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江湖夢
作
者:懶夢
梅盡處,香幾重,賞花人散玉階空。春如舊,晴尚好,奈何絃斷人已老。
――自擬殘句
窗外幾桿修竹,明月疏影,掩映幾分悽清。
雪衣女子抱著瑤琴,十指輕揮,朱脣輕啓,自有十分嫵媚。
人不風流枉少年,縱使不能笑傲天下,笑傲煙花之地也是不錯。
桌上的小點早已被某隻饕餮一掃而光,涌上的睡意讓我不停打著呵欠。強撐著快要閉上的眼皮,四處巡視,以免自己真個墮了夢鄉,便宜了某些人。
屋中主人的佈置極盡風雅,只是奢華中未免媚俗。牆上貼的是時下最流行的顏公真跡,雖質樸敦厚,筆意圓勁,卻處處圓滑不是我所喜。依我之見,寫字尚如此拘束,太累太累。
醉臥狂草,挑燈看劍,快意恩仇是我生平樂事,雖然我的狂草基本上除我之外沒人看得懂,我的劍出鞘的機會也不多,恩仇更是基本沒有,這隻能怪我有一個前任武林盟主的老爹,現任武林盟主的哥哥,何況我這人一向懶,太麻煩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二弟,你困了先去睡吧。”任天涯終於想起了還有我這個弟弟。
任天涯是我哥哥,我叫任無涯,可見老爸有多偏心,同是兄弟,給我取的名任要多繞上一繞。
睡覺?哼哼,想都別想,老爹不負責扔下我和衛叔叔遊山玩水公款旅遊去了,你得對我負責。自己花大把錢在這聽醉鄉樓的頭牌唱歌,扮什麼倚馬斜橋的花花公子,其實還不是色狼一個,真不知道這種人怎麼當上武林盟主的,不過回想哥哥當年力挫少林四大金剛武當八大高手還有若干小毛賊的樣子還真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睨視羣雄,當然比我差一點就是。想打發我去睡覺,然後自己爲所欲爲,哥哥啊哥哥,你那點肚裡玄機我十歲就知道了。五百兩一夜就給我吃這些東西,我還餓著呢,拖油瓶也是有尊嚴的。
“沒關係,我還不困”我張著本來就不小的眼睛,溫溫柔柔,很淑男的笑著道。
“你的弟弟很可愛。”頭牌說話了
可愛?我最恨別人這樣形容我了,雖然衛叔叔經常摸著我的頭說可愛,但我從不和爲老不尊的人一般見識。真不知道爲什麼形容大哥就是英俊瀟灑,我就是可愛,我身上哪兒貼著標籤說可以愛了,就算他比我高那麼幾公分,也不能這樣歧視我。讓一個女人說我可愛,要忍我還是男人麼?
我很努力得瞪了她一眼,她卻笑得更開心,我知道自己的威脅一向沒什麼用,但她那是什麼態度,就算不配合作出害怕的樣子,也不用笑得那麼開心。瑤琴在一陣花枝亂顫之後墜地,回聲清越,原來竟是桐木所制,在昏暗的燭光下,乍見琴上斑斑點點竟以爲是湘妃竹所制,我的視力近來不濟,人也糊塗起來,想來日子快到了。
心下一痛,轉開眼,對上一旁賊笑的哥哥,
“哼,要笑就笑。”我很生氣。
喂喂,叫你笑又沒叫你真的笑,瞪了一眼撲在桌上笑得很沒形象哥哥一眼,我決定了,我要讓他知道欺負我的下場。
我嘴角上揚,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哥哥的肩,哥哥擡起頭,強忍著笑的嘴角,都快抽筋了,深深望了哥哥一眼,我一個細胸巧翻雲,破窗而出。
誰說下弦月是悽清的,我就覺得今晚的月色很好,冷冷的清輝映著白衣的我御風而行,所謂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大概就是這個意境。
摸摸衣袋,五百兩銀票,袋袋平安,我的這招偷樑換柱越來越到家了,竟然連哥哥都沒發現,呵呵,不知道武林盟主吃霸王餐有沒有優惠,想想哥哥交不出錢的樣子我就很開心。說不定,若塵塵美女救英雄,拔金相助,反正哥哥一向敬重若塵塵出淤泥而不染,引爲紅顏知己,而且看在她剛纔笑得那麼賣力的分上,我也不介意她和我哥哥互相殘害,從此成就一段佳話,神仙眷侶,免得再去貽害他人,反正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愛情都是老掉牙的相似。真是越想越開心,越想越覺得自己澤被蒼生,公德無量。呵呵,哥哥,有我這麼聰明的弟弟,你就認命吧。
月色朦朧,晚風輕吹,江湖,江湖,我來了。
――――
自從任無涯破窗而出後,任天涯就在喝酒,
一杯一杯又一杯
已經是第十三杯了
若塵塵坐在對面擔憂的看著他,“你不用太擔心了,無涯的輕功這麼高,不會有事的。”
“你不明白的,你知道爲什麼我到哪都帶著他麼?因爲我害怕,害怕有一天突然就見不到他了。”放下手中的酒杯,任天涯悠悠的道,眼中有無盡的痛苦
“無涯,他?”
“他中了毒,是莫忘。”
莫忘,盅中之王,據說已失傳很久
“無涯,他怎麼會中這種毒?是誰?”誰敢對盟主之弟下手?又有誰會加害與世無爭的無涯,誰又忍心?
“不知道,三年前我們找到他的時候,就是這樣了,我一直在查,卻什麼也查不出來,他的失蹤簡直就是迷,而且他似乎還失去了那段日子的記憶。你知道麼?找到他的時候,他的情況很不好,我幾乎以爲他活不下來了,他,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如果讓我知道是誰,我一定…”啪,任天涯握在手上的酒杯應聲碎爲齏粉。
“那你還不去追他回來。”若塵塵有點急了
“追不上了,他的輕功一向在我之上”任天涯望著窗外搖動的修竹,黯然道“而且我不想把他關在籠子裡。”
――――
錢塘
明月上中天
下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據傳這錢塘秋色曾引金主完顏亮投鞭渡江,問鼎中原之心,傳說不可全信,然錢塘之繁華仍可見一斑。喧鬧的街市已看不出半點胡馬窺江的頹廢,人類的癒合能力遠比想象的要強得多。
我憑欄而坐,把酒臨風,今天是農曆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哥哥應該和若塵塵在一起,老爸自然和衛叔叔在一起,而我和宋嫂魚羹、西湖醋魚 、龍井蝦仁在一起,倒也不寂寞。
英雄樓上會英雄,蘇杭第一樓英雄樓,樓上樓下坐了不少攜刀帶槍的武林人士,團圓之夜,這些天涯漂泊的浪子也只能舉杯邀明月,一慰思鄉之苦。
哥哥派出了不少探子在找我,但就憑他們要找到我還不太夠。何況臉上帶著這個平凡的面具,誰又認得我是任無涯。
龍井蝦仁採集明前龍井新茶配以鮮活河蝦仁製成,潔白的蝦仁襯以碧綠的茶葉,鮮嫩清香,回味無窮。詩酒趁年華,我咀嚼著蝦仁,和著樓底傳上來的咿呀咿呀的小調,打起了拍子。
翹家的感覺真好,再和悶死人的哥哥呆下去,沒等到我毒發身亡,先鬱悶死了。老爸和哥哥一向疼我,婆婆媽媽的,只怕靠不住,還不如讓我在魂飛魄散之前,自行了斷來得痛快。還有三個月就滿三年了,讓我一個人走完這段路吧。
爹爹和衛叔叔又去了苗疆,我知道,可是,沒用,他們找不到那個人,找到了又怎樣,解藥他是不會給的,而他要的,我是不會給的,也給不起。
所有的人都以爲我忘了,也許真的忘了也會比較好,可是世事有的時候未必盡如人意。
莫忘莫忘,
好毒藥,好名字。
錢塘天下潮,八月十八,海寧鹽官,觀潮亭,
平靜浩瀚的錢塘江,江流茫茫,水天一色。
我早早霸佔了一棵古鬆,居高臨下,視野開闊。懷中揣著從杭州知府廚房裡打包來的各類小食:計有東坡肉一包,油燜春筍兩包,貓耳朵三包,杭白菊花糕四包,龍井茶瓜子五包,烏龍茶雞翼六包,蟹釀橙若干。基本夠今天中午的口糧。龍井茶瓜子茶香濃郁又不失瓜子的真味;烏龍茶雞翼耐啃,活動面部神經,美容養顏;杭白菊花糕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最符合我現在的心情。我喝著壺中十八年的女兒紅,優哉遊哉,等著潮來的時刻。曾經有人對我說過,觀潮的時候當飲燒刀子,女兒紅,太過柔弱。哼,開心就好,哪來得那麼多規矩。
觀潮亭上人很多,潮水無情,據說每年都有人落水而亡,卻仍有更多的人趨之若鶩。正是兒當成名酒須醉,在潮水巔峰的喜悅和恐懼中死去,也未嘗不是件樂事,至於兒孫繞膝,閒話茶桑那又是另外一種快樂,只是這種福氣對於江湖人而言,渺茫得近乎像個神話。
時近中午,一條白練橫江,奔涌而來,驟雨聲也漸響漸近,變作瓢潑暴雨聲,且越來越響,猶如悶雷似地滾來。爾後,潮頭臨近,滄海橫流,江水猛漲,萬頃波濤,潮聲猶如萬馬奔騰,驚雷貫耳。巨大的浪頭打溼了衣襟,觀潮的人羣急劇後退,亂成一團,近岸的人,有閃避不及的,被銀色巨浪卷下水去。
好看,好看,我拆開第四包龍井茶瓜子。這時,一條人影擠進混亂的人羣,身量未足,是位少年,約摸十四五歲,質地不俗的衣服上沾滿了污跡,雖然狼狽卻未見慌亂。小小的身影在人羣中左突右閃,身形輕靈,武功根基不錯,他很聰明,知道人羣是最好的屏障,然而可惜的是,身後的追兵似乎並不介意暴露身份,尾隨而來的大漢手中刀不停歇,幾個擋道的已傷在他的刀下,刀法霸道,招招狠辣。正是江南第一大派五虎門的本門絕技:五虎斷門刀,而此人我認得,正是掌門段老虎。五虎門亦正亦邪,段老虎倒是個性情中人,只是近來爲朝廷所用,可惜可惜。段老虎親自出手,而且招招取人要害,有失大師風範,看來這個少年倒是和朝廷有很大的干係,而且身份不凡。
我不是同情心氾濫的人,況且朝廷的事,我避之唯恐不及。可是,也許因爲看不過眼他們傷及無辜,也許是因爲少年眼中的鎮定打動了我,也許只是因爲我被曬昏了頭,此刻我做了一件後來懊悔不已的事。一運真氣,我手中的酒壺碎成幾片,罩向段老虎的周身大穴 ,這招漫天花雨用破碎的酒壺使將出來,碎片夾雜著酒水,虛實相間,滋味一定很不錯。然後飛身而下,拉起少年的手,我低斥一聲:“走”,掠過人羣,揚長而去。在如雷的潮水聲中,這點動靜似乎並未引起太大的注意。
古蹟重湖山,歷數名賢,最難忘百傅留詩,蘇公判牘;
勝緣結香火,來遊福地,莫虛負荷花十里,桂子三秋。
我站在靈隱寺山門外,一襲孺子青衫,輕搖著黃絹紙扇,風度翩翩得對著檻聯搖頭晃腦。秋風蕭瑟,桂子飄香,秋高氣爽,心情大好。
“看什麼看,明明是衝著齋菜來的,裝什麼風雅。”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跟大人說話的麼?揭我瘡疤,我滿臉黑線得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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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寧,你不願意就別跟著我。”
“哼,吳涯,你以爲我願意跟著一隻烏鴉。”
烏鴉?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雖然老爹的取名水平,我一向認爲不怎麼樣。但敢叫我烏鴉的,他是第一人。
哼,臭小孩,真以爲我不敢甩了你。忘了你是怎麼張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小狗一樣,求我保護的?你以爲我很願意要你這個拖油瓶啊?我是很記仇的人,記著那天拉著他跑到安全的地方,他看我的都是什麼眼神,開口第一句話不是感激我的救命之恩,而是──“你的手上都是什麼粘糊糊的東西,下次記得擦乾淨再來拉我”。我人生最後的時刻不是用來當保姆的,供他吃,供他住,還要供他奚落。哼|||
我很溫柔的微微一笑,可惜帶著人皮面具,怎麼微笑,看起來都有點皮笑肉不笑的僵硬。一個縱落,隱入山門內。不管莫寧在身後焦急得叫著,“吳涯,吳涯,你等等我。”爲了省事,我隱去了姓。哼,不乖的臭小孩,後悔去吧。
靈隱古剎雲蒸霞蔚,寶相尊嚴。雷鋒塔仍在,只是已長滿青苔,浪漫的愛情傳說只剩下雷鋒夕照的一處勝景可供後人憑弔。不被祝福的愛情終於還是隻落了傷心。看著虔誠的香客,我突然覺得很倦,訕訕的向後山走去。
後山遍地黃葉,夕陽如血,晚風中帶著一點淡淡的甜香,我輕輕閉上眼睛,有幾分陶醉了,不易察覺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自我催眠,眼張開一條縫。只見,後殿轉出幾位帶刀的大漢,中間簇擁的一人有幾分面熟:段二虎!對,正是追殺莫寧的五虎門掌門段老虎之胞弟,段二虎。糟了,他們所去的地方似乎正是前殿,如果估計得沒錯,莫寧正在那裡。
我跑出殿門時,正看見莫寧揹負著雙手站在菩提樹下,而段二虎一干人正圍著他。我一個閃身搶進人羣,握著他的手,輕道:“別怕”,一面望向段二虎等人。
段二虎退後一步,朝莫寧抱拳道,“九殿下,臣等救駕來遲。殿下受驚了,恕罪,恕罪。”
莫寧?九殿下?墨寧?素以精靈古怪聞名,深得皇上寵愛的寧王麼子墨寧?我早該想到是他了 。我輕笑,段老虎要殺墨寧,段二虎要救墨寧,這兩兄弟,倒也有趣。
“你?”此時,墨寧握住我的手突然一翻,扣住我的脈門,另一隻手點向我的軟麻穴。這下風雲突變,卒不及防,我身體一軟,倒在墨寧的懷中。
“這個人是刺客,帶回去。”
“是。”
恩將仇報的故事不是沒聽說過,
只是,真到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還是難免會有點氣憤。
車輪滾滾,一路北上,我又回到了綠瓦紅牆的京城。三年前,我曾經以爲今生再也不會踏足的地方。命運兜來轉去,給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吳涯,你不要怪我。”墨寧坐在我的牀邊,目光灼灼。
我不怪你,我感謝你?我從鼻子裡冷哼一聲,伸手,“解藥。”
墨寧伸出手想搭上我的脈搏,我翻手甩開他,道“還沒玩夠?”我很記仇。
墨寧皺了皺眉“吳涯,我那天摸你的脈象,平滑艱澀,這種脈象,我從未見過,很奇怪。你沒事吧?”
我冷道:“與你無關。”
“你別生氣,你的輕功太高,跑起來,我追不上你,所以我,我才用了化功散…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下人。不要自己動手,不好麼?”墨寧還在笑。
“哼,你以爲你留得住我?”我從牀上爬起來,懶懶得向門口走去。
“我不行,那八寶填雞,北京烤鴨,酒香涮羊肉,蝦子燒鯊魚皮,合菜蓋被,松鼠黃魚,金絲海蟹,烏龍吐珠,拔絲蓮子,肝羔湯呢…”墨寧一口報出一堆菜名,笑得殷勤得很可惡。哼,他不去當店小二真是可惜。
天下美食莫過於御廚,這些菜我已有三年沒吃過了,倒想念的緊。
我在門邊的太師椅上坐下,想了想,很認真的說:“我認爲還是靈隱寺的齋菜比較對我的胃口”我知道自己現在的微笑一定很傾城傾國,要不墨寧幹嘛這樣張大嘴看著我。
“那,”墨寧回過神來,大眼睛轉了轉,笑得很可疑,“水天一色和菊花魚羹你一定沒興趣了。”
這小孩知道我的死穴。
水天一色採集自百鳥腦中精髓,百鯉舌尖精華,用十年陳桂花酒培制而成。取百鳥朝凰,鯉躍龍門之意,醇香味美。菊花魚羹取材自京郊火山活眼沸水溫泉中的無名魚。魚無名卻肉質鮮美,佐以新鮮的菊花,至清至淡,至真至味。這兩道菜美則美矣,然而太過矯情。但人本來就是表裡不如一的動物,我又豈能免俗?我擡起頭,看著墨寧,淡淡一笑:“你一定很嫉妒我的身材比你好。”
於是,我留在九王府,過著坐吃等死的生活。墨寧爲了免擔嫉妒的美名,經常帶我出去看看香山的紅葉,西山的月色。順便讓我欺負一下,活動活動筋骨。
深秋,京郊,皇家狩獵場
碧空如洗,獵鷹高高的飛翔在天際,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地上奔跑的鹿羣。麋鹿在草原上奔逃著,躲避駿馬和獵鷹的追逐。箭羽破空,一隻成年雄鹿中箭,只在瞬間,鹿的哀鳴就被侍從的歡呼聲所掩蓋。箭穿透了鹿的脖頸,鹿血潺潺由箭孔流出。在獵隊的嘈雜聲響中,雄鹿負著羽箭仍在奔逃。當獵鷹的利爪將鹿掀倒在地的時候,又一隻箭貫穿了雄鹿的身體,將整頭鹿釘在了地上,由鹿眼滲出的淚水已經表示了它生命的終結。
鮮血很快淹沒在各皇子互相吹捧中。狩獵是皇家炫耀武力的遊戲,更是各皇子勾心鬥角互相打壓的舞臺。掙扎也罷,逃避也罷,獵物根本沒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力。
墨寧說要保護我,非要和我共乘,看著縮在身前的小小人兒,我苦笑,保護,從何說起?
“吳涯,我們去追那隻麋鹿。”墨寧指著一隻通體雪白的麋鹿,很雀躍,還是個孩子。
“好” 如此純白的麋鹿倒是不多見的珍品。我一緊繮繩追了上去,雖是不喜這種場合,但人生如戲,遊戲中人何妨逢場作戲。
那隻雄鹿跑得很快,我們把侍衛遠遠的甩在了後頭,跟著麋鹿,轉過山坳,進入了一個山谷,深秋時節,山谷內,寒風捲著凋零的樹葉,十分悽清。前面奔逃入谷的雄鹿已經倒在了地上,脖頸中插了一隻金箭,黑色的血流在雄鹿雪白健美的身軀上,有鬼魅的殊麗,毒血流處,雄鹿的軀體很快腐蝕,剩下個已變黑漆的骨架,轉眼黑色的骨架化爲齏粉,隨風散去,好厲害的毒。詭異的氣氛讓我聳然醒覺,開始懊惱不該一時性起,置墨寧於險地。
墨寧握著我的手有點發冷。
“傻孩子,抱緊我。”我一個旱地拔蔥,雙足在馬鞍上一點,借力掠過長空,沒入樹叢,射向我們的箭矢撲了個空。
“你騙我。”落地後,墨寧很不滿得瞪著我
“你以爲普通的化功散能困得住我?”我回瞪
“那你不走,還裝得…,你騙我。”墨寧繼續控訴,臉色有點發青。
“當然,好吃好住的,我爲什麼要走。而且”我雙手抱胸,閒閒一笑,“你現在的臉色比平常好看多了。”
“你?”墨寧雙腳一跳,小嘴一扁。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愛逗逗他,不喜歡在他臉上過早掛上世故的精明和算計。我頭很疼,沒想到連血欲門都插手此事,剛纔那支金箭就是七師弟射日的,看來想要這小孩的命的人還真多。細想之下也不難明白:太子去年離奇死亡,至今死因不明,太子位尚在空缺。在朝中,二王爺和九王爺勢力最大,而墨寧身爲九王爺之子且深得皇上寵愛,成爲衆矢之的,並不奇怪。沒想到三年不見,血欲門的野心越來越大,已經意圖染指江山,只是不知這次師傅要捧的人是誰。若墨寧死在圍場,二王爺第一個逃不開干係,他應該沒那麼笨。那又會是誰呢?溫文的三王爺,平庸的五王爺,懦弱的七王爺,遠在邊關的八王爺,優遊江湖的十三王爺?
“喂喂,吳涯,你發什麼呆”
“噓”我捂著他的嘴,拉著他,躲進樹叢中。
馬蹄聲動,有人進谷來了。片刻,山谷中旌旗搖動,看旗號是十三王爺,沒想到他也回來了。
“是十三王叔”
“嗯,”我點點頭,“墨寧,你記住:你很危險。一會你下去,悄悄告訴十三王爺,血欲門要殺你,他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好,不過你想走沒那麼容易。”墨寧黑眸轉了轉。“抓刺客!”墨寧一手抓著我,一邊朝著山下喊了起來。
在同一個地方跌到兩次,我都覺得自己笨得沒天理了。
我無奈,伸手點中他的穴道,腳不停歇,向後山掠去。
“慕容,你以爲你還跑得掉麼?”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來的是十三王爺裴問。
我苦笑,毒發的日子越來越近,身體越來越不濟,動用了這幾下真氣,就已經有點累了。現在我要打敗他,根本沒可能。何況三年前,我就敗給了他。裴問的武功本來就在我之上。
“你知道是我?”我無奈之下,只好回頭,沒用的掙扎,我一向不會去浪費體力。
“當然,能把燕子三抄水這麼普通的招式使得這麼好的,普天之下又能有幾個?而且意態如此瀟灑,除了明月公子慕容傲還能是誰?”
又看到裴問那張熟悉的臉上邪魅的笑容,我只能苦笑一下,抱拳,“客氣,客氣,承蒙,承蒙”。
裴問走近前,看著我的眼睛,微微一笑,“易容術再精妙,眼睛始終是個破綻。何況你的眼睛,我又豈能忘記?” 裴問伸手一帶,圈我入懷。
“十三王爺,請自重。”我垂下眼簾。
“自重?” 裴問輕笑出聲,舔著我的耳垂,道“更不自重的事不是也早已有過了麼?”
起風了,風吹著窗外竹葉沙沙響著,無月無星。
醒來的時候,我覺得很清涼。
臉上的面具已被除去,周身的衣物也已解下,黑髮散了一牀。屋內點著一盞微弱的燈,昏昏暗暗。十三王爺裴問就坐在燈下,喝著酒,看著我。
他還是不放心我,帶我回來的時候點了我的昏睡穴。呵,原來我的信用已經如此的差了。
我擡起眼,對上他的目光,將兩手放置在頭頂,看著他,很慵懶的輕輕一嘆,悠悠一笑。他看我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我很明白那意味著什麼。
因爲,我是故意的。
我笑得更歡了,他將手中的杯子一擲,破碎的聲音在靜夜裡特別令人心傷。我微笑得看著他一件一件解去自己的衣服,直到他□的身軀貼合上我的。他結實的身體壓上來的時候,我有一種心碎的戰慄。然後,我開始掙扎。我扭動著身軀,不急不徐,不輕不重,剛剛好能引起一個正常男人的全部慾望。他的呼吸越發的混濁,他的身體很燙,他輕撫我背部的手很潮溼,他肆虐我全身的吻很炙熱,我可以感覺他頂著我下身的碩大堅硬。我用牙齒撕咬著他的耳朵,舌尖輕舔他的耳廓,他握在我腰間的手驟然收緊,臉上的神情既愉悅又痛苦。
“慕容,你在玩火。”他的聲音有幾分喑啞。
我不說話,繼續微笑。當他的手滑過我的腰,向下身探去時,我拱起身體,貼在他的耳邊,輕輕一嘆,用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聲音,笑道,“如果姐姐知道你這樣對我,一定會很傷心的,姐夫。”
他的動作一瞬間僵住,像看妖怪一樣看著我,我推開他,伏在枕頭上笑得不可自抑,他扭轉頭急劇的喘息著,過了許久,撿起散落在地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拿起桌上的杯子,坐下來,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臉色有些發青。
我很滿意得看著他被我整得很慘的樣子。
“爲什麼?爲什麼要提起她,她離開這麼多年了。”他的聲音中有一絲苦澀。
“裴問,如果我告訴你,阿雪並沒有死”我還是微笑得看著他,今夜我只剩下這最後一種表情了。
裴問手中的酒杯一抖,苦笑一下,“慕容,你就不要再捉弄我了,我親手爲她入殮的。”
我瞬也不瞬得盯著他,“裴問,我以爲我們認識了那麼久,我什麼時候是開玩笑,什麼時候不是,你應該知道。”
“她在哪?她爲什麼要躲著我?”聰明如裴問不難猜出姐姐是假死,只是隔了這麼久,他是不願去想,還是不敢去想?
“她爲什麼要躲你,你最好自己去問她。我可以告訴你,她在哪,不過…”我微笑
“什麼條件?”
“今夜,陪我一醉。”
緣已盡,心已死,情未了,今夜這一醉於我於他究竟是幸福還是殘忍。
無月無星,有花有酒。
黑漆的夜空中隱約可見竹影婆娑,晚風吹送殘菊的清香。
桌上的酒壺又空了,我有些恍惚,一股豪情涌上心頭,食指輕彈空了的酒瓶,唱將起來,“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唱至後來,歌聲轉清越。
誰共我,醉明月?呵呵,誰共我,醉明月?
“醒也無聊,醉也無聊,不如歸去。”裴問飲盡杯中酒,看著我道。
我斜乜著眼看他,無星無月的夜,連夜風都很寂寞。裴問啊裴問,不如歸去,談何容易。能說此話的人定身不在局中,我笑,迷人嫵媚。以指力輕敲酒杯,再唱“借今宵一醉,爲故人來。”
裴問也是一笑。裴問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呢,我呆呆得出了會神,怔怔得問,“裴問,我和姐姐,你更喜歡誰?”驟然醒覺,苦笑一下,答案?無論是什麼答案我都不會想聽的。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去見見阿雪,否則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慕容,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阿雪是什麼時候?那一年,我才十五歲,我被仇家追殺,受了很重的傷,倒在阿雪的竹籬外,她朝我一笑。我還記得那一刻,山谷中飄著很好聞的花香。也許你姐姐不是很美,我也不是很專情的人。但,甚至到後來我有了很多女人的時候,我還是忘不了她對我的笑。她答應過要等我,答應要嫁給我,可那一天當我回去接她的時候,她卻死在了我的懷中。而,慕容,你真的有喜歡過我麼?就算在我得到你時,你的眼光也是那麼遙遠。”最後幾句幾不可聞,裴問醉了。
“如果你敢對不起阿雪,我作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半真半假的威脅著。
拿起酒壺,我又喝了幾口,酒很烈,入口辛辣,幾乎嗆出我的眼淚。我想起了三年前,裴問帶我去錢塘看潮時說,觀潮當飲燒刀子。
可是,觀潮的時候,人是站在岸上的。
放下酒壺,看著裴問,我正色道,“裴問,我有件事想告訴你。三年前的那一晚,對我來說是很件平常的事,對你這種花花公子也不外如是。大家你情我願,玩玩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何況對我這種殺手而言,身體不過是一種工具,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我不願妄自輕賤,我只是不想他有任何負擔。
裴問喜歡我,只是他心中先有了姐姐。便是如此,只能如此。
果然,裴問看著我的目光冷洌起來。
“呵呵,慕容,你看你,總是這樣。”他話裡帶笑,只是眼中沒有笑的溫度。
我沒有問墨寧的情況,我相信裴問。
夜深了,我們都醉得很快。恍惚中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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