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最是明媚。
臘月天的光照即使再爲明媚總顯幾分清冷,然,清冷的日光打在從筒瓦屋脊垂落下來的的冰棱上,再折射出無數道絢麗的光芒,這個冬日的清晨就莫名地變得璀璨光華,光芒萬丈起來。
室內。
文王鼎蕓香繚繞成一室清香,室內正中間擺放一張上等黃花梨木書案,案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案上擱著一雙手。
這手,白如羊脂,十指纖長通透,正優雅地把玩著掌間一顆駭人的頭顱。
——沒錯,是一顆頭顱。
墨綠硬著頭皮膽戰心驚地奉上一盞茶,想要在主子專心凝神在這顆頭顱上的時刻裡無聲快速地逃離此地。
“墨綠——”
手的主人有著一幅中低嗓音,乍聽入耳,竟分不出是男是女,懶洋洋的調子拖曳起長長的尾音,竟將這一普普通通的人名喚起無邊的風光,甚是旖旎,引人暇想。
“公……公子!”小丫頭墨綠垂首折回,小聲嚅囁,“您您您還有什麼吩咐?”
“噗哧——”手的主人笑出了聲,問道,“你在害怕?”
“不——不怕!”
墨綠擡頭——
但見案前的少年被窗外冰棱所折射而進的光芒映照得面如冠玉,姿采神豐,她就是想不明白,這被整個祁夏朝貶稱爲“天下第一訟棍”柳家九公子,老天爲何會如此善待於他,怎就給了他這樣一幅好皮囊?
天下人皆知九公子柳汐惡貫滿盈,其罪行更是罄竹難書,形容他的貶義詞足可填滿整整一條祁夏江——什麼貪婪無厭、恃強凌弱、唯利是圖、聲名狼藉、妄自尊大、目中無人、錙銖較量……無一不是符合其人其性。
不過讓墨綠頗爲納悶的是,這主兒最近大有轉性之態,便連嗜好也加重了口味,竟喜歡搬弄把玩起一些屍骨啊、頭顱啊什麼的,對著一本被他譽爲百年奇書的《洗冤錄》又是解剖,又是驗屍,鬧得整個柳府雞犬不寧,人心惶惶。
墨綠琢磨著讓九公子性情大變的時間大抵是上個月初一。
原因則是九公子福大命大,掉入別入給他設置好的陷阱裡面,陷阱底下鋪滿一尺見長的剛針,穿透腹背,當場斃命。
屍體擡回家,舉家哀怮,設好靈堂,三日後待和尚道人趕來頌經超度之後,夜半三更,九公子竟然自棺中坐起,然後喃喃自語來回踱步於靈堂之間。待守夜的家人僕人醒來發現時,瞬間嚇尿一大片,餘下的暈的暈,倒的倒,跑的跑,哭的哭,喊的喊……
經過一番折騰,待衆人確定九公子在離奇死亡之後又離奇復活之後,人們開始奔走相告,頃刻間此事便成爲天下奇談,直至今日這話題還是餘溫未褪。
不但餘溫未褪,九公子柳汐想必做夢也想不到此事還震驚朝廷,連皇帝老兒都欽點了當今皇弟前來探詢此事。
“公子,瑞親王府派了人來請您過去!”門外青衣小廝作了個揖,畢恭畢敬地回稟著。
墨綠聞得此言,神遊了半盞茶時間的思緒即刻歸位,心忖:“這麼大的主兒也稀罕這等坊間傳言?”
“公子,莫不是又一個想一睹你死而復生之後真容的主兒,不過,這次可是瑞王,您可怠慢不得,還是快些換了衣裳前去罷。”
“瑞親王?”九公子靡靡之音猶勝文王鼎內繚繞的蕓香,繼續反覆端凝著手中那顆頭顱,連便眼角都不屑一擡,“回了他,說本公子近日身子不適,他日再登門謝罪。”
“公子,是瑞王!瑞親王啊!”
終於擡眼,看了一眼這個還稱他心意的丫頭,不明白她爲何這般激動:“墨綠,本公子跟你說過了,日後不想再攀龍附鳳、趨炎附勢了,把自己活得跟條狗似的,得了勢,卻丟了尊嚴!”
呵——
聽聽這話,可不是轉了性了嗎?
如若換作是上個月初一之前的九公子,聽到瑞親王召喚必是翻箱倒櫃,找出上等的綢衣,換上第一繡娘繡的錦袍,蹬上“錦鳳記”製作的靴子,屁顛著恨不得一步邁進瑞王府了!
“只是公子——”門外小廝瞅這境況,忙不迭指指自己身後。
九公子不情不願地棄了手中頭顱,起了身,尚未觀清小廝身後是何情況,但見倆身材魁梧的赤面大漢閃門而入。不等九公子回過神,倆大漢一人一邊,一人一手架起九公子如風馳電掣一般地就出了門。
“喂!放下!放下!”這晌,素來淡定的九公子是如何都耍不了酷了,“你們這是做甚?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麼?哦,不——是想強搶美男嗎?”
“九公子,冒犯了!我們王爺說了,說九公子最近一直稱病,閉門謝客,想必也不一定會給他這個面子,來時王爺就特意吩咐了奴才,說強行也要帶回府!”
好一個瑞王,這倒真是像極了他素來的鐵腕手段,瑞王處事向來以果敢果斷聞名,他柳汐最厲害也不過是區區一訟師,胳膊肘怎抵得過這大腿的勁兒。
出了柳府大門,倆大漢一把將柳汐扔進早已備好的紅呢轎子,柳汐揉揉又酸又疼的手臂,嘆息道:“明明斷了氣的人又活了過來,說是想了解下我爲何天賦異秉,其實,那些個達官貴人左不過是想尋求一種起死回生或是長生不老之藥罷了!唉,這要如何應對纔好呢?我總不能向他們解釋我這是穿越來的,我這還是魂穿哩!”
轎子不緊不慢行了半個時辰之後順順當當地入了瑞王府,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想通後的柳汐倒也樂享其成。
只是,讓她萬萬也想不到,這一次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的入王府之舉會改變其一生,會和這麼多本是永遠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有了一生一世的羈絆糾纏。
當然,這自是後話。
“王爺,九公子到了。”
語畢,立於兩側的婢女以纖纖素手掀起猩紅色的擋風氈子,一陣勁風“嗖嗖嗖”地灌入轎內,激起得柳汐一個激靈。這纔想起,因被剛剛這倆魯莽大漢挾持而來,竟也未加件衣裳。
家裡轎裡俱是溫暖如春,出了這轎門,昨兒個下了足足一宿的冰雪這纔開始融化,俗話說,最冷不過雪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