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御劍行過九華劍宗的天塹, 便看見了仙氣繚繞的第一仙宗。
之前費盡心機想離開這裡,最後想要好好活著還是得回到這。
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
昭昭人在荊沉玉靈府,發覺他是真的比之前好了許多, 連靈府都不那麼亂七八糟了。
雖然比不了她剛穿書時那一望無際乾乾淨淨的雪原, 至少也整整齊齊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意思, 她就在他芙蓉化形的外面, 隨時都能躲進去, 這樣周到,讓昭昭忍不住想到這些日子來兩人難得平和的相處。
不針鋒相對的時候,荊沉玉真是個不錯的朋友。
這麼說也不全對, 想讓他成爲一個不錯的朋友,前提是他要對你用心。
像原書裡對江善音那樣忽略, 只能讓人感受到他的冷漠和涼薄。
思索間, 荊沉玉已經下了般若, 他並未將劍收起,依然握在手裡。
哪怕劍未出鞘, 那種刺骨的殺意依然讓等在山前道場的衆人渾身一震。
張天師擰著眉,他總是喜歡這樣,哪怕修仙可以駐顏,也因他習慣如此而在眉心留下了刻痕。
荊沉玉到了,九華劍宗的弟子可不管他們那些擺架子的人, 全都第一時間下拜行禮, 對荊沉玉的尊崇和敬慕一如既往, 未曾因外面的風言風語削減半分。
花藕夫人掃過跪了一地的劍宗弟子, 能成爲第一仙宗的內門弟子, 他們各個都天賦極好修爲不凡,想到自己的兒子, 只因託生在她肚子裡,因她的失誤受了影響出生後無法修煉,她便意難平。
這些年不出秦家,她以爲自己已經可以心平氣和麪對這件事,但出來了這麼一遭,看著其他的年輕後輩,她還是接受不了。
如果秦夜燭是天生不能修煉也就罷了,偏偏是因爲她胎內帶去的災難……
她絕不會讓秦夜燭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哪怕帶來危機的那個人是高高在上的劍君。
花藕夫人凝著荊沉玉,她的目光很有存在感,可對方好像完全沒發覺,目不斜視地走過所有人,那種孤高冷淡的樣子和過去沒有差別。
明明出了那樣的禍端,魔尊重歸魔界,他回來不第一時間解釋,彷彿還要離開?還這種態度?他眼裡到底還有沒有他們?是他們這些年將他捧得太高了,才讓他如此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張天師是衆仙家裡地位最高的,獨幽大師沒來道場,他便也是這些人裡除荊沉玉外修爲最高的。他正等著荊沉玉的解釋,他卻擡腳便走,半個眼風都沒給他,著實傷了他的顏面。
昭昭在靈府內看著這一幕,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臉。
她自己沒拉的仇恨,荊沉玉都給拉得足足的,他要是去打遊戲,那絕對是個T。
“劍君!”張天師忍無可忍,厲聲道,“你這麼久才歸宗也就罷了,如今可算回來了,不趕緊給我們一個說法,又要去何處?”
他頗有深意地打量荊沉玉:“劍君或許可以萬事不放在眼裡,但我等還有宗內要事需要回去處理,還請劍君無論如何,現在就給我們一個交代?!?
這是他和花藕夫人商量好的,不能讓荊沉玉有喘息的機會,回來就要他說清楚。
若給了他時間,免不了其他還未站隊或者站隊不穩的人會倒向他。
看不見荊沉玉的時候,張天師覺得這等晚輩雖修爲進階快,修至劍君之位,卻也沒那麼難以對付。但他回來了,見到他本人,饒是自負自傲如張天師,也有些底氣不足。
荊沉玉一襲立領織金道袍,及膝的墨發隨風飄動,他漫不經心地側眸掃了張天師一眼,冷淡道:“等不了便走,本君未曾讓你們等?!?
“……”
“……”
真是囂張??!
昭昭牙酸地捂著臉頰,其實現在的他纔是她熟悉的模樣,但這段日子在雪荒天他實在太……溫柔了?讓她現在見他這副樣子都有些不習慣了。
“荊沉玉!”張天師怒道,“你位列劍君,便要擔負劍君之責……”
“本君未曾推脫,張天師何必急著給本君定罪。”荊沉玉直接打斷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你若想要劍君之位,改修劍道也來得及?!?
“你!……”太沒大沒小了,不過是後來居上的晚輩罷了,對他竟然沒有絲毫尊重!
荊沉玉倒也不是故意這樣對張天師,實在是燕輕雀給了他不好的印象,再加上華傾之前的傳音和一路的詳細稟報,他得知張天師這段時間都做了什麼,意圖又是什麼,很難給他好臉色。
若有誰是昭昭存在的最大障礙,那個人就是張天師。
其實在原書裡,張天師就是這樣一個古板自負又有些迂腐的長輩,他自恃身份,最愛擺架子,每次原女主江善音要面對審判的時候,都是他在一旁“監督”荊沉玉,不準他徇私。
在原書裡,荊沉玉一次都沒徇私過,做得都很絕,不然昭昭也不會寫小作文,張天師也就無從發作。
誰能想到她會穿書,還走到了和原女主一樣的境況中。
昭昭深吸一口氣,跳進了荊沉玉的芙蓉化形,荊沉玉似有所感,面色緩和了一些。
他握劍而立,身姿修長,琉璃般的一雙黑眼珠,是他近日拼盡一切療傷所達到的效果。
雖然還有絲絲藍色,但不仔細看沒人看得出來,也就不會有人發現他神魂不穩,再給昭昭這心魔添一宗罪了。
“你們當真要本君現在就給個交代?”
他聲音不大不小,維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高度,聽在衆人耳中,本能地想要向他低頭。
荊沉玉修道千餘年,光劍君就做了幾百年,積威甚重,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
花藕夫人是天下第一的煉器大師,器修本就少,更別說是這樣強大的器修,她平日深居簡出,衆人想找她煉器和鍛造法器都沒機會,現在她主動出來,大家巴結還來不及,她站出來說話,引了不少人附和。
她笑吟吟道:“還望君上理解一二,魔界傳來消息,魔尊已回到朔月宮,召集了所有大魔在朔月宮議事,盡數除掉了修界在朔月宮內的探子,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他被鎮壓在流光海五百年,對修界積怨極深,若不能儘快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做好迎戰準備,我等實在無法安心?!?
這話句句在理,衆仙家不斷應和點頭。
華傾其實也這麼認爲,可事主是荊沉玉的話,他就覺得即便如此,也不該這麼急,連喝口水的時間都不給,簡直以下犯上,太過分了!
荊沉玉望向花藕夫人,雖然他沒什麼表情,但昭昭感覺得到,他很意外她會出現,更意外她會說這些話,彷彿和張天師一派。
昭昭是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是書中花藕夫人出場很少,除非必要基本不離開秦家,不意外是……秦夜燭都主動挑起事端了,他親孃在這裡,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肯定還是因爲秦家嫡子不能修煉的秘密。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昭昭有點心虛,靠在一片花瓣上憂心忡忡的。
荊沉玉感覺到她的心情,蹙眉望向周圍,發現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便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不能拖那就不拖吧。
“要本君在這裡同你們說?”他看了看道場,雖然九華劍宗是第一仙宗,道場也修建的宏偉隆重,但的確不是什麼說話的地方。
花藕夫人依然笑著:“自然不能。這樣吧,聽聞九華劍宗的誅魔颱風景極好,既要商議對付魔尊的事,不如就去誅魔臺,諸位覺得呢?”
……誅魔颱風景好?藉口找的著實有些差了。
不過這名字啊,誅魔誅魔,真是不錯。
荊沉玉在那裡斬殺的魔族數不勝數,如今他靈府內,就有一個魔。
昭昭警惕起來,荊沉玉安撫地送來心音:“莫怕?!?
……我纔沒有怕!警惕不代表害怕好嗎!
“那便去誅魔臺。”
荊沉玉其實早有打算,說完就先行一步。
看著他轉瞬消失的身影,花藕夫人和張天師對視一眼,領著弟子前往誅魔臺。
曲春晝自冪籬下靜靜看著這一幕,很快聽到人羣喧鬧,是荊家人到了。
他們這麼晚趕來,不是得到消息太遲,而是在商議如何應對,有些耽誤時間。
得知荊沉玉前往了誅魔臺,荊夫人冷著臉跟過去。
路遇花藕夫人,她停下腳步上下打量對付,花藕夫人微微一笑。
荊夫人輕蔑道:“不想笑就別笑,笑裡藏刀讓人看著煩躁?!?
花藕夫人:“……”不愧是母子,和劍君真是一樣說話能噎死個人。
“荊夫人這邊請?!?
華傾主動給荊夫人帶路,花藕夫人可沒這樣的待遇,但她也不在意這些。
等衆仙家趕到誅魔臺的時候,荊沉玉已經手握般若,站在了誅魔臺最高處,那便是誅魔之地。
四根通天的仙柱立在四角,漆黑猙獰的鎖魔鏈纏繞在上面,不時閃爍著雷電般的火花,昭昭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往外看。
荊沉玉知道她怕,他再安撫說什麼別怕她似乎都不能信任,那便速戰速決,離開這裡她就不會怕了。
轉過身來,荊沉玉往前幾步,走到誅魔臺最邊緣,只差一步便會踏下去。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臺下落座的衆仙家,張天師和花藕夫人坐在一起,再往旁邊是曲春晝,憫天宗的位置獨幽不在,問心宗的星流彩也沒來,倒是蓬萊的顧靈皇和金盼兒都在,金盼兒緊鎖眉頭,一臉擔憂,她是最瞭解內情的,但回來之後未被盤問,這還要感謝獨幽大師。
若非獨幽主動說她什麼都不知道,一切得等劍君回來才能塵埃落定,還有顧靈皇護著她,她可能早就被張天師氣勢洶洶地搜魂一遍了。
江家如今自己都顧不好,這等場合當然也沒來,至於四大世家裡剩餘的莫家……
荊沉玉手中化出一面水鏡,將早就準備好東西給所有人看。
是在莫家發生的事。
當然,排除掉了關於昭昭的畫面,只留下莫家作惡的證據,看得衆仙家義憤填膺。
張天師錯愕不已,他激動地站起來:“竟有這種事?!”
荊沉玉點了一下頭。
這是他的籌碼。
若莫家不除,後果不堪設想,既已除掉,功勞並非他一人,卻也不能缺了他的。
“獨幽大師尚在宗內,張天師若不信,自可去問?!彼桦x漠然地說。
張天師表情有些僵硬,他是真的爲莫家作惡感到氣憤,也慶幸莫家已經被除。
可荊沉玉的話又讓他想起自己的目的,這樣一來,他所謀之事恐怕……
“那魔尊呢?”花藕夫人適時開口,“魔尊又是怎麼回事?”
荊沉玉收回水鏡,他看著誅魔臺下的衆仙家,突然有些累。
餘光觸及荊夫人,他頓了一下,靜靜與她對視片刻,沒什麼情緒地移開了視線。
昭昭感知到他微微起伏的情緒,瞄了一眼外面,也瞧見了荊沉玉的母親。
能生下如此俊美的兒子,荊夫人的美貌自不待言。她氣質冷豔高貴,也是活脫脫的冰山美人,看著誰眼神都沒溫度,只有看著荊沉玉的時候稍有變化。
她看上去很平靜,可緊緊握著椅子扶手的動作暴露了她的內心。
“那就是你娘嗎?”
在原書裡荊夫人只出場過一次,在故事的末尾,仙魔簽訂了和平條約,荊沉玉與江善音柏拉圖開始的時候。作爲男主的母親,她出場安撫了女主,說了一些體己話,扮演了婆婆的角色,很快就下線了,是個工具人。
現在看起來,她其實很有存在感,比任何人都有,昭昭凝著她,想到自己如何折騰了人家的兒子,難免有些尷尬,但又思及自己比她兒子還慘,就平衡了。
“是?!?
荊沉玉在心裡迴應了昭昭,視線落在花藕夫人身上。
“魔尊在魔界,出不來,無法害人?!彼届o地道出事實,“待你們離開,本君便去魔界將他殺了?!?
衆人一怔,這是多麼簡單的一句交代啊,可好像……也沒有哪裡不對?
“他怎會無法作惡?”張天師擰眉,“劍君做了什麼讓他不能作惡?還是他自己做了許諾?劍君不會信了一個魔族之言吧?!”
昭昭:……你可閉嘴吧張天師,你知道啥你就在這兒叭叭。
“這些時日,本君想了許多?!?
荊沉玉答非所問。
他站在誅魔臺上,誅魔臺駭人的景色與他清風拂月般的模樣形成強烈反差。
“妖也好,魔也罷,不過也是世間之物,與我等修界修士無甚不同,自然也有好有壞。”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
荊沉玉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無非是說妖魔也是有好有壞的,和修士沒什麼兩樣。
這話讓憫天宗說合適,其他佛修道修宗門說也合適,可就是從修殺戮之劍,每次進階都要拿妖魔祭劍的荊沉玉說不合適。
張天師第一個不同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魔尊害死多少無辜修士,劍君此意竟像是在爲他說話?!”
“本君不是爲他說話,是爲有心向善的魔族說話,本君已經說了會去取他性命,張天師只聽二不聽一,究竟是爲無辜修士鳴不平,還是——”荊沉玉稍稍一頓,“針對本君?!?
“你!”張天師目眥欲裂,“黃口小兒!……”
敢說荊沉玉是黃口小兒?能忍他就不是荊沉玉。
手中般若出鞘,帶起殺意刺骨的冷風,冰得人毛骨悚然,凍得人瑟瑟發抖。
張天師因這風冷靜下來,而前去雪荒天的燕輕雀等人也終於在這時趕了回來,回到了各宗門的隊伍裡。
燕輕雀擡眸望著荊沉玉的方向,手裡燒了張符,發覺什麼後低頭在張天師耳邊說了句話。
張天師瞇起眼,耐人尋味道:“也罷,這些事先不談,劍君不妨先來說說你心魔之事?!?
終於要到了嗎?昭昭在芙蓉花裡擡起頭。
荊沉玉在外望向張天師:“你想說什麼?!?
“劍君的心魔……”
“你也說了,是本君的心魔?!?
荊沉玉面不改色地打斷了他,這是他今日第二次打斷張天師,放在過去他根本不可能做這種失禮的事。
“既是本君的心魔,又與你們何干,有何必要給你們解釋。”
“劍君的心魔放出了魔尊!”張天師憤怒道,“這怎會與我等無關?。縿龓状伪恍哪螅未纬鍪?,先是鎮魔淵被毀,又是魔尊回朔月宮,劍君難道不該給個解釋嗎?!”
“沒什麼可解釋。”荊沉玉閉了閉眼,淡漠至極,“身爲修士,自當明白心魔爲何物,本君從未想過能安然度過心魔劫,因本君的心魔犯下何等罪責,自有本君一力承擔?!?
“……荊沉玉!”昭昭在靈府裡喚道,“你想幹什麼?”
荊沉玉沒回她,只是看過所有人,平靜地說:“魔尊我會殺。”
他不再自稱“本君”,是在此刻放下了那個身份。
“心魔是我的私事,給完你們交代,誰都別再來過問?!?
“那君上要給我們什麼交代?”花藕夫人直白道,“君上這般修爲,若無法渡過心魔劫,毀的不單是你自己,還會讓天下陷入危機之中。哪怕夜月眠死了,也說不好會出現第二個更強大的魔尊?!?
她說誰可能會成爲更強大的魔尊,簡直不要太明顯。
荊沉玉突然笑了一下,他這一笑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從未見過荊沉玉笑,包括荊夫人。
她怔怔望著自己的兒子,雖然自從他入九華劍宗他們便很少見面,但那也是她的兒子。
她很清楚他現在想幹什麼。
她站了起來,想說話,卻已來不及。
荊沉玉擡起了般若劍,一字一頓道:“劍君之位,我不要了?!?
“什麼?!”
“這是在說什麼啊!”
“劍君是已經入魔了嗎!他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誅魔臺下徹底亂了,張天師都覺得錯愕,這麼輕易嗎?
他不可置信道:“荊沉玉,你瘋了?”
華傾也難以置信:“君上三思啊!君上不可??!”
他一開口,九華劍宗的弟子全都跪了下來,跪拜著大聲喚道:“君上三思!!君上不可!!!”
荊沉玉卻心意已決。
他看著跪了滿地的弟子們,裡面不乏被他罰過的,被他指點過的,都是九華劍宗的內門弟子,是前途無量的晚輩。
只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教導他們了。
昭昭透過他的眼睛看著這一幕,說心裡不震撼那是假的。
荊沉玉在爲了她的事與全天下,與他本來堅守信奉的一切作對。
他在與他的大道背道而馳。
他若有一丁點的遲疑和後悔,她都會覺得好受一點,可他沒有。
他沒有任何停頓,只閉了閉眼說:“我意已決,無須阻攔,今日我便卸任劍君之位,此後能者居上,不必再問過我。”
“君上!”華傾忍不住了,登上誅魔臺,“君上!何至於此!”他瞪向張天師,“君上庇護三界幾百年,怎能因爲這一點小事離開,更不該被質疑會成魔,君上要卸任劍君之位,我絕不答應!誰敢質疑,先問過我手中劍!”
憫天宗的人也覺得何至於此,站出來說:“劍君實在無需卸任,只要將心魔除去便是,若劍君一人不行,獨幽師叔祖曾經交代,可由憫天宗代爲請來流彩道君襄助劍君?!?
張天師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再不說話意圖就過於明顯了。
他按捺著心裡的激動,有些矛盾道:“的確如此,卸任劍君之位倒不至於,你的心魔雖然犯下大錯,可除掉便是。每個修士都要渡心魔劫,劍君修爲高深,會難一些也能理解,只要除掉便是……”
他說到這裡不無遺憾,但也甘心了。
只要荊沉玉除掉心魔,那繼續做那個劍君也沒什麼。
張天師到底不是絕對的反派角色,原書裡荊沉玉未曾對江善音留情,他也一直好端端地尊他這個劍君。可現在的荊沉玉和書里根本不一樣,他是一點都“不識好歹”。
他看著所有人說:“除不掉?!鳖D了一下,認真道,“也不想除。”
“玉兒!”荊夫人終於開了口,她疾步上前,飛身而起想和兒子近距離說話,卻被荊沉玉的結界擋在外面。
華傾也被這結界趕了出去,他錯愕地望著結界內揮劍而起的荊沉玉,彷彿不認識他了一般。
“君上不可啊!”弟子們都在呼喊,“君上三思!!”
荊沉玉沒有什麼不可,他也不想三思。
他已經思慮了太久太久,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
“……其實也不必非得這樣。”昭昭在靈府內喃喃道,“他們都不想逼你走到這步,你不如還按我之前的法子吧。讓我走,就說已經將我除了,想法子隱瞞,你應該有辦法讓他們看不出來吧……我也不是非得要什麼光明正大?!?
她的話比底下所有的挽留之語更讓荊沉玉清醒。
他眉目端正,肅然凜冽,如雪中之神,清冷孤高,瑰麗而俊美。
“不必試探我,昭昭?!?
昭昭抿了抿脣。
他在心裡對她說:“你不會爲我著想,也不會在意我失去什麼,說這些話,若是爲了試探我的決心,真的不必?!?
後面的話他直接對所有人道:“若這還不夠,我自傷一掌,此後便與你們再無相欠。今後無論在何處見到我或我的心魔,還望諸位尋常對待,莫要窮追不捨。”
他反手握劍,劃破掌心,血流如注:“若還是不夠,我今日也可在此立下仙盟誓,絕不會因她墜入魔道,禍亂天下?!?
他看著不斷落下的血,平靜地說:“我與她,自始至終,不過想要一個安寧。”
……
是啊。
安寧。
一直所求,不過安寧二字。
荊沉玉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清楚。
昭昭閉上眼,在荊沉玉一掌打向胸口的時候,誅魔臺下的荊夫人嘶喊著“不要”。
那是他的母親。
昭昭想到自己的母親,黯然地低下頭,緊緊攥著衣袖,不知爲何,壓力好大。
竟然有些後悔。
這一掌荊沉玉是半點沒留情,昭昭在靈府內都覺得一陣動盪。
他肯定又吐血了,她都不知該怎麼說他纔好。
荊沉玉很快平復了呼吸,他沒時間療傷,只在體內運轉真氣,對昭昭說:“出來吧。”
昭昭怔住。
“讓他們見一見你,今後你我一體,傷你便是傷我?!?
荊沉玉主動將昭昭從靈府內拉出來,按著她的肩膀,與她一起面對所有人。
“你們聽到了,今後我與她一體,傷她便是傷我。既我已不再是三界劍君,便也不必守什麼規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你們若想傷害她?!鼻G沉玉眼都不眨道,“便先問過我手中般若?!?
般若瞬間迸發極強的殺氣,震懾得衆人皆是後退許多。
昭昭望著臺下,華傾傻了,已經不知該如何反應。
荊夫人盯著她,像是忍無可忍,使了全力去破荊沉玉的結界。
到底是自己的母親,荊沉玉不想她被結界反噬,及時放開了結界。
華傾見此也立刻趕過來,荊夫人落在誅魔臺上,望著自己的兒子和昭昭,神色倉皇。
“玉兒,你過來?!彼裥r候那樣喚他,“到母親身邊來?!?
她以爲這樣荊沉玉就會過去,=但沒有。
他沒有像幼時那樣聽話地走到她身邊,做她乖巧的兒子。
他看著她,許久,吐出三字:“對不起?!?
荊夫人一陣暈眩,華傾及時扶住她。
荊夫人指著昭昭:“那是你的心魔??!是心魔!你清醒一點!只要殺了她你就可以飛昇了!你不想要你的大道了嗎!!你只差一步了?。 ?
是啊,只差一步了,離他最初的夢想只差一步了。
昭昭望向他,他沒看她,只再次重複道:“對不起?!?
荊夫人氣得身姿搖晃,可到底不捨得怪罪兒子,她轉過身來,望著花藕夫人和張天師,還有一衆仙家:“你們滿意了?我兒幾百年庇護三界,守著無上峰,爲三界犧牲多少,今日就因爲這些,你們要逼他走上絕路!”
荊夫人怎會看不出張天師所圖:“張天師,你不甘屈居一個晚輩之下,爲何不去好好修煉,非要用這種法子得利,你勝之不武!”
再看花藕夫人:“你足不出戶,今日突然來這裡據理力爭,到底爲了什麼你心裡清楚?!?
她掃掃對方身後:“秦大公子不在,怎麼,他在蓬萊挑起事端,如今卻要做縮頭烏龜了?!”
花藕夫人更護短,皺著眉冷聲說:“荊夫人慎言,現在犯錯的是劍君,不要爲了替劍君遮羞拉別人下水?!?
“呵。”
荊夫人忍不了了,也不想再忍,第一世家的主母脾氣本就高傲,直接就和花藕夫人動起了手。
本就亂起的誅魔臺徹底陷入焦灼,荊家人爲護著主母和秦家打在一起,其他仙宗要麼躲開,要麼拉架,也不知怎麼就打在了一起。
很遠的地方,靠法器隱藏氣息的夜月眠對身邊人道:“她可真有本事啊,憑一己之力把修真界攪得天翻地覆,我當初要是得她這樣的手下,早就將魔界做大做強,再創輝煌了。”
江善音靜靜望著前方,她離開江家後不久就遇見了夜月眠的人,得知是昭昭的囑託,也沒想許多就先去了魔界。
剛在魔界落腳不久,就得到荊沉玉要回劍宗的消息,魔尊說昭昭恐會出事,她便跟著來幫忙。
“可要現在出去,將她帶出來?”江善音側目問。
夜月眠瞇眼道:“再看看?!?
還不是時候。
他還沒想好。
劍宗內,誅魔臺上,仙宗打成一片,荊沉玉一直在保護昭昭,但她其實有自保的能力。
她心情很複雜,也沒動手,一步步跟著荊沉玉躲到最深的地方,被動得很。
見她如此,知她怕傷到人,更覺得自己沒有選錯。
荊沉玉再不遲疑,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接下來就是和昭昭離開,殺了夜月眠,再往後……就是他們的時間。
他抱起昭昭便走,張天師見此,立刻給燕輕雀使眼色。
燕輕雀提起桃木劍迎上去:“君上別急著走,事情還沒完呢。”
荊沉玉冷淡地掃過他,昭昭順勢從他懷中下來:“我自己能走?!?
她睨了一眼燕輕雀,少年一雙悅目的鳳眼含笑望她,明明很好看,可她覺得特別礙眼。
遠處的夜月眠緩緩站起來,黑袍被魔氣吹鼓,他慢慢道:“差不多了?!?
他可沒忘記荊沉玉說會到魔界殺他。
他守著昭昭的血契,這次出來也是爲了替她以防萬一,不能做多餘的事,按照血契規定,只能保護她的安全。
可荊沉玉不會因這個就放棄殺他,他若不做什麼,必死無疑。
還有讓他束手束腳的血契……
夜月眠看著昭昭的背影,心底矛盾極了,但臉上異常平靜,面不改色地帶著江善音入了戰局。
“是魔氣!”
這時他出現無異於火上澆油,本來一切都快結束了,荊沉玉就快搞定了,可夜月眠來了,一切都變了。
他現身衝向昭昭:“我來救你了!”
昭昭:“……”我他媽謝謝你?。±献佣伎斐晒α耍銇韼质颤N啊啊啊?。。?!
張天師對夜月眠恨之入骨,紅著眼睛道:“魔尊受死!”
夜月眠也不理會對方,只想到帶走昭昭——畢竟血契在控制他。
但想從荊沉玉這裡搶走昭昭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顧不得別人,全心應對夜月眠,夜月眠這次毫無保留,和荊沉玉全力對拼,一直搶人。
昭昭真的很想說:你們不要再打了!要打去練舞室打??!
因著要搶奪昭昭,她無可避免地身處兩人招式之間,夜月眠招招死手,荊沉玉要應對他還得避免昭昭受傷,如從不公平的前提下,他很快落了下風。
昭昭目光一凜,擰眉望向夜月眠,後者也不看她,只好像要全力救她般對付荊沉玉。
又是一道空間裂隙打開,若昭昭被快速打開又快速關閉的裂隙擊中,很可能會像入了閘機一樣斷手斷腳。如此的話,夜月眠當然會受血契反噬,但荊沉玉怎麼可能讓昭昭受傷,夜月眠就是吃死這一點,和在莫家拿她擋劍時一樣。
爲避免昭昭受傷,荊沉玉不得不放開她,夜月眠立刻拉著昭昭要走,荊沉玉殺氣畢露,鋪天蓋地的劍意席捲而來,般若冰冷的劍刃刺向夜月眠,那是含著他全力的一劍。
夜月眠怕嗎?當然。
手中拉著昭昭,他這時應該拿昭昭擋劍,如在莫家時一樣,他甚至已經開始那麼做了,昭昭已經被他拉到面前擋著。
有血契在,這樣拉她擋傷害和在莫家時他自己躲到背後去是不一樣的,他做了會受反噬,他其實是想好了要忍下這種反噬,反正真正殺了昭昭的會是荊沉玉,他挺過這一遭就沒事了,就自由了,可是——他好像不想做啊。
雖然加入戰局之前已經有打算,可真的到了時候,嘖,不太想那麼做啊。
只不過猶豫了一瞬,就出現了巨大的變故。
昭昭主動將他拉到自己面前,朝劍刃送過去,夜月眠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昭昭紅脣微啓,淡漠道:“尊上,一報還一報?!?
不單是還那日的擋劍之仇,還有今日這些……他想幹什麼,她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不愧是魔,真會挑時間,也足夠心狠手辣,但昭昭從未對他有過期待,發現後也就沒多意外。
他不仁她也不會義,要死也得想害她的人先死。
荊沉玉與昭昭配合十分默契,般若已經刺破了夜月眠的護身空間,往他的心臟處去。
他勉力一閃,將將避開致命處,猛然聽到身後響起張天師的聲音。
“且讓本天師來助你一臂之力吧,劍君!”
張天師這個時候想的其實並不是壞事。
荊沉玉不願意除心魔,要卸任劍君之位,荊夫人當著衆仙家的面說了那些話,若真讓荊沉玉就這麼走了,衆仙家回過味來,很難說會不會拿他們相比較,去懷念曾經的劍君,他就算坐到第一的位置上,也後患無窮,不會安穩。
他等了這麼多年,還可以繼續等下去,總會有更好的時機,且他也不是非要走到那個位置上不可。
事已至此,倒不如順水推舟,賣荊沉玉一個人情,他自己除不掉心魔,又不想找星流彩,那他就助他一臂之力,幫他除掉心魔好了。
他現在是不願意,寧可墮落,但等心魔劫過了,他清醒過來,自然會感激他。
他德高望重,不會跟小輩計較今日的事,事後會更得人心,所以——
剛好夜月眠拉了昭昭過去,給了他機會,他便自夜月眠背後,將昭昭打了過去。
昭昭是有修爲在身的,也時刻警惕周圍,但張天師修爲也極高,又是突然動手,她以爲對方是要殺她,現在跑是跑不掉,荊沉玉那邊全力對敵夜月眠,她也來不及回到靈府,只能做應戰準備。
可張天師本意並非要親手殺她。
她是荊沉玉的心魔,自該荊沉玉動手,他只是一掌拍過來,震響手中三清鈴。
想到三清鈴作用,昭昭第一時間去關閉五感,但還是遲了一瞬。張天師修行多年,對戰經驗老道,手中又有制魔法寶,昭昭只聽了一聲就耳朵疼,胸腔魔氣翻涌,神智受了影響。
她已經很努力振作起來,卻難免被掌風擊中,後退的時候,剛好撞在夜月眠背上。
……
……
草(一種植物)。
這是要被串糖葫蘆了嗎?
昭昭面色慘白地低頭,幾乎已經能感覺到背後劍氣靠近心臟。
啊。
又要死了嗎?
又要被一劍穿心了嗎?
那一邊的荊沉玉在最關鍵的時候發覺異常,他赤紅的眼眸盯著張天師,立刻收劍回勢,但已經刺出去的劍強行收回哪有那麼快,還是已經刺進夜月眠胸口的。
他根本來不及,且不說花藕夫人找準時機,用專門爲他制的法器在無人察覺的時候偷襲,想一了百了,讓她的兒子未來高枕無憂,現在是她最好的機會,雖然她知道這不對,可她沒時間考慮,也不能再猶豫。
再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好機會了。
魔尊已經中劍,只要荊沉玉再死在這裡就好!
不會有人懷疑到她頭上,她是天下第一的煉器大師,她有把握——
細小的銀針鑽進頸間,荊沉玉面色煞白,手上脫力一瞬,劍刃未能及時收回,就這麼——一劍穿過了夜月眠,也穿過了昭昭的心臟。
夜月眠是正面對敵,全神貫注,來得及偏一寸,沒刺中心臟。
昭昭卻是被張天師這等大能偷襲,還被專門對付妖魔的三清鈴針對,又趕上花藕夫人出手,荊沉玉脫力,幾重BUFF加成,簡直逃無可逃,天命所歸。
是的,天命所歸,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只爲讓荊沉玉親手殺了她。
就和死神來了一樣,所有巧合被無形的大手組合到一起,只爲讓身爲男主的荊沉玉親手除掉她這個天外來客,劇情殺手,超越作者的存在。
心臟被洞穿,這第二次了。
竟然不疼。
和第一次一樣,一點都不疼。
荊沉玉呆住了。
他的心也跟著彷彿被刺穿。
他瞪大眼睛,吐出一大口血,趕忙握住劍柄將般若收回,嘶啞喊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