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嶽昆從韓文絢府中出來,一路想著,如何備一份厚厚的禮物,待金吾衛被殺的事按韓大人所說處置完,自己馬上就得去李輔國府上。
回到衙門,美美睡了一覺,醒來,日已向西。家人來報,萬年縣的縣令歐陽沐在外已等了一會兒,有事稟報。池嶽昆此時心情愉快,命速速傳歐陽沐進來。
歐陽沐的一番話,初時讓池嶽昆喜上眉梢。歐陽沐說,車騎大將軍家中失竊案抓到了一個重要嫌犯,正準備順藤摸瓜,挖出盜匪團伙。這車騎將軍家的事,是郕國公李大人一直親自動問,嚴格督查的案件,如今忽然有了眉目,豈不是雙喜臨門。
然而,歐陽沐接著提到嫌犯和前日夜間受傷的金吾衛有瓜葛,已經派人將那個金吾衛家監控起時,池嶽昆心頭蒙過一層陰雲。這兩件看來全不相關的事,忽然在此際勾連一處,這不正是李輔國、韓文絢憂心的“節外生枝”嗎?
韓文絢對他述及之事,聽來環環相扣,頗爲合理,但池嶽昆沉浮官場多年,所涉刑案也多有離奇複雜的,頗有些經驗。總覺得韓文絢所言,似乎總有某些環節被遮蔽了,恐怕是不願讓自己知曉。但他也明白,韓文絢能給他交這個底,已屬對他的信任,尤其還是當著李輔國的面,親口對他如此解釋,更見得李輔國有拉攏他之意。即使有所疑惑,池嶽昆也不露聲色,只做深信不疑的樣子。縱然這中間別有隱情,也不是他該管,該問的事情,他只要依著韓文絢所言,將此事消弭於無形,就算大功一件。
如今,歐陽沐派人去監視的金吾衛,此事要不要向韓文絢或李輔國通報呢?他又猶豫起來。看似這兩件事全無關係,他忽然又折騰一番,萬一出點亂子,剛和李輔國拉攏上的關係,搞不好弄巧成拙。
他向歐陽沐詳細詢問了一番審訊盧子嶽的情況,歐陽沐說這賊人頑固,什麼都沒供,仍堅持開始的說辭,說金錢鏢是自己撿的,自己剛到長安。根據探訪,也暫時沒有發現他所說有太大紕漏,呂福那裡除了去了一個郎中探病,也沒有異動。
聽到此處,池嶽昆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思路,對歐陽沐說:“今日我已和金吾衛韓文絢大人見過面,他們正在秘密追查此事,已有了一些眉目。他特意告訴我,爲避免大家各自爲政,打草驚蛇,金吾衛遇襲之事我們這邊可以先擱置一段時日,由他們秘密處理。這個呂福和此案有關聯,你們就先不要管了,把監視的人先撤回來。我會和韓大人知會一聲,他們的人還是由他們管爲好。至於那個盧子嶽,明日我要去你那裡親自審問他,你先去安排一下吧。我去之前,刑訊那一套東西先停一停,待我去了再做處置,把人給我看好了。”
歐陽沐趕忙躬身答應。
池嶽昆此時已決定,在盧子嶽審問沒有得到什麼實質結果前,此事不可擴大,更不可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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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橫在宣慈寺對面的食肆裡一直坐到黃昏,寺前早已空寂無人,宵禁鼓聲在耳畔一記記敲響,寺內鐘聲似也應和著,自廟門之中,悠悠而來,渾厚而蒼鬱。一位年輕僧人走到大門內,伸手開始關閉寺門。趙橫眼見無望,只能冒險上前探問一番。快步出了食肆,搶到寺門前,此時大門即將閉合,他上前一步用手擋住門,問關門的僧人說:“和尚,請問一下,非往師父在嗎?”
那僧人說:“非往一早就出門了。“
“哦,不知他明天是否在,我有事想找他。”
“方丈好像讓他出城辦事去了,這幾天都不在寺內,施主還是過個五六日再來找他吧。”
趙橫備感失望,眼見一番大功,近在咫尺,卻又飄忽難捉。
他悻悻然轉頭離開,上午剛得到消息時的興奮得意已漸漸冷卻,倒生出了不少憂慮。但眼見無法,也只得自寬自解,說必是好事多磨,這一件大功沒那麼容易到手。
他思量,此事是否需先行稟告衙門,派人盯緊?但此時尚不能確認非往是否就是張統武、劉四描述的人,興師動衆,鬧了烏龍,倒顯得自己無能。又想到晨間孫肇志與張廣神神秘秘,抓到重要犯人卻刻意瞞蔽自己,更是一腔憤懣,這功勞卻不能讓他們搶了去。左右這非往並沒有跑走,過幾日還要回來,派人看著倒沒準打草驚蛇,趙橫決定不向衙門的同僚透一點口風,只自己暗中盯緊,務必要大功獨攬。想到這裡,又覺精神一振,甩開步子,向家中走去。
正走著,忽然什麼東西,撞了自己一下,力道雖不大,卻把他撞到一邊,一個趔趄。趙橫扭頭看去,卻是一輛牛車,與他擦身而過時,貼得過近,車轅撞上了他。此時天氣向晚,此地又頗爲僻靜,不見人影,大街又並不狹窄,這牛車卻偏偏撞上他,顯然是那車伕走了神,趙橫大吼道:“長沒長眼,撞你老子!”
車伕慌忙跳下車,連連施禮賠罪,趙橫仗著不良帥的身份,在市井間也驕橫慣了,哪是好惹的主,兀自罵罵咧咧,穢語不斷。
互聽車內一個女子厲聲道:“什麼東西,嘴髒得像牲口。莫理他,我們走!大街上這麼多人,怎麼偏偏撞到他,只賴他不長眼睛,撞死活該!”
聽得此語,趙橫一股怒火騰地燃起,一把推開車伕,爬上車,大吼道:“什麼騷娘們,浪蹄子,在裡面滿口噴糞,給我滾出來,讓我看看你屁股是不是長到了嘴上!”
趙橫猛地掀開車簾子,還沒看清車內人相貌,頭上忽然捱了一計重擊,眼前一黑,撲倒在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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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子嶽在深窟內待了不知多久,只知道送了兩次飯,卻分不清到底是過了一日還是兩日,只覺分外漫長。無人再次提審他,脫獄之計反覆謀劃了無數次,卻不得施行,反而越來越心虛。越思量,越覺得計劃破綻百出。又念及,即便得手,日後也需隱姓埋名,遠遁他鄉,闖一番事業的大志只怕付諸東流;又想起妙儀、非往還有那個虯髯之人,自己和他們不過數面之交,尚不知他們底細,這樣做是否值得?忽然眼前又閃過妙儀的顰笑,撩撥的心酔神迷,想著出去之後,是不是還要去宣慈寺見她一面?
一片黑暗中,這麼胡思亂想著,很快又倦意襲來,也不知此時是什麼時辰,是夜還是晝,閉上眼,任由自己睡了過去。
朦朧中,只覺得一陣風拂過,像是自上而下刮來。盧子嶽初時只覺是做夢,但練武之人,平日過招,聽風辨勢,頗爲警覺,只一霎時,他便察覺不是做夢,而是有東西自上面縋下。他以爲是那柳條筐,此時他正躺在中間,遂向邊上一翻身,避免筐落下來砸到自己。
片刻之間,一個東西落下,盧子嶽卻心中一振,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但在深窟中待了這一段時辰,他已漸漸習慣,已可模糊看出點物品的形狀。即便看不見,只聽聲音,他也知道,自上面飄然而落的,絕不是柳條筐,而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