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榭樓內,牀榻之上,燕舞桑半倚軟枕,靠坐在牀頭,原本嬌俏的小臉蒼白病態,仿若晚秋枯黃的落葉,脣瓣微抿,毫無血色。
剛一步入內室的季嫿姌有些許訝異。前幾日見到燕舞桑,華容婀娜,美不勝收,怎的會被折磨成這副模樣?
“舞桑見過王妃!”有氣無力的問安自耳畔響起,季嫿姌遠去的思緒被拉回。
“不必多禮!”
說話的瞬間,已邁步至牀畔,這才發現昨晚對她大發雷霆的男人也在。
楚顥景如雕塑般筆直地站在一側,眼神始終未離開過牀榻上的人兒,滿目憐愛,無言的心疼。
季嫿姌倒不在意,連行禮也免了去,徑自落座於牀沿,從隨身攜帶的醫藥包裡拿出脈診墊,她得先號一號脈纔敢下定論。
“不必緊張,保持呼吸平暢即可。”
一時間,整間屋子寂靜無聲,楚顥景從頭至尾未曾說過一句話,只靜靜地在一旁候著。
半晌,卻見季嫿姌眉頭微鎖,一縷疑惑浮現於盈盈水眸中,久久化解不開。
脈象爲何如此錯亂?像是……像是被人故意打散一般,雜亂無章。
“如何?”見季嫿姌面色凝重,一直不曾說話的男人沉吟出聲,短短二字,道不盡的憐惜與擔憂。
“燕側妃近來可有覺得心口堵塞,時常喘不上來氣兒?”並未直接回答楚顥景,季嫿姌擡頭詢問燕舞桑近況。
燕舞桑輕頷首:“確是如此。”
“太醫可有說是何故所致?”
“太醫說舞桑正氣虛損,脈象紊亂,一來是先天稟賦不足導致氣血虧虛,二來是體內陰氣過盛,元氣衰竭。”燕舞桑如實道來。
“可否讓嫿姌看一眼藥方?”單從脈象來看,確是氣虛所致,可季嫿姌隱隱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聞言,楚顥景立即命婢女將太醫前幾日開的藥方拿來,遞給季嫿姌。
細覽一遍,季嫿姌秀眉愈發緊蹙,眸色清冷一片:“燕姑娘的種種跡象雖符合氣虛癥狀,但更像是……中毒。”
“中毒?”楚顥景黑眸狠狠瞇起,擔憂之餘,怒氣一點點在升騰,忽而眸光一轉,問道,“你可知中的是什麼毒?”
王府之中,是何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當真是膽大包天!
“嫿姌不敢妄下定論。”此毒她確實第一次碰見,怎敢盲目下結論。
卻不想楚顥景眸光銳利冷冽,冷不防開口道:“兩日!兩日之後你必須查明是何毒所致,並帶著藥方來見本王。”燕舞桑大病未愈,他一刻都不想等。
兩日?這無疑是在考驗她的能力!
季嫿姌微微一愣,冷靜地迎上他堅定的目光;“那便煩請王爺配合。”他若執意要求,那就得全程配合她的進度。
隨即季嫿姌又從藥包裡取出一根銀針,交給楚顥景:“這是特製銀針,還請王爺仔細查查頤榭樓這段時日以來的膳食。吩咐下人勿要用此藥方熬製湯藥,我會開一劑藥方,再配以食療之法,今明兩日按時服用有助於調養氣色。”
既然太醫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那便說明此病暗藏玄機。她這特製銀針可是試過千百種毒,普通銀針深究不出,那就只能派它上場。
然,她現下擔憂的不是查不出病因,而是……查出病因之後,若是無藥可醫,楚顥景又該如何?
從始至終,楚顥景的雙眼都未曾離開過季嫿姌精緻的小臉。
這個女人還真是給了他不小的驚喜!
察覺到楚顥景的注目,季嫿姌渾身不自在,趕緊將脈診墊收好,起身去前廳開藥方。
這一切卻被燕舞桑看在眼裡,楚顥景看季嫿姌的眼神讓她……惶惶不安。
那眼神,帶著幾分探究,幾分欣賞,還有……男人對女人的征服欲。
外室,季嫿姌全神貫注地寫著藥方,絲毫未察覺楚顥景從內室出來,正站在她身後。
若非太醫診斷不出具體病因,於是向他舉薦她,不然他絕不會主動去請她爲燕舞桑看病。現在看來,倒顯得他過於小家子氣。
只是……在看到他與燕舞桑你儂我儂時,她面上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都不正眼瞧他們一眼,倒讓楚顥景頗感意外。
然,凝著藥單上娟秀雋永的蠅頭小楷,腦海中突地迸現昨晚那張白紙上格外扎眼的四字——“飛蛾撲火”,楚顥景深邃黝黑的眸子不由得森冷了幾分,也許她絲毫不爲所動的緣由是因爲……心有所屬。
“咳咳……”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有些不受控制,楚顥景下意識地咳出了聲。
突然意識到自己身後有人,季嫿姌驚得猛一回頭,纔看見楚顥景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藏青色錦袍附著在頎長的男性身軀上,那顏色和他的眼神一般,不帶絲毫的溫度。
季嫿姌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一時間竟不知要以何種表情面對他,索性什麼也不說,默默轉身繼續寫未完成的藥方。
“以後你每日過來爲桑兒看一次診,直至她痊癒爲止。”楚顥景倒沒在意她略顯緊張的動作,只沉聲吩咐道。
聞聲,季嫿姌也沒太大反應,除了照做,她還能反抗不成,只是……
“看診可以,只要王爺撤了嫿姌外出禁令。”季嫿姌頭也不擡地要求道。
她不是軟柿子,也不是愚鈍之人。入府第二日,季嫿姌便察覺到府中有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前幾日她想外出看診,卻被告知楚顥景下令“不準王妃外出”。
她乃醫者,一心記掛著病患,只得斗膽爲自己爭取一絲機會。
此話一出,楚顥景明顯一頓:“你在跟本王談條件?”不曾料到她竟有勇氣與他周旋。
倨傲而冷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季嫿姌心下不由得一顫,攸地在心底輕嘆一口氣,隨即對上那雙如鷹一般的眼睛:“王爺與嫿姌不過各取所需罷了,燕姑娘的病該如何治,決定權在王爺手上。”
“季嫿姌,你不要得寸進尺!”季嫿姌之舉出人意料,但顯然惹惱了楚顥景。
眼前的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她,好像要看透那羸弱的身體,看穿她的靈魂一樣,那種犀利的目光讓人心裡一陣發慌。
可季嫿姌並未退縮:“是嫿姌得寸進尺?還是王爺您太自私?”如若不是燕舞桑病了,她是否要被他監禁一輩子。可他既然有求於她,卻又只許她爲燕舞桑一人治病,燕舞桑的命矜貴,那些貧苦百姓的命就不值錢了是嗎?
說完,季嫿姌站起身來,將寫好的方子交到楚顥景的手裡,似乎並不擔心自己會惹怒他,反而直勾勾地望進他噙著怒氣的眼眸。
“我會替燕姑娘診治,但前提是給我出府的自由。”此刻的季嫿姌心如止水,漂亮的眸子因她的執著顯得熠熠生輝,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她這是在……威脅他?
呵!楚顥景怒極而笑,只不過一次眼神的交鋒,他讀懂了她的倔強與傲氣。
“好!”破天荒的,楚顥景沒有駁回她的請求,男人的面容彷彿雕刻一般清晰,還是那般桀驁、冷硬、深刻,只是眼底,彷彿多了絲波瀾,“只要把桑兒治好,你便可以隨意進出王府,但如果治不好,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和他做交易哪有那麼容易!
“謝王爺恩典!”只要爭取到出府的機會,季嫿姌便顧不了太多,隨即她將目光轉移到他手上的兩張方子,認真地交代清楚,“這兩張方子,一個是藥方,一個是食譜。藥方上的藥都比較常見,涪澈城內任何一家藥鋪都有,讓小廝按著藥方抓三副,劑量寫得很清楚,暫且服用一日即可。食譜上是一些清淡的菜餚,適當滋補,不可大補,切忌進食辛辣、油膩之物。”
季嫿姌條理清晰,待交代清楚後,才道:“既已無事,妾身先行告退。”和他多待一會,她都覺壓抑難耐。
不待楚顥景作出迴應,季嫿姌收拾好東西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望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楚顥景怔怔出神,爲何在看到她不願和自己有過多接觸之際,他心裡像是被不明物體撞擊過似的,甚至連他也沒法爲自己此時的心境做出合理的解釋。
或許是至今都沒有人敢三番五次去反抗他,更何況是一個女人!又或許是她倔強的性子激發了他心底的征服欲!
楚顥景不以爲意,只當這是正常的心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