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超級大的世界地圖下面是沙發和茶幾，茶幾二米遠是臺電視，這是人類偉大的科技成就，就像客廳裡的冰箱電扇、音響。不過我也時常在電視面前坐足二個小時，觀看各類節目。電視後面的牆壁貼著睜著傷感雙眼的王菲，還有拿著吉他在彈的伍佰，我喜歡王菲、伍佰、喜多郎，喜歡音樂。是呀！真的非常投入，當阿蓉不在的時候，姑姑買了會唱歌的收音機給我，於是許多東西都發生了改變。我不能沒有音樂，擁有許多動聽的光碟，如果長時間沒有音樂，我會感到煩躁與坐立不安，對眼前的現實不知所措。就像阿肥對阿蓉著迷一樣，我亦總是全身心投入聆聽世界上的各種聲音，每當打動我的聲音組合響起，我就會完全忘記地球的自轉和白黑的交替，身軀大腦與節奏的快慢完全配合，臉部表情起伏不定，喜怒哀樂的過程亦瞬間完成。當音樂響起，我在阿肥面前大跳大喊興奮過度是常有的事，那一刻，阿肥必須唬著臉忍受至少五分鐘，在這個時間裡面我先拍他的禿頭，然後是拳擊他的凸肚。當然，有那麼一天，阿肥和阿蓉的獨子也會老。當我老了殘了躺在病牀上，瞭解我的那些七老八十的朋友兄弟會在我耳邊放上悽美的，西崎崇子用小提琴傾情演奏“梁祝”中最後的“化蝶”，而我依然一動不動，沒有任何的丁點反應，大事不妙了，是的，又一個偉大的中國客家人死掉了。一個時代就此告終，所有人都將以淚洗面。

我的1602-B有三個房間，現在先去正間瞧瞧。正間寬敞無比，地上除放了幾個籃球、二副拳套、二個啞鈴外，空空蕩蕩，但牆壁四周卻貼滿了許多偉大運動員的海報。這些運動員都是在自己的領域中最棒的，擁有無限輝煌的過去。他們不分國界膚色與四季變幻，長時間睜著眼在這房子裡互相注視著，承載著我曾經的夢想和激情，只是誰也不會先開口說話。我把心中最偉大的三位並排，他們當然是王軍霞、阿里和喬丹了。在偉大目光注視的房子中間還吊著一個沙袋。我不憎恨任何運動，不論它是在水中、天空、還是在陸地進行。我最鐘意的是拳擊，曾經有一兩年夢想是成爲職業拳手，但我在這方面是十分的差勁。在廣州的一所體育學院，一位只有54公斤的拳手，足足比我輕了二十多公斤，矮了十幾二十公分。可是老天，在不到6O秒的時間裡，以破所有記錄的速度，他打得我滿地找牙，鼻子嘴脣鮮血四濺。爲此，我足足傷心了一個禮拜，阿肥擔心了一年，大姑姑則打電話罵了我一頓。現在我對拳擊的熱情表現之一，就是收看電視播放的拳賽，耐心等待喜歡的拳手出場，好像過節一樣。不過，請放心，我絕對是位偉大的籃球選手，起碼在集豐中學時，我是如此。但廣東集豐中學籃球隊畢竟沒有和芝加哥公牛隊較量過，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和喬丹的差距多大。有的運動，我很差勁，也很少參與投入，比如長跑。高中的時候，校運會，我連續參加了二年的5000米長跑。前一次是倒數第一，這樣的成績令爲我加油鼓勁的同學大爲不滿，第二年，他們一致反對我的參賽，我面對巨大的壓力發誓，就是死也不會倒數第一了。最後是因爲在比賽中跑到第七圈時，有個選手中途退出，所以我得了倒數第二。但我對王軍霞充滿了熱愛是毫無疑問的。當她在阿里點燃聖火的那一屆奧運會，艱難地以14分59秒88打破記錄戰勝對手，披著五星紅旗滿場跑動時，我爲她流了很多眼淚。我認爲這是繼秦皇六合一統之後，中華民族最偉大的事。到現在，她都是我最想見到的人，我感到終有一天我會見到，並且得到她的親筆簽名，而且她還會對我說，長跑是很辛苦的運動，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但只要堅持跑下去，不中途而退，就是勝利。對於籃球，我沒有什麼企圖和奢望，我得到了它給我最好的禮物一一快樂。不會再有可以讓我如此快樂，I Love the game。拳擊，卻不一樣，即便我是這樣差勁，但也阻攔不了我要和羅伊一戰的念念不忘。起碼在幻想裡面，我和羅伊就打過無數次。現實中羅伊赤著上身手帶拳套，雙眼注視前方的海報被貼在偉大目光注視的沙袋上，一旦心血來潮，我就進房對準它出拳不止，邊出拳邊大喊，還手呀！還手呀！一年中的10月和2月份，我幾乎每天都進來練拳，因爲世界上許多知名的職業拳手都會選擇這個時刻出賽，一場接一場拼殺。在公元一九七四非洲的尹扎爾，血拼了七個回合後，已經三十三的阿里用一記右勾拳把年青的福爾曼送進了夢幻之門。而東京的公元一九九零年二月，道格拉斯在第十回合擊倒了不可一世大肆囂張的泰森，實現了爲母親而戰的誓言。我生平有許多許多偉大的抱負和夢想，成爲職業拳手和羅伊血拼一場，就是我最後的夢想，就像道格拉斯憑藉勇氣與意志擊倒泰森，我也會爆冷門打敗羅伊。

我想要是真和羅伊有一戰，最好選擇在四月份進行，因爲那時萬物都生氣盎春然。我必須作好一切準備；用一個月在全世界各國進行宣傳，扭著秧歌大喊，我要打敗羅伊只用89秒。然後我將遠離人羣選擇在冰雪茫茫的極地苦練組合拳。我要和北極白熊一起跑步，向它學習怎樣撲殺海豹，巨大的寒冷將溫柔地把我擁抱。白熊儘管如此笨拙，但它力量巨大。我要和它結爲八拜之交，有難同當，向它學習長時間伏在冰塊擇機出手；我也要教熊怎樣才能練出六塊腹肌，有好的腰腹力量對靠近敵人和發力將會有更大的幫助。

在和羅伊大戰開始前三小時，如果空著肚子我肯定必敗無疑，所以我會請阿肥在我1602-B的廚房炒一大盤牛肉河粉，吃的飽飽的，我或許有萬分之一打敗羅伊的希望。無論王侯將相，還是普通百姓，飛的、遊的、爬的歸根到底都是爲了混口飯吃。這是阿肥的堅信，也是他開了幾十年餐館的原因。

從十四歲離開姑姑後，我就經常有自煮自吃的機會。地球人都知道，咱們的民族那是最會做菜煮飯的，就是一個路邊乞丐，都發明瞭叫化雞。做飯煮菜我還是繼承了阿肥的一點點天賦，1602-B廚房鍋碗瓢盆齊全，能炒能燜，完全可以滿足我的自煮自吃。在廣州十來年，如果在外面吃膩了，我總會靜下心來，在客廳放上緩緩的音樂，把買來的蘿蔔仔細切成三尖八角加玉米瘦肉，熬燉老火靚湯。說到吃，作爲鄉下人，我對鹹菜燉豬腳百吃不厭。從我來到這城市第二年起，每逢春季，姑姑都會從老家捎來一罈她親手醃製的鹹菜，就像逢年過節捎來自家油炸的食物。

一直都有自煮自吃的我一旦運動量減少，體重就往上加。既然我老爸敢曰阿肥，那我的胃口肯定也是驚人。自古以來，有肥父無瘦兒。我挨不了餓，吃飯的時候，我的心情總是很好。即便是我失戀最痛苦整個世界一片悲傷淒涼的時刻，我的胃也還是忠實履行職責，沒有背叛我，照常運轉，只是慢了一點。

我至今還是懷念阿蓉煮的食物，小時候每當生日，她就會煮一碗麪線給兒子。人生如夢，媽媽的面線是永遠也不可能再吃了。阿肥愛回憶二十年前三口之家一桌吃飯的細節，說著，說著，雙眼溼潤了又掏出荷包拿照片。聽阿肥說，我還只有二歲的時候不吃飯，只是一味要吃肉，吃少了，不夠，就又哭又鬧。阿肥沒法，於是爬了一天的山去了鷹嘴山頂，請了神婆下山作法念咒消災。不過有些事除了母親外，神仙也沒辦法。最後阿蓉決定一日三餐都讓吃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結果三天不到，我就怕了。我媽媽就是這樣偉大，偉大隻屬於我媽媽。

至於阿肥的偉大則體現在他的胃裡面。令我記憶猶新的是有一次，阿肥帶我去海珠區一家餃子館吃水餃。這是間百年水餃老店，從晚清時代就開始經營，已經有過了六代人。其店水餃不論湯、皮和餡的口味都保持了一百年不變，也就是說，當一碗水餃下肚後，百年以來的風雲往事都將在你腦海再次濃縮涌現，只此一家絕對別無分店。在廣州美食界頗負勝譽，阿肥嚮往已久。那天，父子二人是下午四點左右到水餃店，吃吃停停，結果用了三個多小時纔算了結。父子完美配合共消滅了十一大碗水餃，其中六碗是我的戰果，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店主都以爲是兩個餓鬼投胎轉世，帶著滿臉的驚駭表情連說，好胃口，厲害，佩服實在是佩服。

那次吃了六碗水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我搭車回石牌，剛進門就急忙奔廁所而去，足足蹲了半個鍾纔出來，再衝個涼刷完牙就進房睡了。我估計阿肥也是如此，這就叫做能吃也能睡。一覺睡醒後，天己大亮，我喝了一杯水後，忽然詩興大發，隨執筆寫下：整個大地是多麼繁忙，鷹在空中張望，獅在草原遊蕩。首先要把肚子餵飽，再說征服；我們和大地對抗，要用三分力量；與天空較量則使一分，剩下六分，二分留給自己，未知則佔四分。秦皇六合一統，木真雄霸世界，山大橫穿歐亞，士兵們都要吃飯。雄雞一聲啼唱赤日照東方，輝煌，連我也有點嚮往；無懼三人夾攻，面對籃筐，喬丹持球飛翔，阿里出拳之快，舉世無雙，他又跳又喊只要把我肚子餵飽，我就可打破曾經的輝煌。阿肥能吃能喝，好胃口，厲害，佩服實在是佩服！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獨子也說，想要幹出偉大事兒，就必須準時吃飯。要是，唉！要是你感到傷心，感到淒涼，那就進入廚房，啊！那就進入廚房，把你的傷心和淒涼化作力量切在茄子與白菜上，再加點瘦肉熬成湯。

如今和以往一樣，阿肥一有空閒就會弄來整雞整魚，大清早從上社坐車過來，在1602-B廚房叮叮噹噹，拍姜煎蒜。弄妥當後，他就會把兒子叫醒，不過在大清早，我向來都沒胃口，喝了點湯，我又回房要繼續睡，這時阿肥說話了，“仔，覺少睡一點，多出去走走，老是睡會睡出病來的，要聽阿爸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