次出來沒有合適的工作做,空調半價抵了欠的兩千房租,所以房東來看空調壞沒壞,其實買回來她根本沒開過多少次,開也是十分鐘不到就關了,自己也說關窗封閉起來簡直受不了,但當然不說後悔買。其實也是不捨得用電。房東一直含笑,撿到了便宜,他當然知道質量好,當初就是他帶去買了,或許那時候已經想到今天。

他走後,母親對靈夕說他小氣,自己的屋子還不是不捨裝一臺來用。靈夕上樓拐樓梯時看到一眼他們住的房,也像租給別人的間隔成小隔間,怎麼自己住還這樣逼仄?她一閃而過。

人都走了,她們搬行李下樓去,她剛好來例假,一個長方形大紙箱重的沒法擡,她抱怨了一聲,她抱歉似的不敢說什麼,兩人半拖半擡下去後,她叫她拿輕的。

她搬了兩趟,進衛生間用廁所,一陣惡臭味道,那個垃圾簍被拿進來了,滿滿的,顯然兩天沒倒。

她回去對她說:“垃圾桶的垃圾不拿去倒麼?”,她說不用倒,“反正房東還要打掃衛生”,靈夕有點憤怒,找塑料袋道:“文明社會,人人都這樣怎麼文明?”,她拿了下去。她母親什麼也沒說,她知道她這是有毒的批判,自己女兒這樣說母親。但她厭惡得對她沒有憐憫。

一個蛇皮袋,不知是不是要帶回去的,她看了看裡面裝了什麼,垃圾簍被她裝在裡面,她再忍不住了,等著上來,“那垃圾簍不準帶回去!至於窮到這樣嗎?”,她說她洗得很乾淨了,靈夕還是生氣說“其他就算了,這個就是不行,平時還說這不衛生那不衛生,這時候就不嫌髒了”,她試著拎走那個蛇皮袋,她也生氣了,“我都洗乾淨裝好了”,被她拿走了,靈夕氣得不想再說一句話。

剛纔房東太太那句話,她還有一瞬間想到平時母親一定被她們看成什麼破爛都撿的村婦,很看不起,現在竟然覺得其實也怪不到別人那樣看。

簡直覺得絕望。

她母親也許想緩和一下氣氛,“那房東說的,東西用久有感情了嘛”,靈夕冷笑:“那縫紉機跟了你二十多年,你還想不要了,說這個”,她母親自討沒趣似的。

弟弟的一輛自行車怎麼也沒辦法塞進去了,只好作罷,她不知多可惜。座椅放平也是堆滿到頂,司機竟也沒怨氣。靈夕坐的座椅僅能容身,行李似乎託在肩膀上,她真怕忽然滑到開車的手柄,影響司機開車。一路上都不說話,只她母親和司機隨意聊著幾句。

到了家裡,用小推車來回推了好多次,真慶幸都關門閉戶了,不然根本沒有勇氣搬,一心只想火速搬完,根本顧念不到經期別搬太重。

躺在牀上已經轉了鍾,雖累但非常快樂,似乎一生漂泊可以安定了的感覺,不過因爲心裡高興,儘管也知道這個家自己沒份,但決定考鎮上小學,不算遠離故鄉,也間接算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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