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現在是傍晚,春天的傍晚。
天色當然早已變暗,但細看之下還是看得出黑暗之中,還夾雜著烏雲。
天是死灰色的,像熊倜的衣服一樣,失去了生氣。
幸好熊倜的人還沒有失去生氣。
大風。
冬天剛離去不久,現在還只是早春,風中仍帶著些許寒意。一隻低飛的燕子逆著大風艱難地前進,即使幾次被大風推回去,燕子卻從未停下,任何人都可以從它的身上感受到那種生命的力量。
熊倜看不到那隻燕子,他只能看到地上的小草。
那些被所有人踐踏,在青石夾縫中掙扎,卻依然頑強地生長著的小草。
雖然熊倜最喜歡的是滿地落葉的秋天,但是春天無處不在透發的生機,他也同樣十分喜歡,因爲他覺得這纔是生命應該有的樣子。
熊倜看到這些充滿生命力的事物的時候,常常都會把自己幻想成它們,他幻想自己是那棵小草,終有一天長成了參天的大樹;他幻想自己是那隻燕子,飛到過了世上每一個角落。
他熱愛生命,同時也渴望自由,沒有經歷過他的遭遇的人,很難理解他對生命和自由的那份熱愛和追求。
現在他正看著外面的春景,而且看得出神。
他是隔著一個不夠三寸寬的洞的看的,殘餘的陽光正從那個小方洞照在熊倜的臉上。
很難形容熊倜的臉,既有著因暴曬而產生的黝黑,也有著因飢餓而帶來的蒼白,而且還很瘦很髒,臉上也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眼眶周圍還因爲長期的睡眠不足而有些發黑。
所以熊倜雖然還是一個年輕人,但他的臉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看不出還有年輕人的生命力。
除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還是很有神。
熊倜看到的東西其實並不多,除了自地上石縫中迸出的雜草和一排長長螞蟻之外,就只是一棵樹的樹根,再往上一點的景色他都看不到。
或許他還可以再往上看一點,但都只能是一點,再多一點都不行。
因爲他是住在地牢裡面的。
地牢的意思就是一個在地底下,比露出來的樹根還要下一點的地方。
這種地方的條件當然不會很好,比外面黑一點、冷一點、空氣也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一種尿液和糞便的臭味,還有汗水、眼淚和血混合而成的鹹腥味。這股味道很濃,只有五十三個人住在一起才能散發出這麼濃的味道。
誰又想得到雄偉堂皇的九道山莊內,竟有一個這麼惡劣的地方,即使今日是九道山莊主人的生日,竟還有這麼多奴隸受苦。
五十三個人,五十三個奴隸,熊倜就是這五十三個奴隸中的一個。
奴隸都是最喜歡秋天,也只喜歡秋天的。
夏天的太陽經常曬得他們脫皮,冬天的寒風颳進他們的骨頭和靈魂裡,春天雖然不熱也不冷了,卻經常下雨。
只有秋天,乾乾爽爽的天氣讓他們覺得最舒服。
奴隸每一天都要幹大量最下賤和辛苦的工作,吃著和狗飯差不多的食物,還要經常挨鞭子。
熊倜今天也捱了三鞭,這三鞭都是看守的小頭頭張麻子揮的,他記得很清楚。
這種生活只能給人一種絕望的感覺,而這裡的人也幾乎都絕望了,他們的表情很木訥,眼裡也沒有一絲生氣,腦子裡除了念著那一頓狗飯之外就再也不會想其他事情。
這裡的人都認爲自己是逃不出去的,所以根本就沒有逃離這個地方的念頭,他們早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除了熊倜。
就算他活在地牢最深最暗的一個牢房裡,他依然沒有絕望。
熊倜今年只有十八歲,但他來這裡已經有七年。
他雖然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七年,但他還是一點也不習慣,他無時無刻都渴望得到自由,渴望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
熊倜當然不是一出生就是奴隸,外面的世界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知道的世界是七年前的世界,他自從七年前被人販子賣到九道山莊做奴隸之後,就沒有到過外面。
事實上如果不是爲了翠嵐的話,熊倜也跟其他人一樣變得絕望,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二)
翠嵐是唯一知道熊倜名字的人。
奴隸是沒有名字的,別人也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那些看守平時叫熊倜的時候都是叫小子,罵他的時候就叫臭小子,只有翠嵐會叫他熊倜。
翠嵐是一個溫柔的女孩子。
熊倜心煩的時候她會聽他說心事,熊倜累的時候她會幫他按摩,熊倜睡不著的時候她就陪他醒著。
翠嵐也是個聽話的女孩。
事實上,除了翠嵐之外,熊倜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他看不起那些已經絕望了人,所以也不想和他們說話。
有一次翠嵐對熊倜說要他和其他奴隸說說話,把他們的計劃說出來,這樣其他人就可能會加入到他們的計劃當中,他們逃走的時候就會多幾分力量。
熊倜卻道:“這裡的人已經完全絕望了,你和他們說也是白費力氣。”
他又道:“而且你一定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萬一泄露了出去的話,我們就算不立刻被打死,也會被永遠關在這裡。”
熊倜說這兩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堅決,所以自從那次之後,翠嵐直到現在都沒有和其他奴隸說過一句話。
最後翠嵐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就算她很瘦,臉上也很髒,但她依然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至少在熊倜心目中是這樣的。
翠嵐是熊倜很早就認識的朋友,之前他們一起做小乞丐,一起玩,就連被人販子捉起來賣進九道山莊的時候也是一起的,各種快樂和患難讓他們之間的感情變得很深。
熊倜一直把翠嵐當作自己唯一的朋友和親人,他知道自己在翠嵐心目中也是一樣。
除了友情和親情之外,或許熊倜對翠嵐還有其他的情感,但他都沒有說,因爲他認爲現在還不是時候,況且這個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不必說的。
熊倜不再看外面,把視線轉回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翠嵐。
他們本來就是做什麼都在一起,翠嵐本來就一直都在熊倜的身邊。
熊倜笑了。
在這種地方,笑聲是一種很不可思議、很礙耳的聲音,所以熊倜的笑聲很小,小得像是蚊子在叫,但不管這樣,他的笑容還是很明顯的。
所以翠嵐也笑了,她問:“你在笑什麼?”
熊倜道:“笑你。”
翠嵐笑得更燦爛:“我有什麼好笑的?”
“不知道”熊倜道:“反正我一看到你就想笑。”
沒有其他人監視的時候,在翠嵐面前他通常都會笑,因爲他知道自己笑多一點翠嵐就不會絕望。
只要翠嵐還沒有絕望,熊倜自己也就絕不會絕望。
翠嵐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睛已經充滿了溫柔:“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熊倜道:“我記得。”
(三)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得很,一個小男孩在街上最熱鬧的地方佔了個位置,垂著頭坐了下來。
小男孩的衣服又破又髒,身上還散發著些臭味,很明顯是個小乞丐。
看著過路人腳跟接著腳尖,小男孩就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不用捱餓。
忽然小男孩看到一雙小腳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來,他擡起頭,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和他差不多,年齡差不多,身高差不多,連衣服都是差不多的。
她一定也是個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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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立刻伸手指了指街尾一處人少的地方,示意小女孩到那邊去,他可不想被她這個分了自己的生意。
小女孩雙手叉著腰道:“這是我的位置。”
小男孩很不服氣,也叉著腰道:“你憑什麼說這位置是你的。”
小女孩道:“我一直都是在這裡的啊。”
小男孩道:“但今天是我先到的。”
小女孩也指著那個人少的地方:“把這個位置還給我,你到那邊去。”
小男孩道:“我不走。”
小女孩哼了一聲,又瞪了他一眼。
小男孩卻像是聽不到看不到,他還是沒有動,還故意轉過頭不理她。
小女孩又踢了他一腳,這一腳雖然不重,但小男孩還是十分生氣,可是他又想到男子漢都不會打女孩子的,於是還是不理她。
小女孩也不理他了,自己走到小男孩的身邊坐下。
這一天他們誰都沒有理對方。
萬家燈火初上,路上的人都已回家,乞丐沒有生意,也到了離開的時候。
不遠處,一戶人家的窗子沒有關,裡面有一對年輕的夫婦,正哄他們的兒子吃飯。父親正在扮鬼臉,母親則夾著挑光了刺魚肉,隨時準備送進孩子的口裡。
小男孩看著看著,心裡忽然有些悲傷。
他之前也是有爹孃疼愛的,後來卻因爲很多原因他就和爹孃失散了,只能做一個沒人疼愛的小乞丐。
他站起來想離開,因爲他知道再看下去自己很快就會哭出來。
想不到那個小女孩忽然哭了,她把頭半埋在手裡,正偷偷的哭、偷偷的流眼淚。
小男孩道:“你沒有爹媽嗎?”
小女孩沒有回答,卻哭得更厲害。
小男孩滿不在乎地道:“我也沒有。”
他當然不是真的不在乎,他這麼做只不過是想小女孩不要太過傷心,但他又爲什麼要這麼做呢,恐怕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小女孩果然止住哭聲,奇怪地看著他問:“你難道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小男孩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很神氣地道:“當然不會,我可是男子漢!”
小女孩道:“男孩子真好,當了男子漢就什麼也不怕了。”
小男孩道:“不如我們做朋友吧?”
小女孩終於笑了:“好啊,有一個男子漢的朋友,以後我也什麼都不怕啦。”
兩人離開的時候是一起走的,從此生活也在一起了。
(四)
熊倜和翠嵐都笑了,他們每次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都會笑。
這是他們一段很珍貴的回憶。
笑了一陣,熊倜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翠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熊倜沉聲道:“你有沒有聽過,這裡的人很快就都要去建‘後院’。 ”
“後院?”翠嵐的臉色忽然也變了:“你從哪裡聽回來的?”
熊倜摸了摸後腰:“張麻子今天抽我鞭子的時候,順口就說了出來。”
如果還有事能讓麻木了的奴隸產生反應,除了被釋放之外,就只有被派去建後院。
因爲之前去建後院的奴隸沒有一個人能回來。
九道山莊的主人當然不會是那種還奴隸自由的慈善家,但既然奴隸沒有回來,那他們又去了哪裡呢?
自然是死了。
後院一定是個充滿了秘密的地方,而九道山莊的主人爲了保守裡面的秘密,就把建後院的奴隸都殺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熊倜還不算太笨,他很早就想通了。
“張麻子是不應該把這件事說出來的”熊倜道:“我雖然一直都討厭他,但這次我對他實在很感激。”
翠嵐問:“你打算怎麼做?”
“逃,和你一起逃!”熊倜的眼睛忽然變亮:“我已經計劃了六年。”
翠嵐道:“什麼時候?”
熊倜道:“今晚!”
翠嵐道:“今晚?”
熊倜道:“今天是九道山莊主人的生日,九道山莊大部分人都要出席這個壽宴,就連守地牢的也一樣,所以今日的守衛一定會比平時少得多。”
翠嵐道:“是。”
熊倜道:“守衛雖然少了,但來祝賀的客人卻有很多,所以今日的九道山莊會特別混亂,那些守衛未必會注意到我們。”
翠嵐道:“是。”
對於熊倜說的話,翠嵐覺得他每一句都說得很對,所以她很少說不是。
熊倜道:“所以今日其實也很適合逃跑。”
翠嵐望了望外面,嘆道:“但今天還不是最合適的日子。”
熊倜也嘆了口氣:“我知道。”
這個計劃本來就是熊倜想出來的,現在幾乎所有條件都符合了。
除了一點。
現在只有最後的一點他們還不能確定。
而就是這最後這不確定的一點,他們精心佈置了七年的逃跑計劃就有可能會失敗。
翠嵐道:“爲了逃走,你已經計劃了七年,所有情況和細節你都在心裡設想過幾萬次,就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機會。”
熊倜默然。
翠嵐又道:“你爲了掌握這些消息,每日都從這個小洞觀察外面的情況,即使你看不到外面那些人的樣子,但卻可以通過腳步聲判斷外面有多少人經過。”
熊倜還是沒有說話。
翠嵐繼續道:“你一觀察就觀察了六年,你從三年前就完全清楚了九道山莊主人生日時外面那些人的去向,但你還是忍住沒有逃跑。”
熊倜終於開口:“因爲那還不是最合適的機會。”
翠嵐道:“前兩年你也一樣沒有逃。”
熊倜道:“因爲那也不是最合適的時機。”
翠嵐道:“那麼現在呢?”
熊倜垂下頭,無力地道:“現在也一樣。”
翠嵐道:“那個機會還是沒有到,你這次忍不住了?”
“過了今天,就又要等一年”熊倜道:“我們已經活不到下一年。”
去建後院的人能活多久?
一年?半年?還是一個月?
翠嵐道:“你想冒險?”
“這個險我不得不冒”熊倜道:“你不打算跟我一起逃?”
“我們本來就做什麼事都是一起的,這次我爲什麼不跟著你一起逃”翠嵐握著熊倜的手笑道:“其實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是支持你的,我只不過是想看看你的決心。”
熊倜的眼睛有些發紅,他在心裡面發誓,自己今天一定要和翠嵐逃到外面的世界。
這時地牢遠處忽然傳出了幾句罵聲。
熊倜聽得出是張麻子的罵聲,他已經被張麻子罵了七年,就連今天也被張麻子罵了幾句,他對這聲音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和翠嵐立刻就分開,眼神和表情也變得像死人一樣木訥,又像死人一樣靠在牆邊的那堆乾草上。
在地牢裡,每一樣東西都是冰冷而堅硬的,除了翠嵐的身體之外,就只有這堆乾草能給熊倜柔軟的感覺。
這是唯一讓熊倜覺得舒服的事,每一次他靠過去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躺在一張鋪著軟墊的牀上。
過了今晚,他就能和翠嵐逃出去,躺在真正柔軟的牀上了。
熊倜雖然在想象著最美好的事,但他的表情還是那麼木訥,他不想被那些守衛看到。
他現在一定要表現得比其他奴隸更加絕望,不僅是逃跑,甚至連死的念頭都已經沒有,因爲他要人徹底輕視他,只有這樣他纔有逃走的機會。
他和翠嵐畢竟之前已經逃跑過三次,這些不良的記錄會讓他們受到別人特別的注意。
第一次逃的時候,熊倜和翠嵐只不過來了這裡三天。他們趁著看守時午飯換班的間隙逃了,但才跑了五十多步忽然不知從哪裡衝出來一個人,把兩人都捉住。
他們被人打了個半死,然後被關到地牢裡最深最黑暗的牢房住了十天。
一個月後他們開始了第二次逃跑,這次他們在挖地的時候偷偷躲到不遠處的小樹林當中,準備躲到深夜沒人的時候再偷偷跑出去。但他們一進入小樹林的時候,樹上就忽然跳下來一個人,又一把將他們抓住。
這一次他們又被打了個半死,然後又關到地牢那間最深最黑暗的牢房,不過這次卻被關了足足一個月。
第三次是一年後。
這一次他們更加聰明,居然想到躲在裝滿了糞桶之中,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居然連糞房這種見鬼的臭地方都還有人監視,就在他們才屏著呼吸剛鑽進糞桶的時候,就有人一腳把糞桶踢倒,他們也因此嚐了一口糞便的滋味。
這一次他們繼續被打了個半死,繼續被關到地牢那間最深最黑暗的牢房,只可惜這次他們要一直活在那裡了。
經過這三次逃跑,熊倜已經清楚知道,在九道山莊裡,每一處地方、每一個人都活在監視之下。
他沒有再逃,只是在等,等一個最合適的機會。
他已經等了足足六年。
雖然今天可能不是一個最合適的機會,但他們的計劃也必須要實施了,因爲他們還不想死在後院裡面。
腳步聲雖然還是很遙遠,但已經越來越近。
熊倜他們這間牢房在地牢的最深處,從門口到這裡有一段不近的距離。
如果聲音不大的話,門口的聲音幾乎傳不到這裡,這裡的聲音也傳不到門口。
這裡比其他牢房更黑、更冷、更臭,所以看守來這裡檢查的次數也很少。
在這裡,熊倜有足夠的時間來實施他的計劃,就算有時候傳出有些奇怪的聲音也不怕被外面的看守聽到。
所以這裡其實是一處很好的地方,其他奴隸都不喜歡這裡,但熊倜卻覺得這裡好極了。
第一次被關進這裡的時候,熊倜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所以他是故意留在這裡的。
在第二和第三次逃跑時候,逃得了當然很好,但如果逃不了的話,也能夠爲第四次逃跑作準備。
之後熊倜終於如願以償,他們終於永遠住進了這間最黑暗和冰冷的牢房。
而他們第四次逃跑的計劃也終於開始了!
(五)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個人終於來到他們的牢房前,果然就是張麻子。
張麻子其實叫張全福,不過因爲他臉上長滿了讓人倒胃口的疙瘩,所以人人都叫他做張麻子。
現在張麻子正站在的木欄的面前,右手拿著鞭子,左手卻端著一碗飯。
這一頓不是狗飯。
因爲飯上面還放著一隻雞腿。
只有在九道山莊主人生日這一天奴隸們纔有機會吃上雞腿。
雞腿又肥又香,熊倜立刻就爬了過去。
他爬得很快,就像一隻見到骨頭的餓狗,好像連口水都流出來了幾滴。
就在熊倜爬到張麻子面前的時候,張麻子就一鞭子就抽了下去,熊倜連身子都不用轉,就這樣原路往後倒爬幾步,看起來非常滑稽。
張麻子卻沒有笑,他皺著眉頭和那個滿是疙瘩的酒糟鼻子,喝道:“臭小子靠這麼近,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很臭?”
熊倜不斷點著頭。
張麻子把飯放在地下,拿起雞腿道:“我實在想不明白,主人爲什麼這麼好,連對奴隸都這麼好。”
忽然又罵:“我更想不明白,有這麼好的主人,你又爲什麼要逃跑,你簡直是忘恩負義。”
熊倜點著頭,心裡卻已經問候了一百次張麻子的祖宗。
“老子今晚雖然不在,你也不要再想著逃出去了”張麻子冷笑:“你已經逃過三次,應該明白九道山莊的守衛有多森嚴,絕沒有人能從這裡逃出去的。”
熊倜不斷點頭道:“是,是。”
張麻子這才滿意:“我也知道你是明白的,否則這六年你們又怎麼會不再試著逃。”
他又道:“幸虧你們沒有逃第四次,你們前三次逃跑都沒有被打死,也只不過是因爲你們的命還值些錢,但再有下一次的話我肯定就要打死你們,你懂不懂?”
熊倜露出很驚恐的表情:“懂,懂。”
他好像已經怕得不會說話,每次都只會說一個字。
張麻子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翠嵐,臉上露出一種十分猥瑣的表情。
翠嵐雖然很瘦,臉上也髒,但她的胸膛畢竟和其他女人一樣挺拔。她雖然像死人一樣躺在地上,可偏偏又能激起一些人變態的慾望。
這裡的臭味同樣刺激著張麻子的神經,他舔了舔嘴脣,顯得有些亢奮。
翠嵐卻只能裝作看不到,但她早已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顯得十分不安,既不敢看張麻子,也不敢亂動,生怕任何一個眼神和動作會刺激到張麻子。
最緊張的還是熊倜,只要張麻子真的有什麼奇怪的舉動,他隨時都會衝上去跟張麻子拼命!
即使會引來看守,甚至會被人打死,但最重要的還是保護翠嵐不受任何侮辱。
翠嵐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張麻子盯了很久,忽然又嘆了口氣,眼裡有些失望。
熊倜知道,如果不是翠嵐的身體又髒又臭的話,張麻子一定已經忍不住。
張麻子踢翻了飯,又在上面狠狠踩了一腳,才笑著走了。
熊倜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地罵了他一聲豬,然後笑了,笑得很滿意。
他忍了六年,就是要別人認爲自己已經徹底絕望,已經放棄了逃跑,要別人徹底放鬆對他的警惕。
等到別人放鬆了警惕,他的機會就來了。
張麻子的背影終於消失在黑暗中。
翠嵐爬到熊倜身邊道:“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在今晚逃跑了?”
熊倜道:“是。”
他撿起地上的雞腿,擦了擦上面的灰塵,又把雞皮剝下來一把吃進嘴裡。
雞皮又肥又香,實在比狗飯好吃太多,熊倜感覺自己的體力正迅速恢復。
翠嵐伸手阻止:“不要吃。”
熊倜道:“不吃又怎麼會有力氣逃跑。”
翠嵐道:“我們只吃肉大概也足夠了。”
“不夠的”熊倜道:“逃跑的力氣能多一分就一分。”
他在雞腿上咬了一小口,然後就遞給了翠嵐:“你吃。”
翠嵐很快就吃了一半,把雞腿遞回去:“你可能會和人打架,多吃點纔會有力氣。”
熊倜接了過來,眼裡只有感動。
感受著翠嵐的溫柔,他覺得自己隨時都可以爲翠嵐而死。
翠嵐把灑在地上的飯捧會碗裡,連一粒也不剩。
每一粒飯就是一分體力,他們不能浪費每一分體力。
他們今天一定要吃飽。
九道山莊主人的生日是他們一年中伙食最好的時候,也是他們一年中體力最充足的時候。
當然也是逃跑最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