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湖。
曾經有無數的人追問:什麼是江湖?
——慾望。江湖就是慾望的集合場。
曾經有無數的人追問:哪裡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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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有了人,就會有慾望。
爲權,爲名,爲財,或者爲了絕世美人。
各種不同的慾望集合在一起就是江湖。
因爲有了慾望就會有爭鬥,有陰謀,有仇殺,有恩怨。
有的人野心勃勃,企圖雄霸天下,於是他天天琢磨如何剷除異己,於是每天做的事不是準備殺人,就是準備被殺。
有的人愛慕虛名,希望名揚天下,於是他天天琢磨如何轟動武林,於是每天做的事不是挑戰別人,就是接受別人挑戰。
有的人貪財如命,夢想富可敵國,於是他天天琢磨如何一夜暴富,於是每天做的事不是打家劫舍,就是殺人掠貨。
有的人多情好色,希望贏得美人歸,於是他天天琢磨如何討好佳人,於是每天做的事不是利用別人,就是被別人利用。
爭權、奪名、貪財、好色的結果就是不斷的出現爭鬥、陰謀、仇殺,於是恩恩怨怨永無休止,於是就有江湖。
什麼是江湖?爭鬥、陰謀、仇殺、恩怨就是江湖。
如何遠離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慾望,有了慾望就會有無窮無盡的爭鬥、陰謀、仇殺和恩怨,要想遠離江湖又談何容易。
除非死!
但有時候死也並不能遠離江湖。因爲已死的人可能還會留下萬人之上的權柄,絕世的武功,數之不盡的財富,和絕色的佳人。
於是爭權、奪名、貪財、好色繼續,生生不息,永無休止。
而我作爲一個人,也有我的江湖。
但我並不是一直都是人。
因爲我曾經是個奴隸。而奴隸基本上算不上人。
因爲奴隸是卑賤的。就像一條狗,一隻雞,一頭驢,以及一切卑賤的畜生。
奴隸是貧窮的。每個奴隸都一無所有,權勢地位,名譽財富,紅粉佳人,這些統統都沒有。
奴隸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有的只是代號。
奴隸甚至連生存死亡的權利都沒有。
因爲奴隸也像一條狗,一隻雞,一頭驢一樣,有他的主人。而主人握有生殺大權,可以隨意處置奴隸,決定奴隸的生死。
所以我曾經不是人,只是一個卑賤而貧窮的奴隸。
所以我曾經沒有江湖。
但沒有江湖並不是意味著就可以逍遙自在、快活似神仙的過活,因爲沒有江湖,只是因爲那時我不配有江湖。
我有的只有地獄。
——人間的地獄。
直到後來,我成爲了一名殺手。我纔開始擁有了我的江湖。
對於一名殺手,他的每一次伏擊就是他的江湖。
對於一個囚徒,他的囚籠就是他的江湖。
假如有一天他逃出了牢籠,那麼天下就是他的江湖。
假如有一天他拿起了劍,他手中的劍就是他的江湖。
而我,就是那個逃出牢籠,並拿起了劍的殺手。
所以我的江湖就是天下,就是手中的劍。
因爲我後來成爲了一名殺手。
——一個武功不錯的殺手。
——一個以刺殺爲生活手段的殺手。
——一個取人首級如砍瓜削菜的殺手。
——一個以拔劍和刺劍爲唯一招式的殺手。
但是,這一次,我的劍沒有再刺向任何人。
——我拔劍,一劍刺向太陽。
從此,江湖留下了一個傳說。
——一個關於百步穿陽劍的傳說。
(2)
蘇州府。西郊十里外,亂桃林。
桃樹下有個人。
說他是個人,他卻一動也不動,閉著眼睛,歪著脖子倚靠在桃樹身上。也不知是活人,還是死屍。
在那人的頭頂上有一節桃樹的嫩枝在微風中顫巍巍的晃動,晃動幾下後,一瓣已經開放過的桃花慢悠悠地飄落下來。無巧不巧地正好落在桃樹下的那人臉上,但那人沒有任何反應,就像跟桃樹融爲一體成爲了一個木頭人似的。
不遠處有五顏六色的蝴蝶成雙成對的比翼雙飛,起起伏伏,時停時走,就像追逐嬉戲的頑童。其中有一隻藍色彩蝶和黃色彩蝶追逐著越飛越近,然後黃色彩蝶飛上了桃樹底下那人的鼻子上,藍色彩蝶則跟著飛到 了那人的額頭,四肢翅膀輕輕地扇動,彷彿是給那人打涼扇一般。
但那人卻仍舊是一動不動。
難道桃樹下倚坐著的真的是一個死屍?
此時豔陽高照,日近晌午。太陽透過桃花枝杈照在那人的臉上,將他面部的輪廓勾勒得半明半暗,彷彿他的臉上也開了花似的。
那是一張儒雅秀氣的臉,在這張臉上你絕對找不到一絲的污垢或者瑕疵,五官棱角分明,皮膚白皙如玉,這樣的一張臉就連女人見了都要嫉妒萬分,但這偏偏是一張男人的臉。
這時,遠處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原本停歇在那人臉上的兩隻彩蝶彷彿已經發現了有陌生人靠近似的,揮動著翅膀飛離了那人的臉,然後彼此追逐著漸行漸遠,彷彿要纏綿到天涯。
那人終於動了動,先是睫毛眨了眨,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這少年公子長相斯文秀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躲在桃樹下偷懶不肯用功讀書的書生,但是當他突然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裡精光迸射,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彷彿能直插人心窩,讓人心生畏懼。
電光一閃,那少年公子突然拔劍向桃樹虛空的地方隨便一指,一根桃枝上的桃花無風自落,就像被剃了毛髮的頭顱一般立刻變得光禿禿的,而所有的花瓣全都穿在了那少年公子的劍上。而劍尖竟然還挑著一壺酒。也不知道那壺酒究竟是從哪裡憑空冒出來的。
少年公子看著一劍刺出後一節微微顫抖的花枝,暗暗嘆了口氣,彷彿對自己高超的劍法仍然有些不夠滿意。
這時腳步聲更近了,似乎正是朝著這方向而來的。但那少年公子卻似渾然不知。
突然,他劍身一抖,劍尖的酒壺飛起,同時穿在劍身的花瓣也全都裂成了兩瓣飛上了半空。少年公子左手一探,已經抓住酒壺,拇指輕彈已打開壺塞,他揚起脖子飲了一口酒,同時腳下搖搖晃晃走起了醉步,右手振臂連揮,就如寫狂草一般,嘴裡更念起了詩: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
那少年公子吟誦的是明朝大才子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中的詩句。詩句唸誦中,劍光霍霍,如蛟龍入海,如迴風舞雪,不僅動作快如閃電,姿勢更是曼妙瀟灑,到詩句唸完,少年公子的身前不見一瓣桃花,之前飛舞在空中的桃花全都變成了桃花粉落在他的腳下,組成了兩個字——逍遙。
“啪——”
“啪——”
突然響起兩聲稀稀落落的掌聲,一個手搖羽扇、留著山羊鬍須的人從一株桃樹後走了出來。
“好花!好詩!好字!好劍法!”那人搖著羽扇笑著走到少年公子身前,道:“不愧是咱們‘暗河’集團排名第一的殺手天樞子!”
被叫做“天樞子”的少年公子淡淡地看了一眼對方,道:“閻師爺,又有任務了嗎?”
閻師爺先是捋了一下自己的山羊鬚,然後笑著揚起了右手,在他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封信。
天樞子拆開信封,抽出裡面的紙張,快速掃了一眼上面的字,心裡忍不住一驚。
上面寫的字不多,但意思卻很清楚。只見上面寫的是:
“武當掌門,松風道長,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