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上江來客郭鬼子
郭嵩燾,字筠仙;湖南湘陰人。郭嵩燾年少時,曾就讀於湘陰本地頗有名氣的仰高書院;道光十五年(1835年),18歲的郭嵩燾,輕鬆考中秀才。
第二年,進入更爲著名的天下四大書院之一的嶽麓書院讀書。嶽麓書院是三湘學派的領頭羊,治學理念,強調經世致用、堅忍不拔、不尚玄虛、摒棄浮詞;這也是湘學一派的儒生們治學與施政的傳統理念,在當時是頗負盛名的;尤其是後來名滿天下的曾國藩,算是其集大成者。
歷史悠久的嶽麓書院,一直是湘學總舵重地。作爲“湖湘子弟”,郭嵩燾自小就受湘學的耳渲目染,影響不淺;而進入嶽麓書院的學習,使他受影響更深了。
但更重要的是,正是在嶽麓書院的幾年求學生涯,讓他與曾國藩、劉蓉等幾位年輕俊彥,後來的湘學大佬,相知相識,互相切磋學問、砥礪氣節,慢慢成爲志同道合的一生摯友。
郭嵩燾善於交際,爲人健談;曾國藩安靜隱忍,謹言慎行;性格截然相反的他們兩人,卻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甚至結拜爲兄弟;風雨一生,同進同退,守望相助。
這個過命的交情,也是一時美談。
但在傳統的科舉功名的道路上,才華橫溢的郭嵩燾,走得並不順利;可謂一波三折,命運多舛。雖然他在道光十七年(1837年),二十歲時(虛歲)就順利考中舉人,比絕大多數人,都要領先了一大步。但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道光二十年(1840年),接連兩次到北京參加會試,都是名落孫山。
當時的湘江同輩人中,比他運氣還差,還要悲催的;大概就是左季高左大騾子了。
而他在嶽麓書院的,比他大個七、八歲的同窗學長曾國藩,卻在道光十八年(1838年)就考中進士了。並且,在仕途上,也走的順風順水的,一年一個臺階;十年七遷,連躍十級,已是從二品侍郎了。
在科場的一再失意中,隨著年歲增長,生活壓力也大了,不能老指著父母??;於道光二十年(1840年)秋,他只得接受友人的推薦,遠赴杭州,給當時的浙江學政當幕僚,混口飯吃,也順帶著積攢點江湖人脈。
這次爲幕,雖然短暫,時間不長;但卻埋下了他以後思想偏離傳統的變化契機。
因爲當時,正值鴉片戰爭爆發之時;浙江地處抗夷前線,人心惶惶;他“親見浙江海防之失”,一向爲“華夏”所看不起的“島夷”的船堅炮利,在中國海疆,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這一切,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浙江,他看到了人數寥寥的幾個英國鬼子,用堅船利炮,就輕鬆撬開了我大清數萬兵丁嚴防死守的國門;他發現,聲勢浩大的綠營、旗營,在數量少得多的英國士兵面前,幾乎像是紙糊的,不堪一擊。他沒有想到,人們口中“蠻夷之人”的英國士兵,原來裝備如此精良,訓練這麼有素!
他們的技術是先進的,我們需要學習他們!
治學做事,毫不拘泥的郭嵩燾,內心萌生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我大清落伍了,是不是該要學習西方的先進技術,師夷長技以制夷涅?
官場的歷練,使他變得更爲堅強隱忍;面對任何困難,都能做到心如止水。同時,走出書齋,讓他也更加了解民間疾苦;這使他愈發堅定了,以一己之力,苦心向學,奮發圖強,去改造這個老朽不堪的老大帝國的渴望與夢想。
嗯,那一年,他才二十五歲,風華正茂。
他並不甘於沉湎於遊幕生涯的迎來送往,後來,又幾次赴京參加會試;嗯,屢敗屢戰,鍥而不捨;終於,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他第五次參加會試時,終於守到雲開日出,考中進士,正式步入仕途。
但是,造化弄人,世事無常;他的壞運氣,還沒有結束。
中進士不久,他的雙親就相繼去世了;並且是很不好彩的,中間間隔了兩年多。依照朝庭定製,他只能回家守孝居喪;一直到咸豐二年底,孝期才堪堪結束期滿。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咸豐二年(1852年)底,太平軍進犯長沙,並攻克武昌,三湘大地,戰火遍地。
咸豐帝飭令丁憂在藉的曾國藩,在老家興辦團練;曾國藩因爲尚在爲母守孝期間,數辭不允;同樣賦閒在家,快要結束守制的郭嵩燾,就幾度登門,勸其出山;幾夕長談,曾國藩終爲所動,創辦湘軍;併力邀郭嵩燾於幕中,出謀劃策、募捐籌餉。
好友相邀,自然無法推辭;郭嵩燾索性不再北上,回吏部求官;而是成爲曾國藩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爲湘軍四處奔走。
從這一點而言,郭嵩燾也算是湘軍的早期創建者之一。
此後三年,由於郭嵩燾善於言辭,受曾國藩派遣,常年在外奔波,赴湖南各府縣、廣東、浙江等處,籌集軍餉與採買物資。因而他也有機會頻繁進出上海、廣州,曾經好幾次到上海採買、化緣時,歇腳在同年學弟劉鬆巖的後衙;兩人經常秉燭把酒對酌、徹夜長談。嗯,別看劉鬆巖很會鑽頭覓縫地找錢辦教育、辦實業;但是,碰到比他更不要臉的郭嵩燾,他也是沒脾氣的;嗯,惡客上門,不被狠狠敲頓竹槓,人家是不走的。
尤其是在滬上,郭嵩燾見識了許多新鮮的物事,像報社、新式大學、醫院、工廠、圖書館,和外國輪船、外國機器、外國武器;也接觸了一些外國人,瞭解到西方的情況,思想受到很大的震動……
尤其是看著十里洋場上海灘,展現的糅合了不少西式風情的生活方式;以及滬上百姓,過得安逸富足的小日子,真是令人羨慕。嗯,亂世之中,唯此處安心;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源勝境嘛!
郭嵩燾每走一次上海,就被震撼一次;更驚訝於滬上這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城市發展速度,一年一個樣啊。
他開始慢慢敬佩起江東新學派來,注重收集江東學派的報刊文章和各類書籍;江東學派主張的師夷長技,注重科學教育,興辦工商的治學與施政的理念,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了。
甚至覺得,江東新學派,已經超出三湘學派很多了。
在另一個時空中,郭嵩燾他們這一科的進士,雖然很多都回鄉辦團練了;但是,後來最出彩的,還是小了好幾歲的廬州李鴻章。但是,李鴻章他家,一開始辦團練時的運氣也不好,碰到的長官是赫舍裡.和春和必祿.福濟。李家團練的境遇,遠遠不如,有巡撫駱秉章站在背後鼎力支持的,曾國藩湘軍;最後,李鴻章也被逼得回家丁憂,解散隊伍;數載努力,一把清零了。
這一個時空,由於楊孟晗的蝴蝶效應;李二先生,以及廬州李家,人生軌跡,就變了好多。
因爲同榜學長,現在已經是堂堂的江西一省巡撫的,定遠人陳鍾芳陳潤森的關係;和郭嵩燾同爲曾國藩門下“丁未四君子”的學弟李鴻章李漸甫,風雲際會,入了兩江體系;很快,就升職做了從四品的濟南大營糧臺大總管。(衛國軍內部職務,外面人不是很清楚。)
還有就是中進士時,排名很靠後的,也比他小一歲的河南太康劉郇膏劉鬆巖;從知縣到知州,嗯,在江寧做從四品知府,都兩三年了;聽說,回頭混到年底,任期屆滿一磨勘,按他現在的業績、氣勢和人脈,人家升道臺,那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的。
可是,在看看自己吶;到現在,還只是曾國藩帳下幕僚而已,無品無級。
嗯,你看看人家,你看看咱;你看看咱,你看看人家!
更不好彩的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咸豐七年正月裡(西曆爲二月份),曾國藩的老父親突然仙去,曾家兄弟具要回家奔喪。湘軍上下,頓時羣龍無首,運作停擺了。不過,好在,郭嵩燾還有一個去處,一個選擇。曾伯涵做事還算周到,在去年,多次因功保舉了郭嵩燾;朝庭允準郭嵩燾,爲京城翰林院正七品編修,到京中任職。
本來,無所謂接不接受這個官職,只是看中這個品級而已;還是準備繼續在湘軍裡打混,把湘軍的事,繼續忙完的。
可是,現在,情況起變化了;雖然還沒到樹倒猢猻散的地步,但是,在曾家兄弟守制這幾年內,湘軍至少是羣龍無首,無所適從了。嗯,就是郭嵩燾繼續當幕僚,也是幕無可幕了。
在參加完曾國藩老父親葬禮後,郭嵩燾就借道袁州,離湘北上赴任了。
途徑南昌時,自然要去拜見,多年未見,也走動得不多,聯繫得不多的同榜學長,巡撫陳潤森。
郭嵩燾郭筠仙,也真是個倒黴孩子,剛中進士不久,就要回家守孝;還連續兩次,一守就好多年。後來,就索性一直襄助亦師亦友的曾國藩,辦理湘軍了,未曾正式出仕。
要認真說吶,這正七品翰林院編修,還是郭筠仙的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官職吶;距他中進士,一晃眼,已經過去十年了;也從一個老小帥哥,變成一個油膩大叔了;年歲不饒人吶,而今三十有九矣;說起來,也是不勝唏噓,滿滿都是淚啊。
嗚嗚嗚,這坑死人的儒家丁憂制度啊,害慘了多少人,多少英雄淚沾襟??!
造化弄人,一晃十年之後,他纔像一個官場新人一般,要從小小七品芝麻官開始起步。嗯,其他同年,混得再差的,至少也是個五品知州、同知了。知府、道臺,都有好幾位了,最牛叉的老大陳鍾芳陳潤森,都是堂堂的一省巡撫了,一個令他仰望的存在了。
不過,翰林院編修是個清貴官兒,任期長短倒無所謂;但有這個資歷,對將來的個人發展,不是壞事,是很添彩的一筆。所有的進士,都希望自己的履歷表裡,有這麼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即使官兒再小,郭嵩燾都要捏著鼻子,做一陣子的。
同年關係,在這個時代,還是很近便的關係的;雖然和郭嵩燾不太熟,人家登門了,還是要很客氣地招待的。
也許,也是同樣的顧慮;所以,在郭筠仙沒有明確表示投其門下的想法的情況下;求才心切的陳潤森巡撫,也就是好好款待一番,送了一筆不菲的程儀後;沒有對郭嵩燾,做太多的招攬之舉。
嗯,還有另一個原因;陳大巡撫知道,郭嵩燾他和曾國藩是亦師亦友、很兄弟的多年老關係;而且,曾國藩也算是一個派系山頭了,明晃晃的,乘人之危,生挖人家的牆腳,總是不太好的。
不過,郭嵩燾一路碾轉到了江寧,順路拜見在江寧做知府的另一個同年,河南太康劉郇膏劉鬆巖時,情況就有了點變化。劉鬆巖比郭嵩燾小一歲,算是學弟;也沒有什麼挖別人牆角的顧忌,以前兩人平時走動得也多得多,說話就可以直接些了。
劉鬆巖:筠仙兄,雖然人皆道,湖南曾伯涵有識人之能;然當今世下,知人善任者,非定遠楊幼鳴莫屬;不拘一格,簡拔人才,爲弟尚未見有出其右者。咱們的學弟,廬州李漸甫,投入衛國軍門下,不過兩載有餘爾;已從一個小小的從六品候補散官,變成了從四品的實職實缺。剛剛聽到消息,他的部隊又要擴編了,明年肯定成爲實授的三品官的了。嗯哼,而且,他自去年起,即在山東主持修造黃河下游千里長堤;如三載五載後,大功告成,一個二品官,可是十拿九穩的了。嗯,連某家都有些豔羨這老弟的好運氣、好運道了。
說起這事,郭嵩燾聽著更是心中鬱郁;當初剛中進士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是,造化弄人,歲月蹉跎;十年了,好多同年,都已經走出去很遠很遠了;可是自己,卻像鬼打牆似的,在原地打轉轉、磨圈圈。
本來,襄助曾國藩辦理湘軍,也是想憑軍功,討個巧,走個終南捷徑;趕上同輩人的步伐,把丟失的時間和機遇,給趕回來、補回來。
沒想到,湘軍屢戰屢敗,自己也沒撈到多少功勞,還是原地打轉。嗯,現在自己這個翰林院編修,其實,自己要不是連續兩次丁憂,當初也是問題不大的,不過就是花點銀子而已?,F在,繞這麼一個大圈,又回到原地;省那麼點打點補實缺的銀子,還抵不上這耽誤的十年功夫錢吶,一寸光陰一寸金吶。
郭嵩燾:嗯哼,聽說,鬆巖老弟,你和定遠楊家三郎楊幼鳴,已經結了親家?
劉鬆巖:嗯,也算親上加親;他的一個平妻,是我的乾妹妹,都是河南老鄉。嗯,是舍妹的女兒,也是楊幼鳴的長女,和我家老二定親了;嗯,這是舍妹的意思,相中我家那個小皮猴子了;嗯哼,還特意請的孩子舅公陳潤森大人做得大媒。
郭嵩燾:你的乾妹妹,是不是就是那位名動江湖的,觀瀾女子大學校長,蕓大娘子啊?
劉鬆巖:嗯,是的,就是舍妹秦蕓娘,我大清第一個從六品的女子地方官員,現在任職滬上教育局。
郭嵩燾聽著,心裡更有點酸酸的了;好嘛,人家一個女流之輩,混得都比自己好了;這出身比自己還要貧寒幾分、草根幾分的劉鬆巖,運氣咋就這麼好呢;這麼說,他和定遠楊家、陳家,早就是不分你我了汕。難怪仕途這麼順利,早早就做了讓人眼熱的江寧知府。嗯,年底磨勘,至少還能升個正四品道臺了;嗯,再給他十年,後面有楊家、陳家,還有定遠幾大家幫忙;某一日,位列封疆,一點也不遙遠,似乎不在話下啊。
嗯,自己往後再怎麼追,也追不上?。秽藕撸褪窃鴩?,也未必比他走的更快,走得更高啊。
嗯哼,比劉鬆巖前程更爲看好的,就是更小的學弟,廬州李漸甫李二先生了。
嗯,越想這茬,心中越是隱隱作痛,頗有自己捶自己一頓的衝動了。
劉鬆巖:筠仙兄,做一段時間的翰林院編修,倒不是壞事;但是,漢官在京城,生活大不易;嗯,我指的是,方方面面;呆得太久了,也是蹉跎歲月。某家認爲,年兄當在京中,盤桓一段時間,即設法找機會外放纔好。
郭嵩燾:鬆巖老弟,最容易短時間飛黃騰達的,就是若老弟這般;可是,我想進衛國軍體系,混口飯吃;卻沒有路子啊,沒有抓手啊。
劉鬆巖:筠仙兄說笑了,咱們的學長陳潤森大人,就是楊幼鳴的孃舅??;嗯,筠仙兄,你可是個能說會道的活絡人的呀;你不會途徑南昌時,根本就沒開口吧?
郭嵩燾:我在兩江,寸功未立,怎麼好貿然開口呢。
劉鬆巖:想立功,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嗯,衛國軍打仗,幾乎從不失手;跟後面混功勞,還是容易的。嗯,爲弟當初,這光復江寧的功勞,自家兄弟不打誑語,也真是有點虛頭八腦的吶。嗯哼,筠仙兄,你在我們那一茬進士中,才學、能力也算冒尖的;雖然上戰場打仗,可能不如“綠林翰林”李漸甫;其他方面的本事,一點不輸於他的。嗯,不如這樣,明天,我帶你先去禮節性地,拜訪一下兩江總督安卿公,先混個臉熟。然後,我陪你走一趟滬上,見一見楊幼鳴,你看如何?嗯,楊幼鳴對你們“丁未四君子”,尤其是筠仙兄和李漸甫,還是頗爲欣賞的。嗯,當初李漸甫在老家辦團練時,就是聽人講,江寧才子楊幼鳴,對他頗爲欣賞,勾起了好奇心;在鎮江陳潤森衙門,與楊幼鳴偶遇,一番交談,惺惺相惜;他才得了機緣,入了衛國軍,一路飛黃騰達的。嗯,筠仙兄,你既然有心,不去順道見一下楊幼鳴,實在有些可惜了的……
過了幾天,果不其然,劉鬆巖真就笑嘻嘻地,領著郭嵩燾,大搖大擺地進了月季園。當楊孟晗聽到劉鬆巖介紹郭嵩燾郭筠仙這上江來客時,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哈哈,誰?那啥丁未四君子郭嵩燾,不就是那個後來幾乎跟“鬼子六”齊名的三湘“郭鬼子”嘛,又是一個青史留名、遺臭百年的歷史名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