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車出了院門,沿著後海邊上往南走。
此時正是下午兩點多,冬日的陽光不太刺眼,照在冰面上,泛起陣陣金光。
後海冰面上,有不少人正在玩耍,有的滑著冰刀,有的坐著冰車,更多人拿著自制的滑冰工具,在冰面上溜來溜去。
陳凡注意到,在這裡玩冰的,大部分都是二十啷噹歲的年輕人,男的女的都有,三五成羣、七八爲夥。
正常來說,今天已經是初七,各大單位都已經正式開工,如果是有正經工作的,這個時間點,不應該在這裡滑冰。
所以,這些都是無業青年?
他扶著方向盤緩緩向前,忽然猛踩剎車,眼睛盯著距離岸邊不遠的兩羣人。
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站在一羣人的最前面,手裡還拎著一桿紅纓槍,他對面是一個年歲相當的男人,手裡還拎著一柄劍???
再看他們身後各自的大小青年,手裡以木棍居多,偶爾也有拎著大刀片子的。
陳凡將車停在岸邊,將脖子伸出車窗,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不是、現在京城的茬架,已經開始動用古兵器了嗎?
就在他想著,要不要返回去給派出所打個電話,把這羣人都轟散的時候,只見那提著紅纓槍的領頭人將長槍一橫,冷眼說道,“我這槍,長一丈二尺,爲百兵之帥,出自八極門,名爲六合。
所謂六合,乃心與意合、意與手合、手與步合、步與槍合、槍與腰合、腰與力合,便爲六合。”
對面提劍的少年絲毫不懼,他舉起手裡的劍,傲然說道,“我這劍,長全長三尺三寸,其中刃長兩尺六寸,重兩斤三兩七錢,出自太極門,名爲太極劍。
太極劍者,輕靈柔和,綿綿不斷,重意不重力,最擅長以柔克剛。”
說完毅然拔劍,劍尖向前,冷笑著說道,“今天我就用這太極劍,領教你的八極六合槍。請。”
對面的長槍少年腳踢槍尾,左手順勢將槍桿抓住,長槍前指,“請。”
其他人立刻後退,還有兩個大聰明在喊,“都走遠點、再遠點。”
“離得近的別怪沒提醒啊,要是讓扎到、刺到,可別苦著喊著要賠錢,告訴你們,那是不可能的,因爲他們都沒、啊不是,因爲那都是你們咎由自取,知道什麼是咎由自取吧?那就是……”
提槍少年忍不住了,“浩子你閉嘴。小子,看槍。”
說完便衝了上去。
拿劍的那人也不甘示弱,揮著劍就開莽,“看我以柔克剛!”
陳凡一巴掌拍在臉上,妹的,拿劍當刀使,還以柔克剛?
還有那個使槍的,你確定練過槍?槍頭都在晃,還特麼六合槍。李書文看了都要氣得活過來,求你千萬不要敗壞八極大槍的名聲!
不過這時候他終於想起來,眼前這兩幫人演的是哪一齣。不是別的,正是《道士下山》裡面,老道長帶著道士們遇到馬賊的情景。
只是太極劍還是太極劍,形意槍卻被換成了八極槍。
咋地,玩情景重現吶?
眼看著兩位“武術大師”把兵器都打掉了,正揮著王八拳互毆,他想著要不要管點閒事?
畢竟這些人肯定是看過了《道士下山》的電影,才聚在一起比劃,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似乎無動於衷也不太好?
要不直接報警吧!
就在他準備行動的時候,兩名民警從遠處衝了過來,其中一個年長的還在大喊,“幹什麼?敢在後海打架,不要命了?”
那個叫浩子的立刻大喊,“點子扎手,風緊扯呼。”
說完便往岸上逃竄。
那兩個正揮著王八拳對轟的武林高手,竟然也不假思索地同時收手,一個拎著槍,一個搶過劍,趕緊溜之大吉。
不一會兒,現場便作鳥獸散,等兩個民警氣喘吁吁跑過來的時候,已經連個人影都沒有。
只剩下陳凡滿頭的黑線待在原地。
得嘞,“點子扎手,風緊扯呼”這句也是跟電影裡學的,就是用的有點不太對。
嘆了好長一口氣,陳凡重新發動汽車往前開,不禁在心裡感嘆,這些小年輕,盡特麼好的不學學壞的,電影裡行俠仗義、積善行德怎麼不學呢?學的都是哼哼哈嘿,打打殺殺的。
簡直跟自己小時候一個樣。
朝陽觀就在北海公園旁,從後海過去沒多遠。
雖然陳凡心裡有預料,認爲《道士下山》上映之後,這裡的香火肯定會更旺。
畢竟都叫朝陽觀,而且張玄鬆這一年幾乎都在觀裡面待著,很多人都知道這裡有個叫張玄鬆的,也跟電影裡的主角一個名。
兩者相加,要是沒人多想就奇了怪了。
所以這裡人多是肯定的。
可是當陳凡來的時候,還是嚇了一大跳。
以前只是道觀前面人多,後院還是比較清靜的,怎麼今天連道觀後院的牆上都掛滿了人?
這不合理啊?!
他琢磨了一下,將汽車停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然後上裝備,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下車以後,他先左右看了看,然後將手揣進袖籠裡,走到人羣后面。
不需要刻意打聽,就聽這些人在閒聊,也能知道是什麼情況。
“小六兒,你今天也沒搶到位置?”
“柱子哥你也在啊。沒呢,連著好幾天都沒搶到,咱還是得到消息晚了,聽說正月初一上午電影放完,就有人跑這裡來堵張道長,第二天開始人就變多,後來人越來越多,張道長就每天下午在後院開講座,專門講當年他的親身經歷,有時候還演練兩手功夫,吸引好多人來看。
我是初四才知道這事兒,今天都初七了,硬是一回也沒擠進過後院。”
“沒辦法,人太多了,哎,不過,聽說張道長已經不是道士了?”
“軍哥你也聽說啦?對啊,後來投軍了嘛,就獻身組織了,那哪能繼續做道士。”
“那怎麼還在這個道觀裡面呢?”
“呵,您還不知道啊?張道長他徒弟,就是那個大作家陳凡,這個道觀是陳作家特意爲他師父建的,《道士下山》那部片子,也是特意爲他師父拍的,要不然人家能拍那個?!”
聽到這話,周圍一羣人倒吸氣。
“真的假的?”
“不會吧?”
“那可是陳作家!他修道觀?”
“嗨,反正是這麼傳的。也不知道消息一開始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反正有鼻有眼。
而且啊,聽說陳作家不僅修了這座道觀,還繼承了張道長的衣鉢,也就是道士那邊的傳承,所以他纔是真道士。”
“嘿,越傳越沒邊兒了,他是道士?可拉倒吧。這座道觀有可能是他建的,但他絕對不可能是道士。”“爲什麼?”
“你們還不知道吧?文藝系統、衛生系統的好多單位都傳遍了,今年過年,陳作家帶著媳婦兒回老家結婚了。”
“就是那個盧家灣?”
“就是那個盧家灣!”
“他媳婦兒還是作家姜甜甜她妹妹,就沒換?”
“你這話說的,人家當年也是相識於微末,算起來也可以說是患難夫妻,怎麼你就見不得人家一點好呢?”
“哎哎,你們有誰見過他媳婦兒沒有?我聽人說,上次文代會的時候,有人見過姜甜甜,可漂亮了。就不知道她妹妹長什麼樣兒?”
“肯定很漂亮,要不然能把陳作家迷得五迷三道的?你們沒看今年的春節聯歡會,陳作家那模樣,真是絕了,比我都強了一點點。”
“yue、 ou……”
“tui……”
“pei……”
……
陳凡見這些人正事兒不聊,盡聊些八卦,也沒興趣再聽。
他繞著道觀走了一圈,本來想著側面應該沒人吧,結果竟然也有人在,區別是這邊沒有院牆給他們扒。
話說這邊都是房子,有什麼可守的?
回來自己的道觀,竟然找不到門可以進去,這讓他上哪兒說理去?!
沒辦法,陳凡只能垂頭喪氣,打道回府。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都沒做。
周亞麗的兩隻海東青還在天上飛著呢,陳凡溜達到北海公園,用鳥哨將它們叫下來,然後叮囑了兩句。
兩隻海東青立刻撲騰著翅膀,晃晃悠悠落進朝陽觀裡,還正正當當地停在主殿的屋頂上。
不僅如此,它們還不時啾啾地叫兩聲,生怕別人看不到它們。
京城的玩家可能是全國所有城市中最多的,連上海都比不上,畢竟這裡曾經是八旗弟子的老巢,能玩得過他們的,還真沒幾個。
於是沒幾分鐘,就有人認出了這兩隻鳥。
一個老頭兒指著屋頂大叫,“嘿,海東青?真是海東青?”
叫著便拍著大腿哭嚎,“哎呦喂,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看見海東青,這可真是老祖宗顯靈啊,值了、死了都值了!”
海東青可是滿人心目中的神鳥,今天院子裡也有幾個滿人在,頓時一個個都伸著脖子張望,比看張道長還狂熱。
後院宿舍樓前,擺著一張八仙桌,桌子上還搭了一把椅子,張玄鬆此時便坐在椅子上,給這些“粉絲”講那過去的故事。
如果是以前,有人喜歡聽他講這些老古董,他一定說得非常起勁,連說三個小時不帶喝水的那種。
可是,現在一天講八回,從初三到今天,連著講了五天,老人家自己也快要講得吐了,就這些人還不滿足。
他們是輪著跑來聽啊。
現在張玄鬆算是明白,上次寶貝徒弟調侃他,說什麼外國有個羣體叫粉絲,是英文fans的音譯,專指喜歡某位明星的影迷、歌迷們。
說不定等《道士下山》上映以後,自己也會有粉絲。
當時他還說呢,他又不是演員、也沒有露臉,算個什麼明星?更不可能有粉絲。
結果沒想到,不僅有粉絲找上門來,還換著人地天天堵門。
要不是老林想出個辦法,在後院限量見面,恐怕這道觀都快開不下去了。
沒哪家道觀天天擠那麼多人,關門以後還能掃出兩筐鞋的啊。
他這幾天正頭疼著呢,這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什麼海東青。
擡頭一看,呵,這不是周亞麗那小丫頭養的兩隻鳥兒麼?
這兩隻鳥兒現身,肯定是寶貝徒弟回來了,當即給老林和老李使了個眼色。
林遠祥也看明白了,這肯定是徒弟使喚它們,讓它們來報信的。
對於徒弟馴獸馴鳥的本事,他當年在盧家灣可是親眼看過的,自然是深信不疑。
再看到老張使的眼色,立刻喚來雷空雲等人。
在幾個小道士廢了一番口舌之後,今天的“宣講會”順利半途結束。
等人羣稍微散去一些,三個老頭子在雷空雲幾人的掩護下,一溜煙地出了道觀,往後海跑去。
陳凡開著車回到家裡的時候,周正東剛從三樓閣樓書房裡找了幾本書下來,坐在茶臺旁準備看,再聽見外面的動靜,當即走了過去,“哎,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啦?”
姜麗麗、姜甜甜聽到聲音,也趕緊從二樓陳凡房間跑了出來。
只剩下周亞麗拿著遊戲機手柄,滿臉糾結,“喂,等等我啊,等我打完這一關。”
而兩姐妹看見陳凡竟然真的出現在門口,哪還顧得上她,立刻順著樓梯就跑了下去。
只有趙婉茹抱著小兒子在房間休息,也許已經睡著了,沒能聽見動靜。
陳凡將車鑰匙扔到門口的桌子上,脫掉外套掛牆上,無奈地說道,“不回來能怎麼辦?我連道觀都進不去。”
說著還比劃了兩下,“裡裡外外都是人,全都是看了《道士下山》以後,知道這裡有個朝陽觀,原型人物張道士也在裡面,跑過來看熱鬧的。
聽說已經堵了好幾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這時姜麗麗和姜甜甜已經下樓來,一個立刻去倒茶,另一個則去衛生間取毛巾,又倒了半盆熱水,連著一起端過來。
周亞麗終究還是舍了遊戲,連蹦帶跳地跑下來,正好聽見陳凡說的話,不禁笑道,“那你不是過家門而不入?”
陳凡拿著熱毛巾搓了把臉,擦乾淨之後,看著她說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幾人頓時一陣大笑。
朝陽觀是他的私產,跟家也差不多,這不是過家門而不入是什麼?
這時忽然響起門鈴聲,張玄鬆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臭小子,是不是你回來啦?快點開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