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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送烏行(1)

十一月廿八日,張行帶踏白騎冒雪入樑郡後,並未與樑郡上下發(fā)生任何多餘衝突與對抗,甚至沒有什麼多餘討論。

張首席就好像真的來到黜龍軍前線某個郡一般,詢問本郡所存糧草、軍械、防衛(wèi)兵馬,然後告知他們,已經(jīng)有四千騎先鋒抵達淮陽郡內,並有河南各行臺各處兵馬將經(jīng)行此地前往掃蕩淮西-南陽十郡之地,以求打通荊襄,聯(lián)結南線……所以樑郡這裡要做好準備,充當前進基地。

樑郡上下當然也非常專業(yè),包括曹汪曹太守都沒有把自己待遇問題拿出來影響公務,而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軍事後勤準備。

當日而已,黜龍軍的巡騎就已經(jīng)接替並控制了樑郡的軍情傳遞體系,一直在河南坐鎮(zhèn)的八臂天王張金樹也於當晚來到樑郡郡城寧陵,負責把控河南各處內外情事。

第二日,也就是廿九日上午,得到軍令的單通海便也率濟陰行臺兩營四千騎抵達此地,四千騎過城不入,徑直去支援淮陽,單通海則單獨入城與張行見面,知曉方略後也沒有多待,而是趕緊追上部隊,去往淮陽。

下午,濟陰行臺的四營步卒陸續(xù)自濟陰一帶抵達樑郡寧陵附近。

卅日上午,軍情來報,伍驚風已經(jīng)於昨日自譙郡大道攻入淮陽,一戰(zhàn)擒殺了想要逃離淮陽郡治宛丘的淮陽太守趙佗,而先行抵達的劉黑榥、張公慎兩營騎兵更是離開宛丘繼續(xù)順著官道直奔南陽兼東都門戶——潁川!

張行不敢怠慢,不等後續(xù)兵馬,便帶著曹汪在內的幾位頭領與這四營兵馬啓程過結冰的渙水,自北線往潁川而去。

就這樣,時間來到臘月初一,張行率領踏白騎正式進入潁川,算上前一日和當日晚些時候,同時進入潁川的,還有劉黑榥所領兩營以及單通海所領濟陰行臺八個營,分別自北面滎陽、東面樑郡,南面淮陽三面包入,部分樑郡郡兵以及部分河南巡騎也都隨行。

而與此同時,伍驚風盡起譙郡行臺七營兵馬,並同時召喚了內侍軍,在攻入淮陽後迅速南下,開始掃蕩汝陰郡。

柴孝和帶領濟北行臺三營兵馬以及柳周臣的軍法營外加王雄誕、闞棱、馮端三營,也開始進入樑郡。

牛達、程知理的聯(lián)合支援部隊也應該已經(jīng)啓程。

到此爲止,黜龍軍已經(jīng)動員了二十餘營,靠著風雪掩護髮動了大規(guī)模奇襲,成功逼降一郡,並轟入其餘三郡……考慮到明明十來天前黜龍軍還在河內與關西軍連續(xù)進行十萬人級別的盤腸大戰(zhàn),考慮到冬日風雪、凌汛,考慮很可能還有十餘營兵馬在路上,黜龍軍這一波南線反攻委實震動了整個河南地區(qū)。

不對,是震動了整個天下。

沒人會覺得二三十個營算什麼了不得的兵力,但問題在於,這種戰(zhàn)役發(fā)動能力的餘裕以及絲毫不留空隙的發(fā)動速度,簡直讓人膽寒。

“放棄潁川,讓前線部隊退到襄城郡,無論如何得守住陽翟……”十幾日前還大發(fā)神威的司馬正此刻待在自己的白塔中竟也覺得頭疼欲裂。“我親自去,夜裡就去!兵馬可以等明日一早再出發(fā)!”

“若是這時關西軍復來呢?”李樞在側,趕緊來問。“來取弘農如何?出武關走上洛直入南陽又如何?”

“真要是這麼來了。”司馬正聞得此言,反而冷靜下來。“就按照之前計劃,盡棄南陽、淮西,死守東都。”

李樞在內,許多人都臉色黯然起來……但根本不需要說出來,這些人自然也曉得是怎麼回事,無外乎是之前河內之戰(zhàn)中司馬正的隱忍與爆發(fā)過於成功,東都近乎兵不血刃而取得了戰(zhàn)略勝利,還通過一戰(zhàn)大大威懾了其餘兩家,以至於現(xiàn)在被人家一個突襲反撲打回原形後有些難以接受。

“關西軍一定會來嗎?”薛萬論忍不住來問。“他們也猝不及防吧?此時他們的主力兵馬必然已經(jīng)解散回家過年了,未必要強徵兵馬再出關吧?白橫秋也算是威望大損……”

“關西軍一定會來。”李樞回頭肅然解釋道。“就好像當初關西軍出河內,黜龍軍必然會來一般無二,他們賭不起!”

“但關西軍一定會來的慢,來的晚。”牛方盛插嘴道。“能不能想法子集中兵力,先擊退黜龍軍?而且,若是能擊退黜龍軍,關西軍便也不會動了吧?”

“道理上可行,實際上很難!”李樞繼續(xù)解釋道。“不說關西軍很快就會得到消息,只說想要擊退黜龍軍,無外乎兩條路,一則出大軍攻滎陽,逼迫黜龍軍撤軍,可我若是張行,便乾脆棄了滎陽,來換南陽、淮西十郡之地又如何?難道元帥能棄了東都繼續(xù)順著濟水打?

“二則便是在陽翟守住潁水,趁著關西軍和黜龍軍的登州、徐州後續(xù)未到,集中兵力反撲……可問題在於,他們此番突襲已經(jīng)成功了,淮西三郡可不止一個淮陽無了,張行既然推到潁川,那淮西就被隔絕了,淮西的人力物力我們就用不上了,而淮西一旦全失,南陽五郡反過來也會被隔絕,人心必然動盪……”

白塔內,幾人聽到一半便醒悟過來。

這牽扯到東都勢力內裡一個重大問題——東都勢力的核心固然是當年曹徹整飭的那支驍銳,但不代表沒有別的、涇渭分明的存在,這裡面最明顯的兩家分別是東都留守勢力以及王代積和他的淮南兵。

東都留守勢力毋庸多言,就是沒去過江都,一直留守的大魏殘餘勢力,屬於曹林和大魏的遺產,對於此時東都而言還不知道下落的曹汪、趙佗都屬於這個勢力的外圍支柱,利用河內之戰(zhàn)剛剛逃回來的羅方、薛亮則是其中內部骨幹。

至於王代積,他本人當然也算是東都-江都-東都這個流程走下來的老人,但問題在於,早年他奉命出巡淮南,成功拉起了一支兵馬,並在攻破杜破陣,迴歸東都這個過程中獨立領軍,且在事後也沒有迴歸東都,而是在南陽一帶經(jīng)營,漸漸培養(yǎng)起了自己的勢力。

爲此,東都這裡一直有流言,說王代積跟張行、李定關係莫逆,存有觀望之心。

如今淮西被突襲得手,南陽與淮南通道被隔絕,一旦出現(xiàn)什麼波折,誰曉得王代積和他部下淮南軍的立場?

“所以纔要儘快去潁川安定人心。”連司馬正都沒有否認人心動盪,而是直接越過了這個話題。“我走後,還是按照之前那般安排……請?zhí)K公、牛公他們負責行政庶務,七叔總領東都防務,你們把守各處關礙、衛(wèi)城,西苑也要放人……”

司馬正話到一半,明顯有些遲疑。

李樞心中微動,拱手道:“元帥,要不要屬下隨你去?”

“不行!”司馬正正色擺手。“正要借李尚書的大局觀替我中轉和彙總各路軍情民情,所以須你留在此處輔助七將軍……當然,若能有兩個英銳之將替我抵擋秦寶、尉遲融這兩個踏白騎的先鋒,對上張行把握總會大些。”

李樞之後,在場還有不少將領,此時聞言卻多有些迴避之態(tài)。

這些人可是跟黜龍軍在譙郡一帶打過大仗的,自然曉得黜龍軍實力,而秦寶跟尉遲融這倆人,就算他們中有人沒見過,可既然是踏白騎的兩翼先鋒,是司馬正都要忌諱一二的,那自然不用多想。

不過,或許是覺得這麼逃避有些尷尬,或許是單純想搞一下人事鬥爭,忽然間,牛方盛拱手以對:“元帥,我薦兩人!當年大太保、二太保名震京師,而且此番擒獲白橫秋愛將歸來卻不投靠黜龍幫,忠心更是無二,何妨請他們二位出動,隨你出鎮(zhèn)陽翟?”

司馬正愣了一下,多看了對方一眼。

牛方盛尷尬不已,卻只是閉口不言。

司馬正無奈搖頭:“羅方修爲到了成丹許久,或許還能抵擋住剛剛成丹的尉遲融,薛亮拿什麼抵擋秦寶,不是讓他送死嗎?”

“尚大將軍如何?”李樞忽然想到一人。“尚大將軍上次落敗於秦寶,根本上是黜龍軍全線佔優(yōu)所致,這恰恰說明他其實是能抵擋住秦寶的……而現(xiàn)在單通海他們都去了淮西,故意撇下滎陽,偏偏我們也不好去,何不讓尚大將軍暫時離了龍囚關,與羅方一起出陽翟?”

司馬正思索片刻,還是搖頭:“咱們力微地小,東都防衛(wèi)不可輕忽……何況尚師生到底是秦寶手下敗將。”

李樞還要說什麼,司馬正復又擺手:“就這樣吧,我一人也不是不能對付,只是上下須做好兩面夾擊時南陽各部一起撤回東都的準備,僅此而已。”

已經(jīng)是兵部尚書的李樞終於也不說話,而是帶頭向司馬正行了一禮,絲毫不見之前在黜龍幫時居於人下的種種不甘。

就這樣,衆(zhòng)人議定,等到晚上司馬正便連夜直奔陽翟而去,翌日將今日集結來的兵馬發(fā)去陽翟輔佐……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李樞說的對,張行的突襲太出乎意料了,也太成功了,所謂自古用兵莫過於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東都就是被打了個沒轍。

而司馬正坐在白塔之上,等到所有人離去,眼瞅著暮色將臨,到底是心中不安,先去南衙見了自己七叔司馬進達,然後竟真去找了羅方。

此時的東都城自然是不缺大宅子的,但意外的是,羅方和薛亮只在承福坊一個小宅子里居住,再加上他們連今日的會議都沒參加……倒不是說被司馬元帥給懷疑監(jiān)視起來了,而是時間太緊了……想想就知道了,這才十來日的功夫,兩人身上還帶著傷,之前在河陽呆了幾日,回到東都又去祭祀了義父在北邙山的衣冠冢,再跟司馬元帥聊聊、跟蘇首相聊聊,吃兩頓宴席,估計東都這邊還沒想著如何安置他們倆呢,那邊張行忽的一下就打到潁川了。

然而,本該更加震動的羅方、薛亮二人聽完之後卻沒有多少驚異之色。

“你們二人不驚訝嗎?”司馬正想起今日白塔上那幾位聽到消息時的驚惶,不免從座中來問。

“張行做出什麼事來我們都不會驚訝。”對面的羅方率先開口,卻又一聲苦笑。

“其實不瞞司馬元帥。”側面的薛亮也摸著自己斷掌來笑。“我們回東都,從不是因爲覺得東都能勝,而是天下之大,已經(jīng)沒有了我們的容身之地,能死在東都故地,義父墳前,已經(jīng)算是得償所願了。”

司馬正一愣,不由心中複雜起來,既有些同病相憐之態(tài),又有些煩躁不滿。

但很快,後一種情緒就消失了。

因爲薛亮說完那話,便起身拱手行禮:“而現(xiàn)在既已經(jīng)回到了東都,再無牽掛,亮願隨元帥去前線,雖死而坦蕩。”

司馬正大爲振奮,便要應聲,目光卻先落在對面羅方身上。

而羅方也緩緩開口:“我們二人自然沒什麼顧忌,只是我們也曉得,自己不是秦寶他們對手,所以,我想向司馬元帥推薦一個人。”

司馬正終於也笑了:“我都不知道東都有誰能對付秦寶,你們剛回來如何曉得?”

羅方也笑了:“此人恰好是跟我們一起剛來的外人。”

司馬正懵住了,半晌方纔來問:“此人願降?”

“當然不願降。”薛亮正色道。“他對白橫秋忠心耿耿,如何願降?但正因爲他對白橫秋忠心耿耿,且出身低微醉心名望官爵功勳,何妨讓他戴罪立功,與黜龍幫作戰(zhàn),立下功勳便許他歸關西?”

司馬正終於恍然,卻是毫不遲疑:“既如此,咱們一起去見見這位薛大將軍。”

事情比司馬正想的還順利,羅方、薛亮二人肯定是對薛仁的心態(tài)早有思量,三人一併來到昔日熟悉島上,尋到白塔下的一個小院,而薛仁聽完之後沒有半分思量就立即答應下來,絲毫不顧自己剛剛恢復了七八分活力而之前連番受傷又有沒有產生什麼內傷暗傷。

反正就是答應了下來。

事情定下,司馬正心中稍得寬慰,便也不再耽誤,連夜往東南面而去,乃是過嵩山,出轘轅關,順著潁水直趨陽翟。

此時,依然還是臘月初一日,四野積雪,頭頂無光,可依著司馬正這幾乎算是如今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修爲,天上藏起來的雙月也好,四面八方的村落、道路,乃至於結了一層薄冰的潁水下方魚鱉,周遭藏匿的兔鼠,他都能有所察覺。

一開始還好,他想著薛仁的單純,還覺得挺樂——真的是許久沒見過如此單純直接的年輕人了,一個多月前才登上這天下正中的戰(zhàn)場,完全沒有被這天命人心拷打過,太好用了,怪不得連白橫秋都要視若珍寶。

簡直與自己年輕時一般。

然而,這種樂子心態(tài)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他這幾年在東都閒暇時最常見的一種心態(tài),也就是對自己本心與命運的審視,以及那種永遠說不清楚是因爲掙扎還是因爲順從而升起的算是憤怒與悲壯混合的複雜情緒。

四野空寂,風聲如嘯,司馬正越過轘轅關,立在嵩山之上,回頭去望,大宗師修爲下,只覺得那東都城池高大四面堅固,再往外,東都一面背江三面環(huán)山,八關鎖鑰,恰好如甲冑一般,層層包裹。

只是,又何嘗不像是牢籠呢?

張三勸他逃出去!逃出去!

這話說的輕巧,可他是張三,一個外來戶,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可自己呢?

東夷人說他司馬正是天命遺蛻,一切都是天命,讓他去東夷,房玄喬更是引了一個鏡子人來讓自己照鏡子,也說是天命遺蛻,自己也覺得他們都沒說謊……可問題在於,難道不是自己選擇觀想的甲冑,難道不是自己選擇回到這東都?難道當時留在徐州,坐視自己父親弒君,然後淪爲叛逆打手就更好受了?

說自己是天命遺蛻,一切都是安排,可如果能安排到這個份上,這天下誰逃得出天命?那張三也該死了纔對!爲什麼今日能逼迫自己到這個地步?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也是司馬正始終不能越過去的一點——若說自己是被天命操縱,那這個過程中,自己在西都的少年遊,東都的宦海經(jīng)歷,在祖父膝下承歡,在同僚宴飲中失態(tài),包括對父親的失望,難道也是假的嗎?!

整個東都百萬生民,自己日聽夜聽,滿城都是喜怒哀樂,生老病死,難道都是假的嗎?!

正因如此,司馬正不願意接受,也不願意逃竄,更不願意投降。

他想試一試,萬一能自內而外打破這層甲冑呢?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東方漸漸發(fā)白,立在城頭上的司馬正轉身走入了陽翟城,並在喚醒本城縣令後開始發(fā)佈軍令……沒錯,陽翟雖然是大城、名城,但此時只有一位縣令,連個守將都無……誰能想到這種腹心之地在區(qū)區(qū)兩三日內就要成爲前線呢?

說著說著,又下雪了。

臘月初二,伴隨著雪花,來自東都與陽翟的軍令紛紛不停,且不說潁川那裡能撤回去多少人,黜龍軍又如何飛速推進,只說這南陽-淮西戰(zhàn)場上的一位關鍵人物——王代積。

王代積這個時候正在淮陽郡……不是什麼特殊安置,而是進入臘月,正該安撫犒賞士卒,他從西面南陽過來送一些傷病老卒回淮南老家,對應的,也準備去東面汝南一帶去看看剛剛招募的一批新卒,順便慰勞駐紮在淮陽這裡的一支五千人的機動部隊。

駐軍首領喚作聞人尋安,典型的淮南土豪家族出身,利用之前亂世南北對峙傳了上百年那種,淮右盟建盟時他就是骨幹了,但淮右盟本身攏不住人,尤其是當時杜破陣自己都對黜龍幫三心二意,於是當王代積背靠著軍事實力強大的江都“巡視”淮南時,他還是倒向了王代積,和王代積結了姻親,併成爲了王代積這支淮南精兵的一號人物。

按照東都那裡給的正經(jīng)文告,他都已經(jīng)是一衛(wèi)將軍了。

王代積自然看重自己聞人尋安和這支兵馬,前天到了以後便例行絮絮叨叨不停,弄得後者心煩,而到了昨日,也就是臘月初一,忽然間兵荒馬亂起來,乃是有一名淮陽逃人至此,告知了黜龍軍大局來襲的消息。

當然,消息是混亂的,這逃人自己都不知道情況,只曉得下雪後不久成千上萬的大軍忽然就圍了淮陽郡城宛丘,然後一下子就破了。

王代積心亂如麻,只好讓聞人尋安派人去淮西駐軍打探軍情,以作後續(xù),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又一名不速之客忽然抵達。

來人喚作郭祝,是聞人尋安的親外甥,也是王代積的繼侄。

但當年淮西大變,也就是淮右盟西走,黜龍軍南下,徐州軍北歸時,郭祝在聞人尋安有意識的許可下,一直跟隨著淮右盟,直到失去訊息。

王代積和聞人尋安多少年的道行,當然曉得對方過來是幹什麼,但不管應不應,目前兩眼一抹黑,正要確切軍情,所幸正在勞軍,那家宴肯定要先擺上來,好認真聽一聽的。

“你現(xiàn)在在何處?還在淮右盟?還是去黜龍幫?可在大明官階裡有了職司?結了婚沒有?”眼見著郭祝一身風雪,臉上殊無之前分別時的稚嫩,只在那裡大口吃肉,王、聞人二人都有些沉寂,半晌,還是聞人尋安做慣了舅舅的,忍不住開口,竟沒問什麼正事。

“結婚了。”郭祝擡頭應聲。“剛結婚,年中相親會裡認識的,登州人……我現(xiàn)在在徐州,也沒離了淮右盟,只是義父南下後我們這些留守淮南的都被徐州牛龍頭給捲了過去……至於職司,按照牛龍頭的言語,我若是此行能把你拉回去,孬好是個正經(jīng)頭領,拉不回去,就去戰(zhàn)場拼命。”

王代積和聞人尋安面面相覷,各自心情複雜。

隨即,王代積勉力來笑:“小郭,只是牛龍頭讓你來找你舅舅,沒有張首席讓你找我?”

“叔叔說的什麼話?”郭祝擦了嘴,打了個嗝。“張首席便是要找你,也不能來淮陽找你,肯定去南陽……咱們是撞上了。”

“張首席果然來了?”

“來了,整個河南都動了,他如何不來?”郭祝從容做答。“只是不曉得現(xiàn)在去何處了……”

“整個河南……”

“濟陰、譙郡、徐州、濟北、登州……四個行臺加一個總管州,應該都有軍令。”郭祝繼續(xù)言道。“樑郡降了,淮陽同日突襲得手,我來的路上汝陰也要被攻下來了……那些人根本沒想到我們會發(fā)大兵,伍龍頭領著七個營從潁水西岸下來的,他們拿什麼打?那時候我便曉得爲何我家龍頭要我趕緊過來這裡了,再不來,怕是一點功勳也無。”

“若是這般說……”聞人尋安稍一思索,心中發(fā)涼,屁股都忍不住挪了一下。“潁川怕是也無了!伍驚風自淮陽南下來取汝陰,然後是汝南……北面潁川必然是濟陰行臺單通海去取,濟陰行臺實力是僅次於大行臺的,兵多將廣!而若取下潁川……”

“取下潁川就到頭了。”素來絮叨的王代積終於沒有忍住。“司馬元帥知道潁川沒了,肯定去陽翟,陽翟是古時候大潁川郡的郡治,是現(xiàn)在襄城郡最東端,挨著如今的潁川郡,卡住潁水,背靠東都八關之一的轘轅關,保住這裡,不光是能保住東都,還能保住通往南陽的魯陽關……”

“保住魯陽關又有什麼用?”聞人尋安忽然發(fā)問。“魯陽關只是東都通往南陽的關隘,他們想取南陽,只要打下汝陰後,依次往汝南、淮陽這裡打過來,然後自然可以去打南陽。”

“哪裡需要打南陽?”郭祝接口道。“只要打到這裡,隔絕南陽與淮南通道,南陽的淮南子弟必然不能忍受,何況關西不出兵?到時候南陽五郡被三面包圍,軍心動盪……當年江都的驍銳爲了回東都都能殺了曹徹,何況是眼下?”

王代積張口欲言。

聞人尋安想了一下,也來看王代積:“總管,祝兒這話真不是脅迫你,你想過沒有……黜龍軍這次大舉突襲,果真是爲了打下東都?之前河內一戰(zhàn)打成那樣,如何現(xiàn)在就能勝?我怕張首席的根本目的就在南陽跟淮西!吃掉這十來郡富庶之地,一來自肥,二來削東都根基,三來聯(lián)通荊襄,支援白龍頭……換言之,總管,人家是本就是衝咱們來的!而咱們措手不及,前衛(wèi)盡失,歸途也盡失。”

王代積怔怔看了桌上這對舅甥一眼,卻又只閉嘴去看門外雪花,那對舅甥也不再多言,只盯著他來看。

過了不知道多久,這王老九方纔一聲長嘆:“你們這是要……要我做不忠不義之人!”

聞人尋安和郭祝眼神都變了。

王代積見狀,趕緊攤手努力解釋:“你們……你們不要以己度人,你們想一想,我王代積跋涉亂世,可有半分對不住大魏體統(tǒng)的舉止?這天下人誰來了,我都能理直氣壯的告訴他們,我王九是大魏忠臣,平生沒有半點有負忠義之舉。”

郭祝去看聞人尋安,後者卻只是若有所思。

王代積雖然還沒從局勢大變的震驚中走出來,但到底是一方人傑,曉得局勢已經(jīng)到了自己不得不做決斷的地步,便繼續(xù)勉力出聲:“兩位,咱們都是親戚,我不哄騙你們……你們肯定是覺得,我現(xiàn)在是想握著南陽幾萬兵和幾個郡做本錢,在幾家勢力裡搖擺,賣個好價錢,但其實呢?

“其實我真能賣給白橫秋嗎?我這個在大魏都被人歧視的妖族雜種,憑什麼在關西立足?所以除非大英橫掃天下的氣勢已成,爲了自家和南陽諸郡百萬生民的性命,降了他也就算了,否則如何能賣給關西人?”

“那叔父就賣給我們嘛。”郭祝言辭懇切。

“你還是年輕,還是不懂!”王代積站起身來離了座位,身上的白色大氅被他抖的捲了起來。“到了黜龍幫這裡根本就不是賣不賣!你們自己剛剛都說了,眼下局勢,淮西諸郡已經(jīng)無了,我在南陽的淮南子弟兵根本支撐不住……我現(xiàn)在往黜龍軍就是降!”

“降了又如何?”郭祝趕緊來言。

“降了就是輕賤自己!”王代積厲聲相對。“你想想,我此時降了,淮南子弟兵算是我的本錢嗎?南陽諸郡算是我的本錢嗎?他們只會覺得,那本就是他們黜龍幫的!我就是一個孤身勢窮去降的野狗!甚至是被捲過去的俘虜!”

“可若是叔父明知道南陽必落,淮南子弟必然要離散,還要強行阻礙對抗,又算什麼?”郭祝不顧自己舅舅聞人尋安擺手阻止,起身拍案喝問。“僅憑這件事情,你便是連降都沒法降了!到了關西也只如野狗!”

“所以也不能如此自絕道路。”王代積幽幽以對,籠著袖子重新坐下,反而沒了之前的氣勢。“當年天下大亂前我就曉得,自己修爲不行、家門不足,建功立業(yè)上自然事倍功半……可我從未擔心,因爲我知道自己內裡總比那些人聰明一些,只要多辛苦一些,遲早能追上去,然後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低頭。

“後來到了亂世,看到了張三郎的作爲,更是心動,因爲他在我眼裡素來是跟我一般的人,若他都能成事,我稍作隱忍,說不得也有一個化龍的機會……”

桌邊舅甥倆再度面面相覷,無他,這位親戚剛剛還在說他忠義無雙呢,現(xiàn)在就自己承認想“化龍”了。

“結果呢?”王代積語氣愈發(fā)黯然。“結果廝混到現(xiàn)在,固然是有些成就,卻在人家大勢相逼之下不值一提……這種情形,若說我還有什麼一點立身的根本,那就是忠義仁恕四個字了……越是如此,越不能丟下這四個字!我就不信了,我做了一輩子大魏忠臣,又事事都留了足夠餘地,誰得了天下會不用我?!”

說著,其人復又來看兩個親戚:“你們聽懂了嗎?”

舅甥二人三度面面相覷……敢情你說了半天不是在直抒胸臆,而是在跟我們兩個親戚做解釋?

無奈之下,聞人尋安硬著頭皮來問:“那總管準備如何踐行忠義仁恕這四個字呢?”

王代積搖頭道:“不讓天怒人怨之餘保持氣節(jié)就行了……聞人兄弟,你跟我走,去南陽,到了地方我把南陽的淮南兵都交給你,我自己帶著東都人跟南陽人去陽翟找司馬正,這裡乾脆交給小兒輩就好。”

這倒是個法子。

聞人尋安也大爲心動,但還是有些不安,便起身來問:“總管,我若去南陽領淮南兵,你可有什麼交代?”

“儘量拖一拖。”王代積正色道。“畢竟誰也不知道關西軍什麼時候出來……你倒得快了,等關西軍來了,我跟著司馬正進了東都,南陽諸郡百姓的生死就變成你的負擔了;反過來講,你是淮南人,拿捏住這剩下的兩三萬淮南子弟兵,只要維護好南陽地方……便是你曾經(jīng)叛離了黜龍幫,此時也顯得滑頭搖擺,卻必少不了一個大頭領。”

聞人尋安還是不說話。

王代積壓低聲音以對:“你還不明白嗎?我?guī)е茨献拥鼙ソ担揖褪潜黄鹊慕担芍灰獡Q成你這個淮南人自領,你就是淮南子弟兵的頭,黜龍幫就會花大頭領去買!你還能爲下面兄弟尋幾個頭領!等將來黜龍幫真成了氣候,我再回來,咱們還能相互扶持!”

聞人尋安終於點頭:“萬事扭不過總管,我再信一次總管便是。”

郭祝全程沒有言語,只是按部就班在王代積和聞人尋安的帶領下見了淮陽本地駐軍的高層軍官們,自承了王代積侄子兼聞人尋安外甥的名頭,接了中郎將的任命,然後送兩位長輩打馬西向。

回到城內,其人立即派遣了自己舅舅留下的親衛(wèi)和自己帶來的巡騎,一併往淮水去,順流而下去找自己的上司,徐州行臺指揮、龍頭牛達。

最後,只安坐城內,請隊將以上軍官繼續(xù)宴飲,同時依舊犒賞全軍。

臘月初二過去,臘月初三,在又一場新雪中黜龍軍奪取了整個潁水東面的潁川大半郡之地,與此同時,汝陰郡郡治汝陰城被伍驚風攻下,其部馬不停蹄,扔下根本沒有去掃蕩的東半郡交給內侍軍,徑直衝殺向西,直撲淮西要害汝南懸匏城!

而同樣是當日,北面黜龍軍主力也隨著一場城下慘敗得知司馬正就在陽翟,卻乾脆臨潁水不進,反而就在潁川、許昌二城之間彙集兵馬,儼然是要待對方自退。

臘月初四,長安城內,正在吃飯的白橫秋終於從東都內線那裡得知了黜龍軍掃蕩淮西全境的消息,驚得筷子都掉下去了!

當然,他馬上甩手將筷子捲回手中,還不忘擦拭一二,然後緩緩來言:“所以之前朕在河內心血來潮,回到長安也一直心緒不寧,就是應驗在這件事上嗎?”

隨侍羣臣也都有些慌亂。

還是劉揚基勉力來言:“現(xiàn)在看來,就是這個了……若是我們不回來,繼續(xù)對峙著,他們在南面發(fā)動了,怕是不但淮西、南陽諸郡全入黜龍幫之手,連荊襄也能衝進去!然後來襲武關,乃至於去荊襄協(xié)助三娘……都可以直接破局!”

衆(zhòng)人議論紛紛,包括商討如何出兵。

這也沒什麼可商討的,因爲這裡的人不缺軍事素養(yǎng)——就好像之前關西軍出河內,引得黜龍軍主力不得不擁上一般,這個時候再難、再麻煩、再辛苦也要立即出兵!而且必須是白橫秋親自帶隊!

所以,事情本身沒有什麼可計較的。

但是,幾乎所有人,在劉揚基說出那番堪稱挽回尊嚴的話之後,還會忍不住心裡嘀咕……爲什麼?爲什麼黜龍軍可以分兵兩路,連續(xù)不斷的攻擊?而大英卻只能合兵一處呢?

是張行又耍了個小把戲,將兵力分段使用,他和幾位宗師不斷移動?可要是這樣,爲什麼黜龍軍分段的兵力竟然能抵擋關西軍的全力?

總不能是黜龍軍真的越打越強!而我們關西后繼無人吧?!

而且,便是不論這些,攻守易形總是實話吧?

似乎是意識到了這一點。

當日議定,白皇帝親自率領長安-潼關-武關諸路兵馬齊出武關的同時,要求長安各勳階子弟,凡成年者無病弱者,有官者轉武階,無官者授官,皆隨行無誤。

若有藏匿不從者,子弟棄市,父祖罷官!

後續(xù)各路府兵重新彙集後,再隨從各衛(wèi)將軍出武關作戰(zhàn)。

臘月初五,得到軍情不過一夜而已,關西軍再度大舉出動,白皇帝再度御駕親征。

長安西南面的太白峰上,沖和道長神色複雜的望著長安城方向,手中木棍被緊緊攥住……坦誠說,這一刻,沖和真的動搖了,因爲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唯二可稱之爲友人的存在現(xiàn)在都面臨著人生之困境。

但是,雪花飄搖,白皇帝帶著長安駐軍與關隴子弟並出長安,一直到他們消失在風雪中,這位三一正教掌教始終沒有動作。

這不僅僅是多年來方外之人的身份規(guī)訓,讓他不願意輕易捲入這些龍爭虎鬥中,另一個讓他感覺到無力的事實在於,若論私情,他最喜歡的兩個學生,伍驚風和白有思,竟然正在自己兩個友人對面。

自己救了兩個友人,萬般反噬皆可承受,可壞了兩個學生的道途又算什麼呢?

什麼叫天命難違,這就叫天命難違!

風雪如故,似乎整個天下在臘月初的時候都在下雪,而這其中,更以北地與巫地爲甚。

臘月初六,就是在關西軍大舉出武關的當日,李定正在苦海顛簸之中。

沒錯,十天了,李定和他的遠征軍還沒有渡海完成。

沒辦法的,渡海太難了。

首先,人也好,物也好,只能一船一船的發(fā),北地港口雖然多,卻不敢離得太遠,只能用落鉢原周邊幾處港口,於是全軍十萬餘衆(zhòng),只能兩三萬人一渡,然後往復運輸。

按照原計劃,苦海近處只有幾百裡寬,又是狹長形狀,根本起不來風浪,一兩日一個來回,五六日也足夠過去了。

然而,不知道發(fā)了什麼邪,偏偏就從黜龍軍渡海那日開始,風雪不斷……風雪一起,海中船隻可上下前後都摸不著,人心就發(fā)慌……也就是李定下了死命令,並且以武安舊部外加那個自己請纓的侯君束爲先鋒先發(fā),否則可能一開始就要延期的。

而即便如此,也免不了一些流言,都說是罪龍在海底不願意看到巫族被偷襲,所以興風作浪。

還有人忍不住去扯李定那個讖言。

甚至,等到李定本人在第三批渡海時,連在這裡坐鎮(zhèn)的竇立德都慌了,他可不光是擔心他女兒女婿,而是在苦海展示出它的隔絕之態(tài)後更加清晰的意識到,整個北地、幽州的精華竟然都要被送出去了!

真的是整個北地、幽州的精華,五到六萬各類編制的戰(zhàn)兵,四到五萬各類輔軍或者民夫,一萬餘各類工匠,合計十餘萬人,外加數(shù)不清的糧草、軍械,全都要送到對岸!

他是真害怕了!

但是李定還是堅持登船渡海。

開什麼玩笑?便是那日落日堂上的表演浮誇,可他的本意難道是假的?事到如今,便是那罪龍自己鑽出來,他也要先屠龍的!

當然,他沒有遇到罪龍,還是風雪,有些又變大的風雪,苦海內一時海浪如潮,似乎真有什麼神異在阻止他渡海一般。

“我鞭子在哪兒?”隨著一船滿載著百餘人的帆船整個傾倒最後卻只撈上了小半後,立在船頭的李定終於黑了臉,老婆在鄴城帶孩子,他便扭頭看向自己弟弟李客。

李客不明所以,還是把就掛身後船艙裡的黑筋馬鞭取來遞給了自己兄長。

李定捏住馬鞭,藏在袍子裡,就在搖搖晃晃的船身上繼續(xù)詢問:“黑延黑司命的船是哪一個?”

有人遠遠隔著風雪指了,李定立即騰躍而起,空中大風似乎格外凜冽,落錯了兩艘船,方纔來到黑延船上,然後便做喝問:“黑公!你船上沒有黑帝爺?shù)牡袼軉幔窟@個天象如何生出來?你難道沒有拜祭嗎?”

一身冰水的黑延也無奈,只能攤手:“拜祭肯定是拜祭的,但苦海上委實無用……或許是正常天象!”

“若是正常天象,全軍葬海我也不急,怕只怕真是罪龍作祟,最起碼上上下下的北地人都覺得是罪龍作祟。”李定走過去,正色以對。“我是一軍主帥,雕塑在哪裡,我去拜一拜,堵住人嘴,省的一下船便譁變起來!”

“船上沒有雕塑,我是上船前祭拜的……只有一塊平素渡海時用的天地人鎮(zhèn)石在艙裡。”黑延也沒轍了。

李定聞言,便往船艙裡走,走到艙門,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還是黑延扶住,方纔走了進去。入得船艙,果然見到一塊不大不小的“天地人”石碑擺在此間,與神仙洞裡石壁字跡彷佛,儼然是認真雕塑過的,便不由一聲嘆氣。

然後,他猛地將馬鞭抽出,在後方黑延等人目瞪口呆中,狠狠抽到了石頭之上。而且是接連三四鞭,黑延等人醒悟過來,死死護住石頭,方纔止住。

不曉得是不是之前救落水軍士弄得滿身冰水緣故,黑司命只覺得自己頭都昏了,卻還是艱難來問:“戰(zhàn)帥爲何如此?”

“執(zhí)行軍法。”李定收起鞭子,從容做答。

“一塊石頭有什麼違背軍法?”黑延還是有些發(fā)懵。

“不是你說的嗎?這石頭是渡海鎮(zhèn)倉用的,如今不能鎮(zhèn)這苦海,豈不是玩忽職守?!”李定振振有詞。

“我曉得這是你們領兵的鼓舞軍心手段。”黑延無語道。“可這到底是黑帝爺?shù)南筢纾阕匀ジ钆奂篮#ッ{迫罪龍,去鞭打海水都行,如何來打自家至尊?”

“打的就是自家至尊!”李定聞言嗤笑一聲,絲毫不懼。“我難道是第一次打祂?這幾日海上的事情,若是天象倒也罷了,可若真是罪龍作祟,不正是他黑帝爺玩忽職守的結果嗎?非只如此,他一位至尊,若真是故意放縱,念祂經(jīng)歷,只怕內裡更加齷齪……黑公,要我說,怕是祂一輩子不能覆滅巫妖二族,不能使天下一統(tǒng),已經(jīng)魔障了,如今見我將渡海而成大業(yè),心中起了妒忌之心!否則爲何如此呀?而祂若還真記得祂爲人時的一點初心,便是今日打了祂,日後還我身上我也不懼,只不該耽擱全軍進發(fā)纔對!”

說完,直接負手而走。

黑延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該反駁對方荒唐,還是呵斥對方狂妄……而且,似乎竟有幾分道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到了這日下午,苦海之上風雪居然漸漸平息,李定本人更是平安渡海,抵達巫地……而不過一場晚飯,上下就皆知,這苦海風雪平息,乃是戰(zhàn)帥李四郎鞭笞至尊,至尊竟然聽令爲之。

委實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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