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飛飛最後的記憶,是妖獸張著血盆巨口,以摧枯拉朽之勢衝來,哈喇子滴滴答答地淌到巖石上,呲起一陣青煙。
她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可眨眼之間,卻來到了這麼一個……荒郊野廟!
顧飛飛警惕地從蒲團上爬起來,正四處打量,就聽見一人說:“醒了?醒了就行。您還是消消氣吧,爲了我,不值當。”
……雖然聽著都是人話,可沒頭沒尾的,顧飛飛愣是一句話都沒聽明白。
她循聲看見一個穿著破爛道士服的青年。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這人則恰相反,全靠一張臉天生好看,才並不顯得難看。
他方纔坐在佛像下的角落裡,這會見顧飛飛睜眼,大概是想走過來,但腿坐麻了,往起一站,就四仰八叉地倒了回去:“嘶……哎呦!”
顧飛飛只一眼就發現,此人一無修爲二無靈氣,道袍也是不知哪隨便搞來的,是個野到天涯海角還能繞三圈的野雞道士。
她想:“……是他救了我?救命之恩應該怎麼報,讓我想想話本子是怎麼寫的。”
顧飛飛出身仙門世家,自幼修行,如非降妖除魔,幾乎不會出門,她八歲入道,十三歲結丹,年芳二八就已能問鼎元嬰之境,乃是世上罕見的修真奇才。
就像酒樓的廚子看不上擺地攤的,世家子弟也多瞧不上這些所謂的“遊方散修”——在她那個修行爲王的世界,真正的強者早被世家大族招攬去了,還做散兵遊勇的,要麼是坑蒙拐騙、要麼是沾染魔道,都爲人所不恥。
而她眼前這位青年……
“嘶,疼!”那野雞道士揉著小腿肚子,輕輕嘆了口氣,又自顧自地苦口婆心道,“郡主,我陳約區區一介雞零狗碎的小人物,實在難當您厚愛。這輩子我也就是一個五品遊算子,天天在大街上給人看面相的,沒出息沒著落。誰家姑娘跟了來,都叫被糟蹋。您是金枝玉葉,何苦來趟這泥泡子……我這是醜話說在前邊,您想玩一天,陳某奉陪,但是玩累了,也早點回去。您皇兄還掛心著呢。行麼?”
顧飛飛:“……”
聽完這番話,縱使再怎麼缺乏生活閱歷,她也意識到,自己大抵是……遇到了什麼機緣。
那自稱陳約的青年,她並不認識,但陳約看著她這張臉,能喋喋不休地說教一通;那些“皇兄”、“郡主”的,她一個字也聽不懂,可卻在話裡話外彷彿與她息息相關。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種猜測——她恐怕原身離體,來到了異世,奪了別人的舍!
陳約說完,再試著爬起來,依舊沒成功,抱著腿開始哼哼。
顧飛飛糟心得要命,叫他哼得更不耐煩,心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不過坐了一會,就能氣血不通成這副德行。
她拍乾淨身上的灰塵,走過去,一把抓起陳約的腳腕。
陳約驚道:“郡主,您……”
不等他說完,顧飛飛找準了穴位,手法乾脆地一點一拍,然後像對待白菜蘿蔔似的,又給這條腿扔了回去。
那酥麻麻的感覺頓時褪去,陳約動了動:“郡主還有這功夫,陳某佩服。您——”
顧飛飛問:“這是哪?”
陳約立刻回答:“沒敢帶您走遠,還在京城附近,這是遊關村。”
“哦。”顧飛飛拍打幹淨自己的衣服,氣沉丹田,發現修爲幾乎散盡,好在功夫還在,“那你是誰?”
陳約早看盡了千金大姑娘的各類胡鬧,慣會陪著鬧,一拱手,規規矩矩回答:“臣隸屬欽天監,乃五品遊算子,奉陛下旨意,暫給郡主做師父,帶郡主遊中原、究天人之際、通天地之理。”
他話說得恭敬,語氣卻頗爲浮誇,有些戲臺子風範。但顧飛飛聽不出來,她只聽出“郡主”叫的是她自己,然後這野雞玩意還要給她當師父,教天人感應……她一言難盡地上下打量了陳約一番。
顧飛飛問:“那我是誰?”
陳約差點破功笑出來,還是答:“您是清河郡主,當今陛下的妹妹。臣雖忝居您的師父,卻萬萬不敢當真,向來視您爲……”
顧飛飛硬是叫他說出了雞皮疙瘩,趕緊道:“夠了夠了。那現在呢,要幹什麼?”
——她元神還在,對於修真之人,就是命還在的意思。雖不知碰見的到底是個什麼機緣,但無非是要來這做點什麼事,了卻什麼因果,然後才能回到現世。
顧飛飛快刀斬亂麻,既然見到陳約,想來也是一種緣分,便決定跟著他走。
“……郡主,您看看天色。”陳約立即目瞪口呆,“眼下日已西斜,臣文不成武不就,憂心不能保護您的安全。而且慚愧,臣今天下午一直找您,眼下腰痠腿痛,能否——”
顧飛飛懶得聽他廢話,忽然覺得自己另謀出路也不是不行,轉身就走。陳約見狀,只好踉踉蹌蹌追上來,道:“……好好好,去村子裡。”
陳約混跡京城,太知道怎麼捧著一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加上樣貌玉樹臨風,在名媛望族裡混得風聲水起。他此時累得要命,還能一路上變著花樣地說俏皮話。
但那都是哄小姑娘的把戲,顧飛飛不吃這套,她心裡還在念著那頭妖獸。
既然她還活著,就要負責到底、儘快回去,這趟降妖,她還帶著一堆修真學院的學生,現在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
當然,她也留了個耳朵聽陳約的廢話。
從陳約的話裡,顧飛飛終於知道了皇帝是個什麼玩意——就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這個世界的顧飛飛作爲皇帝的小妹,自小被皇家嬌寵,就是眼睛不大好用,對陳約這麼個玩意一見鍾情。
皇家女子的姻親大多要作爲拉攏重臣、或是維繫邦交的籌碼,但當朝皇帝卻極爲寵愛這個幼妹,反而將陳約指給她做師父,令她跟出去見見天地。
今天上午,初見到心上人的小郡主興奮慘了,一出皇城,當場告白。陳約婉拒後,她臉上掛不住,打馬跑了。
陳約只好到處去找,臨近下午,才找到了昏迷的顧飛飛,暫時安頓在一間破廟裡。
至於陳約,此人目前在“欽天監”做事,整日圍繞京郊辦理“民間疑難雜癥”。
“欽天監”則是一專產神棍的機構,顧名思義,上至星辰推演,下至占卜問卦,主業是替皇家和各大貴族解決一切典禮的日期,主持祭祀;陳約這樣的,則負責一些不那麼主要的內容,替大臣家眷和平頭百姓搞迷信。
顧飛飛聽這玩意和修真家族的功效差不多,但看陳約通身的混混氣派,實在不敢想,他們這監是個什麼德行。
說話間,二人來到一塊界碑前。
陳約道:“便是此處。這村裡的一戶人家有些紛爭,臣前來處理。爲便宜行事,恕臣冒犯,進到村裡就以名字稱呼您,還斗膽請您叫我一聲‘師父’。如果郡主不願意……”
顧飛飛上有家承,下有修真學院的師父,真是不願意極了,但鑑於這人一張嘴裡像無底洞,話多到能要人命,還是道:“師父。”
陳約也道:“飛飛。”
顧飛飛心裡陡然一跳,她有生以來,鮮少和外人交流,即使是偶有交際,旁人也要稱一句“顧小姐”,頭回被人這般親暱地叫名字。
她看了陳約一眼,實在覺得這神棍渾身上下沒一點讓她欣賞,穿得一副騙子德行、話多且煩人。
……簡直糟蹋了那一拍子的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