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神殿帶回來的樹種已經交給鬼魂們種在後山,我難得清閒了一陣子。
霜洵非常自律,每天都起得很早幫我巡城。起初我還硬撐著和他一塊早起,後來著實是太困了,遂不了了之。
爲什麼一定要早起呢?我時常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未至午時,屋外下起了小雨。檐外風聲和雨聲交迭傾涌,我坐在檐下,手裡捧著熱騰騰的清茶,憑幾上擱著一張攤開的畫,那是霜洵根據民調整理出的城中建設擬卷。
不看題字,還以爲畫的是哪處市肆繁華的人間富貴地呢。
“壓力好大啊。”我撐著腦袋苦惱的想,當神仙好難。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老張頭急匆匆地走進來,見到我便慌忙稟告:“城主,不好了!”
“何事?”我皺了皺眉。
老張頭喘著粗氣,“城中方纔來了好多天界的兵將,還有一個女仙吵著鬧著要見你。”
我心知大事不好,待我擱下茶盞隨老張匆匆趕到城門口,見到了一個熟悉面孔,心下才知是怎麼回事。
銀甲天兵的陣仗洶涌如浪潮,爲首一個白衣女仙,模樣倒是周正,稱得上幾分清秀。我看清她的容貌猛地一驚:這不是前幾日花神殿前的那個哭包嗎?
明德天尊之女,宜臻?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那宜臻已悠悠走近,斜睨著我:“見到本上神還不行禮?”
我不過是個上仙的品階,可人家是上神,日後和天庭結了姻緣便是天妃。理論上來講我給她行個禮也沒什麼。只是我太久沒有給人行過禮,那套禮制已經被我忘了個乾淨。
啊啊啊,要怎麼行禮啊?是鞠個躬?作個揖?還是給她跪下磕個頭?
我生怕她要拿什麼不懂規矩不知尊卑的話來教訓我,想也沒想就跪了下去,絕不給她訓斥我的機會。
“不知宜臻上神蒞臨極樂城,有失遠迎,實在是小仙的罪過!”我差一點就要給她磕頭了,宜臻忙拉住我,不情不願地誇了一句:“倒是很懂禮節。”
我跪在地上舒了口氣,這才問道:“上神今日攜兵將而來,不知所爲何事?”
宜臻冷哼一聲:“本上神的夫婿日前下落不明,九州六合之間獨你這一處極樂城還沒搜。”
“想必定然是藏在此處,我今日,便是來拿人的。”她捋著鬢間碎髮,一副悍妻氣勢洶洶要來捉姦親夫的陣仗。
天君的幺兒?我跟他連面都沒見過,他怎會躲到極樂城來?我揉著發酸的膝蓋,覺得宜臻腦子屬實有些毛病。
“來人,先拿住她。待會把人搜出來,一併帶上天庭論罪。”
我滿臉問號,這他孃的從頭到尾跟我沾邊嗎?
天君的兒子我一個都不認識,看個熱鬧的功夫,就引火燒身了?
宜臻得意的瞥了我一眼。
兩個佩劍的銀甲天兵出列,面無表情地朝我越走越近。
“我看誰敢。”
一道低沉清廖的男聲驀地響起,雖然音量不大,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覺得這聲音很耳熟,轉頭一看:一縷耀目的金光降下,霜洵執著一柄二十四骨青綢傘緩步而來。他沒有看我,眼神卻冰冷到極點,如同暮冬凜凝的天光。
我頭頂上的雨突然不下了。
有淡淡的松木香氣包裹在周身,頭頂傳來那人溫醇的聲音,“起來。”
我跪久了腿麻,勉強站直身子,才發現原來是霜洵把傘傾斜了大半爲我遮雨。
“你果然在這。”宜臻冷笑一聲。
我怔了一下,等等,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誰果然在這?天君之子?可我身後明明是……
是霜洵,霜洵是天君之子?!
霜洵語調平淡,聽不出一絲情緒:“不論是婚約之前還是大婚當日,我從未答應過同你成婚。本以爲那日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沒想到你還是不解其意。”
宜臻並未理會他的話,只一味攻擊我,“在花神殿我便看出來了,你生就一副狐媚樣子!勾引起男子倒是手段高明。”
我還沒還嘴,霜洵竟先替我說了:“我跟宋諳清清白白,漫說本沒有什麼糾葛,就算是有,”他頓了頓,這纔看了一眼宜臻,“就算是有,也跟你沒什麼關係。”
“我們之間的婚約已解,霜洵恭祝上神,再遇良緣。”他遙遙向她作了一揖,是要拜別的意思。
宜臻怒道:“天君已經震怒,你若敢違背婚約,此後休想在天庭立足!”
霜洵的眼神十分淡漠:“那便煩請告知天君,我不再回去了。”他靠我近了些,轉過頭來看著我,“宋諳,我們走。”
雨越下越大了,宜臻只得恨恨然拋下一句,“你且等著。”
我沒有回頭看,模模糊糊聽見了衆兵撤出城外的整齊步聲。知道宜臻離開了,我才放下心來。
“這些時日,怠慢……怠慢君上了。”我訕訕開口,有些不太習慣這個新稱呼。
霜洵笑著把步子放緩,“怎麼,現下反倒變乖了?”
我不敢放肆,不敢逾矩,此刻連回話都要多想幾遍措辭。立在眼前的不再是那個溫雅仙官,而是個活生生的天潢貴胄。
“你不必怕我。”霜洵見我垂首不語,語氣多了一絲慌亂,“宋諳,你擡頭看我。”
我擡眸對上他的目光,那樣一雙好看的眉眼此刻沒了適才對旁人的冷硬,明亮有如星辰。他髮絲微揚,青衣罩擺,溫潤的日色一寸寸傾瀉在他身上,倒顯得整個人柔和許多。
“我原本在後山,城民告訴我城中有人闖入,我怕你有事,便匆匆的趕過來了。”
“你朝她跪什麼跪啊?你們年歲相仿本就是平輩。宋諳,你老實說,她是不是欺侮你了?”
“我跟她的婚約早就斷了,我不喜歡她。”
“宋諳,後山現如今已大不同了,要不我陪你去看看?”
“宋諳,你有在聽嗎?”
霜洵輕輕彈了一下我的腦殼,“蠢瓜。”
我頭一次覺得我的名字念起來這樣好聽,既朗朗上口,又情意綿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