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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深窟陷阱

昏昏沉沉間,盧子嶽的手胡亂摸索,指尖一涼,只覺光滑、冰冷,寒氣一激,混沌的頭腦間彷彿亮起一道光,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此時正仰面而臥,眼前一片深不可測的幽暗。他略動了動手指,摸到了那片冰冷的東西,似是一面牆壁。他欲向邊上摸索,卻覺手腕沉重,有冰冷重物扣在腕間。手臂微動,重物發(fā)出“叮噹”之聲,是一副手銬。拖著沉重的鏈條,他又往邊上摸索,那牆壁竟然略略彎曲,彷彿一道弧形,又摸了摸躺著的地方,簌簌有聲,是稻草。拔開稻草,是溼冷的泥地,鼻中一股惡濁之氣。

盧子嶽正欲起身,一用力,發(fā)現(xiàn)腳上還繫著一條腳鐐。他撐起身子,只覺腦中暈眩,身體宛若懸浮於空中,一時恍惚,不知發(fā)生了什麼。略定一定神,努力追想,纔想到自己在宣慈寺的一番經(jīng)歷,之後被皁役捉到萬年縣衙內。

衙門中還未問話,卻先如臨大敵般給他上了鐐銬,盧子嶽頗感詫異,卻也知道開言問詢無異對牛彈琴,必得不到迴應,只有見了官再做分辨。他隨後被鎖進一間小屋。一直捱到天亮,纔來了兩個衙役,拎著頭部包鐵的棗木棍,打著一盞白燈籠,打開屋門,將他提出。他以爲要過堂見老爺,誰知兩人卻將他一直帶往後邊,拐彎抹角,進入一個黑沉沉的低矮小門,門頭上用磚雕著一個獸頭,犬齒尖利,雙目圓睜,眈眈而視。

進門之後,一片黑暗,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人打著燈籠,燈光模模糊糊,只能照到盧子嶽腳前的一小片地。光線偶爾照出邊上一角,照出幾個黑壓壓的頭擠在一處,正從柵欄內張望著他。這些人或坐或立,一個個頭面骯髒,表情木訥,眼神空洞,讓盧子嶽心中一寒,意識到自己此身已身入大牢。

他帶著手銬腳鐐行動,頗爲不便,一路踉踉蹌蹌,曲曲折折也不知走了多遠,背後一個牢子走上前來,讓他止步,旋即從腰間一長串鑰匙裡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把鑰匙,打開面前牢門的大鎖,鎖鏈一陣“嘩啦啦”亂響,牢子打開大門,讓盧子嶽先進去。

燈籠的光在身後,盧子嶽眼前只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站在當?shù)兀恢耄鋈唬浑p手抱住了他的大腿,又一雙手從身後抱住他的胸,兩個牢子似要合力將他擡起。盧子嶽一驚,不知二人在這暗室之內,有何圖謀,本能反應,下盤沉墜,身子微側,用力擡起雙臂,舉著手銬鐵鏈,向搬他雙腿的牢子頭上砸去。

“嘩啦”的一聲,抱他腿的人大叫一聲“哎呦”,應聲而倒,抱住他前胸的人慌忙抽手。盧子嶽又欲回身砸向他,奈何手銬腳鐐沉重,行動不便,剛側過半個身子,背後風聲呼嘯,知道牢子在拿棍子砸向自己。原本該側身避開,或揮臂擋格,但此時行動遲緩,聽風聲,獄卒這這一棍砸向他腰際,只得使個“鐵板橋”,仰身避開。哪知獄卒這一棍卻非橫掃,而是斜砸而下,沒打中腰,棍子下墜,包鐵的棍頭恰好砸中盧子嶽腦袋。這一下用力頗猛,饒是盧子嶽這種平日練武,被摔打慣的人,也登時天旋地轉,倒在地上。片刻之間,只覺棍棒沒頭沒臉砸來,再無還手之力。隱約聽到有人說:“不要打死他!”便慢慢失去意識。

如今,這一幕幕被盧子嶽重新憶及,暗叫一聲“倒黴”,不過半天時間,倒被人打暈過去兩次。自己在家鄉(xiāng)少年成名,縱橫無敵,被鄉(xiāng)鄰視爲高手,武功超絕,進了長安城,卻如此狼狽,這事若說出去,怕被鄉(xiāng)人笑死。

他不知此刻身在何處,站起身來,手摸著牆壁,拖動著沉重的鐐銬,慢慢走動。鐵鏈聲震盪,隱隱有回聲,走了片刻,便發(fā)覺這或許是一個圓形房間,因爲摸不到一般房間牆壁相接處的棱角。但又走了許久,卻並沒有摸到房間的門,這房間究竟有多大?

再一想,盧子嶽不禁暗罵自己愚蠢,若房間是圓的,這麼轉下去,豈不是如拉磨的驢,蒙著眼不停轉圈。他停下腳步,轉過身背靠牆壁,再向前直行。走了沒幾步,忽然碰到地上一件東西,,蹲下一摸,是一個大木桶,泛出騷臭的味道。他一想,知道該是個便桶。繞過去,再走,又碰到一個木盤,木盤上放著一個碗,摸了莫,裡面有飯,碗邊還有一個陶罐,舉起來,晃一晃,罐裡大約是水,看來是給他喝的。繞過這些物件,再向前走幾步,便碰到了牆壁。他略一思忖,原來這是一間不過兩三丈寬的圓形斗室。然而,卻沒有發(fā)現(xiàn)門。剛纔自己顯然已經(jīng)轉了不止一圈,只摸到四壁光滑,卻沒有一絲縫隙,更沒有門窗的痕跡。他心中一緊,莫非自己是在一個枯井之內?只有枯井纔有這樣的形制?

他擡頭看去,看到的只有黑暗,伸手摸去,什麼也摸不到。似乎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猜想,若確是一口枯井,自然深不可測,不會有屋頂。再摸牆壁,是嚴絲合縫的磚牆,滑不留手。他不禁疑竇叢生,自己不過犯了宵禁,官府何以對他如此小心提防,囚禁在這等地方,倒彷彿自己是兇殘無比的巨兇大奸?但若要害他,卻又不必給他飲食,這種地方只需囚禁個六七天,斷糧斷水,任你什麼人,也一命嗚呼了。

屋中黑暗,也不知此時是白晝還是黑夜,四周萬籟俱寂,盧子嶽無法,只得先坐下身來。過了這半日,只覺腹中飢餓,嘴脣乾裂,且不想太多,摸到裝水的罐,先小心吸了一口,一股苦澀的味道,但確是可以飲用之水。管它什麼味道,仰頭“咕咚咚”大口吞嚥,片刻就喝光了。又伸手去摸索木盤上的碗,抓一把飯,塞入口中。原來是粟米飯。裡面摻著些稗子,一口下去,還能吃出幾個小石子,不小心就崩了牙。盧子岳家境本一般,後山上學藝,日子也過得清苦,但吃食從不挑剔,此時又餓了,那還挑剔什麼,一碗飯囫圇吞下了事。

吃飽喝足,又開始尋思這一兩日發(fā)生之事,一時飄過妙儀的曼影,一時浮出呂大伯慘白的臉龐,又是與非往你攻我防的招式拆解,思來想去,也理不出頭緒。奔忙了半夜,此時頭腦漸漸有些迷離,躺下身去,一會兒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盧子嶽正夢到自己在西市,被妙儀牽著手,兩人一路奔跑。卻是一條不見盡頭的長路,一路跑著,總也停不下來。他想要喊妙儀停下,卻發(fā)不出聲,卻見妙儀回過頭來,對他嫣然一笑,忽然發(fā)出聲來:“趕緊滾起來!”

盧子嶽正詫異間,忽然身上一涼,猛然驚醒。卻是冷水澆身,睜眼,只見一片光亮照在地面茅草上。尋著光亮,擡頭,看到光亮來自頭頂,有人正舉著燈籠照著他。盧子嶽此時纔看清,原來自己並不在枯井內,但此地形狀確如一口井,四壁是嚴絲合縫的青磚砌就,高有三丈多,是一個深窟。

窟頂上的人見他醒了,喊了一聲:“上來吧,好時辰到了,老爺要請你吃席呢!”話音甫落,一個很大的東西從上面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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