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促,但是—切的來臨都有徵兆。這是林覓對兩人關(guān)係的概括。
—如六年前那次,她站在龍港會頂樓看旭日升起,鄔北吻了她。
前奏很長,卻在正曲部分急轉(zhuǎn)直下,他們那夜之後順理成章成爲了戀人。
身體的反應最誠實。
即便這麼多年過去,她看著那人的眼睛,皮肉之下的新芽破骨逢春。事實證明有些東西是需要靠失去來證明它的可貴。
林覓不打算重新開始,而是創(chuàng)造新的開始,他們之間也不一定非得有戀人的羈絆。那玩意兒容易絆腳,逃跑不利索。
貨車是十二點整開到山頭,地面起伏不平,鄔北慢慢把車停到樂隊後面一塊風水寶地。
獨立搖滾風的樂隊和藍漆貨車碰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周圍的人呼聲更高,一同舉著仙女棒搖擺合唱。
準備下車的林覓聽見貝斯手換了—首歌,周杰倫的《晴天》,粵語版。
林覓想起上一次和鄔北在錢櫃唱的也是這首,—場回憶殺風靡了她整個青春。
兩人找了個鋪了野營布的地方坐下,位置靠後,基本沒人會回頭往這邊望。林覓在人牆裡找到幾抹劇組裡見過的身影,估計都是下班過來消遣的。
其中有名個子高挑的女人帶著口罩,一開始還依偎在男伴的懷裡,聽到後面有人坐下,警惕側(cè)眸瞥來。
四目相對。
她的僵直落在林覓眼中太過明顯。
林覓越看那人越像劇組女一號寧酊雪,至於旁邊的男伴,她瞇眼看了會兒,實在沒認出來是誰。心想著女明星刻意藏匿的地下戀情就這樣輕易被她發(fā)現(xiàn)了,擱誰誰能樂意。
鄔北順著她目光看了眼,估計也認出來女人是誰,下秒只是淡漠地收回視線。
林覓也若無其事地看回樂隊,假意苦惱:“鄔總,怎麼這個點就咱倆來了,他們那幾個說要來的不會放我們鴿子了吧。”
前邊寧酊雪豎著耳朵在聽。
鄔北從旁邊靠過來,溫熱的下巴靠在她肩頭:“又沒說複合,你慌什麼?“林覓忙推開他:“鄔總,我不懂你的意思。“
"....…."
男人目光下斂,長睫遮去了眸底諷刺,再擡起時已與平素無二。
顯然,他們的“花邊新聞”遠遠不及寧酊雪的有爆頭,被看到了也無礙。林覓也不知道她在怕什麼。
“別顧慮太多,”這回鄔北在耳邊的聲音刻意放低,他輕笑道,“寧酊雪祖上混商圈,早就知道我們以前的事,她擔心的是她自己。”
提起幾年前鄔家和林家的世紀商戰(zhàn),放在今天仍被人們作爲茶餘飯後的談資,順帶把後輩感情那些事拿到檯面上講,紛紛感嘆他孃的狗血又精彩。
林覓再掩飾反倒顯得欲蓋彌彰了。
她不自然地撩過耳邊碎髮,視線只是輕輕落在吟唱的樂手身上,沒敢細看身邊那人的表情。
兩人當年那場戀情牽扯到的人和事太多,影響力不僅僅涉及濘京大學校內(nèi),在商界稍微立得住腳的人都聽說過。
或許正因爲這個原因,林覓進組後沒有受到任何怠慢。林靖書嘴上說著不管不顧出了事別找他,可“林靖書”三個字的出現(xiàn)儼然就是林覓最好的保護傘。
林覓忽然站直身起來,鄔北一隻手搭在微曲的膝蓋上,靜靜擡眸望她。似乎是習慣這位前任驟變的腦回路,腔調(diào)鬆散道:“回去還是繼續(xù)?”
她說話牛頭不對馬嘴:“算了,我之後不和你睡—間房,有事情了再去敲你門。”鄔北沒有異議:“隨你。”
寧酊雪聽著後頭那對舊情人的對話,即便混跡娛樂圈裡見多了各類情感遊戲,像他們這樣聊著隨意,彼此心裡似乎又放不下對方的這還是第—對兒。
擰巴,卻事事有迴應,件件有著落,因爲—些敏感的界限終究無法相愛。
她和鄔北中學時同班,可以說見證了他從最落魄到最輝煌的全程。
回憶著當年,寧酊雪軟身倚在今晚的男伴懷中。
她就讀於全市最優(yōu)越的國際高中,能進來的都是非富即貴家庭中長大的千金少爺,要麼就是當?shù)赜袡?quán)勢的官員子女。
學校不要求他們有多好的成績用於參加高考,只需以最低分數(shù)線通過雅思託福,畢業(yè)後一路直通羅馬,鍍金學成歸來。
新生裡有個名叫“鄔北”的少年一開學就吸引了全年級目光,因爲他家沒錢定製私立校服,操場上只有他穿著—身洗得發(fā)灰的黑色體恤看升旗。
身材高挑瘦削,—雙黑潤潤的雙眸讓人看了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
個高、臉俊、氣質(zhì)獨特,立馬有富人家的公主起心思逗弄這名少年,想拿下栓在身邊當家犬。畢竟野狗在外邊流浪久了吃不飽穿不暖,壽命不超五年,還不如做好吃懶做時不時對主人搖尾巴的寵物來得自在。
鄔北那樣驕傲的人,再落魄也不會自甘墮落。
他當場把紅票子扔地上,朝公主全妝的臉龐吐了口唾沫。公主哭了。
公主和高三裴家的公子裴斯宇是青梅竹馬,裴斯宇知道這事後,鄔北入學的前面整整半年都不太好過。
霸凌止於裴公子放學後圍堵鄔北隨口罵了句他母親,裴斯宇被打進了ICU。
公主惹不起民間的野狗,她決定親自向鄔北道歉,望他息事寧人。
午休時約在了學校門口,一男—女在樹蔭下慢慢走著,畫面很養(yǎng)眼。
人災總是發(fā)生在分秒之間,恰好是嫉妒得快瘋了的裴斯宇開車撞飛了馬路邊交涉的兩人,鄔北命硬三天就醒了,公主卻耗了整整三年。
國內(nèi)外內(nèi)科加起來的醫(yī)藥費高達七位數(shù),光這還要隔三差五送到手術(shù)室搶救。
公主在醫(yī)院裡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著看泡沫劇,閉眼了還在憧憬裡面的美好愛情。
被通知手術(shù)成功,一出院她就放棄了出國留學的名額,自學考入濘京戲劇大學,在校期間飾演了幾部泡沫劇裡的女主角。
某種意義上,公主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
寧酊雪看著藍漆貨車離去。
公主感到心中悲憫。
鄔北和林覓的感情落在她眼裡,現(xiàn)實到極致,像是宿命迫使他們順著兩條平直的線遊走,註定無法交合。
秦姝配音的角色出場晚,《癡遙傳》播出快一個月林覓纔在錄音棚見到女人。
鄭雲(yún)彬被配音導演誇獎長進不小,他對林覓鞠躬:“多虧前輩的指點,我改掉了很多原有的壞毛病。”
這一幕正好被進來的秦姝望見,五官稍微扭曲。
鄭雲(yún)彬立馬也朝秦姝鞠了—躬:“也多虧母親平日的教誨。”
黃導眉毛一擡:“母親?“
秦姝打圓場:“噻,我?guī)н^這孩子配音指導,他想認我千媽,瞧我沒同意就不管不顧先叫上了。”
鄭雲(yún)彬如夢初醒般猛媲一下短髮:“錯了錯了,該叫秦姐纔是!”
秦姝長吸一口氣,見導演表情無恙才衝林覓望過去:“好久不見,你叫什麼林..…..糜對吧。”
林覓面不改色,把包放到椅子上:“尋覓的覓,秦姐叫我小林就好。”
“嘖,上次在公司你要像現(xiàn)在這麼懂事不就沒什麼了嗎,你以後吧就跟姐好好幹,姐姐心情好還能教你點東西。”
“秦姐說的是。”
黃導的眼神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沒多說什麼,就是讓這場次的配音演員都進來準備就緒。
錄製開始。
秦姝配的是一個大宅主母的角色,膝下三女,性格溫婉,這也導致常常被那些生了男丁的側(cè)室們瞪鼻子上臉,心中鬱結(jié)。
“老爺這三年在外征戰(zhàn),回府次數(shù)隻手可數(shù),你們也該幫我打點打點府內(nèi),好生照顧年幼的孩兒。”
此時蘇傾城正在凡間歷劫,這一世作爲長公主屈身嫁與開國將軍爲妾,她平時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自然不會對這位沒什麼實權(quán)的主母服氣。
林覓擡眼:“打點?莫非姐姐年事已高,連賬本都看不明白。如若這般,姐姐不如把賬本給妾身管事,免得您白日老眼昏花寫錯了數(shù)目。”
臺詞旁人聽來沒有問題,只是她在這基礎(chǔ)上減了點上帝視角的蔑視,把挑釁感直接帶與配音演員。
像在嘲諷秦姝本人的年紀。
秦姝皺眉對上林覓視線,繼續(xù)說:“傾城,衆(zhòng)人皆知你是長公主,在府內(nèi)你就是老爺?shù)娜耍谕庹鲬?zhàn)管不了你,我能!”
黃導喊卡。
“秦姝老師,這段你作爲一名蒙辱多年性情膽小的當家主母,氣焰太高了,語氣輕點慢點,要讓側(cè)室聽完這話更加看不起你。”
…
秦姝鐵青著臉,重新發(fā)揮那一段臺詞。
畢竟是配音界的老人上場,專業(yè)度有保證,今天的工作比預計早了一個小時結(jié)束。
等別的配音演員拎包出去,林覓才慢悠悠收拾自己的東西。
秦姝站在小門邊上等她,臉色陰沉。
小妮子今天故意壓她好幾次戲,她沒當場發(fā)飆都算給黃導面子了。
林覓笑了下:“秦姐,下班了怎麼不去吃點?“
秦姝:“我等你給一個說法。”
林覓表情單純:“說法?我不懂你意思。”
秦姝抱臂正對她:“你三番兩次壓我做什麼,我得罪你了?”
“怎麼會,就是想跟你打聽點事。”
那張清純的臉上帶著幾分輕佻,她勾著—縷頭髮,在手尖上打著轉(zhuǎn)。
“寶娛傳媒這次主動向我所在的僖元工作室拋出橄欖枝,據(jù)說有秦姐的功勞,這之前你丈夫趙淮準也是通過工作機會加我微信聊騷,你再趁機讓我在公司出醜,目的是什麼?“
秦姝不愧是老江湖,聽她說完這話表情瞬間恢復平靜。
“趙淮和你聊騷是你倆的問題,和我有什麼干係?是,我之前向?qū)殜蕚髅揭]了你們工作室,就是想著讓你入圍進劇組有機會刁難你,我恨你搶走我老公,這個結(jié)果你滿意嗎?“
林覓脣邊笑意依舊:“我母親在醫(yī)院的事呢?這在整個商圈中都算機密,你一個無關(guān)人士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秦姝微愣,硬著頭皮裝死:“我不知道你母親的事。”“啊,看來鄭雲(yún)彬在騙我咯?”
秦姝表情徹底繃不住了:“他和你說我知道你母親的事?“
林覓無辜道:“對啊,他還說你是他親媽,因爲他在外網(wǎng)傳播淫.穢音頻的事情怕被人抓包,你們商量好不透露母子關(guān)係。”
“!"
後半段全憑林覓猜想,她在試,試秦姝在這種心慌的情況下是否能保持理智否認。
她雖然有鄭雲(yún)彬的外網(wǎng)賬號,但沒直接證據(jù)證明那人就是鄭雲(yún)彬本人,到時候他們隨便找個聲音相似的替罪羊拒不承認,她也沒招。
秦姝抖著手指要給鄭雲(yún)彬打電話,咬著銀牙不與林覓透露─分信息。
同時——
“沒想到真的是你,我關(guān)注你好久了,聽真人聲音完全聽不出來埃。”“是吧,要不要我給你籤個名?“
"謝謝謝謝,我超喜歡老師你的作品。"“喏,好了。“
姚芝芝從拐角處繞出來,手裡筆記本上籤著一個碩大的藝名。那是鄭雲(yún)彬的外網(wǎng)暱稱。
秦姝扶著牆緩緩滑落到地上,面如死灰。
姚芝芝看著林覓:“你結(jié)束工作了?”
林覓點頭:“嗯,這位是我的同事兼前輩,秦老師。”
姚芝芝蹲下來與女人直視:“秦老師你身體不舒服嗎?“
秦姝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你們......都是一夥的......一夥的。”“嘶,情況不樂觀哪。”
林覓跟姚芝芝對了下視線,各自別開。姚芝芝和沒事人一般先走了。
林覓給醫(yī)務室的工作人員打電話,沒過多久就來幾名白大褂把秦姝擡上擔架拖走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準備走人。
心理防線攻破了,那麼離說出真相的日子也不遠了。
頂樓電梯門開,林覓拿房卡刷開套房木門,先是落下鄔北房間門把手打開往裡看了眼,空空如也。
她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臥房,拿出鎖在保險櫃裡的錄音設(shè)備。
插上電腦,登錄B站,調(diào)試麥克風波律。
林覓清了清嗓子,找到合適的聲線,點開始直播。
“哈嘍大家好,歡迎來到離譜妹妹的離譜投稿直播間,應粉絲用戶bili_274xxxx89的請求,我經(jīng)過身邊—位朋友的許可,今晚講她的故事。”
“這個故事或許濘京生活的許多粉絲都聽過,但我講的這一版,絕對——““真實到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