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德十六年,也即公元一五二一年。同年三月,明武宗朱厚照病逝;四月,朱厚熜即位,名明世宗嘉靖帝。
嘉靖皇帝在即位後不久,便與楊廷和、毛澄爲首的武宗舊臣們之間關於以誰爲世宗皇考(即宗法意義上的父考),以及世宗生父尊號的問題發生了爭議和鬥爭。
這場爭議與鬥爭主要包括:嗣統之爭、逢迎世宗生母禮節之爭和左順門事件。整個事件從一五二一年持續到一五二四,歷時三年。
這正是明朝中期很有名的大禮議事件,這也是嘉靖帝即位後發生的第一場大事件。
經過三年的大禮議,最後以君權的高壓結束。大禮議也使得楊廷和明世宗兩人形同陌路,在最後楊廷和被削官爲民。
經過大禮議事件,楊廷和也算是心灰意冷,再加上世宗的緣故,便於嘉靖三年二月被罷歸故里四川新都。而我們的故事也就從楊廷和迴歸故里的途中講起。
嘉靖三年二月,楊廷和一大路人馬從北京城出發,途經河北、山西、陝西,之後再翻秦嶺經蜀道進入川內。
途中各個省份、山川中的盜匪用不計其數來形容也不爲過。不過盜也有道,再加上楊廷和還算是一個好官,並有不多也不少的隨從,而這些隨從中也不乏高手。在川外的路途走的還算平坦,即使有一些小的波折,都很輕鬆的解決掉。
楊廷和畢竟對國家的貢獻不小,即使經過大禮議事件,與嘉靖帝形同陌路。此時的楊廷和已經被罷官歸故里,對他也夠不成威脅,而嘉靖帝此時已經羽翼豐滿,且正值年少。也就沒有所謂的斬盡殺絕,讓你埋屍荒野。所謂的仁至義盡也不過爲此吧。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作爲,古來又有幾位皇帝乃心慈之輩。世宗雖然算是放過了楊廷和,不過卻對楊廷和的恨全部發泄到他的兒子楊慎身上。不僅有了朝廷中的杖刑,在發配中還發動了錦衣衛的追殺,即使楊當時逃得一命,在之後也是多次的‘慰問’。
這‘慰問’明眼人都知道其實一種監視,若你稍有異動,那麼等待你的絕對是誅殺之。楊慎能逃得一命,也少不了朝中好友的幫忙。
對於楊廷和,皇帝都沒有什麼動作,那些爲官者,即使平日相互之間有所矛盾,也隨著楊廷和的離去而化爲烏有,一切不復存在。
沒有官兵、錦衣衛以及東西廠的追殺,至於匪盜這些烏合之衆,對於經歷過大風大浪,還有實力不弱的隨從來說,還真的算不了什麼。
蜀道,楊廷和已經走過了很多次,這一次的他在再次來到此地的時候,卻是心裡最不平靜,感悟最深、最透的一次。
“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諮嗟。”一首唐朝大詩人李白的《蜀道難》在楊廷和攀爬上蜀道後吟出。
此時的楊廷和已經達到六十六歲,而六十歲的老人便稱爲花甲之年,也稱爲平頭之年、耳順之年、杖鄉之年。
六十六歲的楊廷和並沒有穿著錦衣,也就穿著普通的藍布長衫,唯一不同的也就是這衣衫的料子要好些。衣衫有點陳舊,卻擼的很順,其上沒有一絲皺痕。不過因爲旅途的緣故,其上還是有著不少的泥塵。
楊廷和作爲一文官,在官期間,雖然平日的膳食不錯,但是一天所想、所思、所慮本就很多,這也就是所以的憂國憂民吧!再加上經過長達三年的大禮議事件。此時的楊廷和,雙鬢已經花白,眼角、額部的皺紋從側面觀之宛如一道道波浪。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在此刻毫無保留的體現出來。
當然,最耀眼的還是他那滿頭白髮,而這白髮卻來自他被真正的罷官的那一天晚上。這也正是所謂的一夜白髮。之前,楊廷和也就頭髮夾帶有白絲,畢竟人上年紀了。
雖然二月天仍舊寒凍,不過楊廷和卻有過一段路途的辛苦攀爬,當然這是他本人的要求,或許這就是老當益壯。即使當楊廷和站定,長吟《蜀道難》後,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不過,其人卻沒有絲毫的疲憊感,整個人不顯絲毫的勞累、萎靡。
不僅如此,楊廷和整個人的氣勢在此時此刻還有一個攀升,一股威壓憑空產生。
這股威壓不同於爲官者所帶有的威壓,也不同於那種皇者的王者威壓,卻更甚於王者威壓。這是一種大地、山川所帶有的威壓。任你王侯將相,也不得不低頭、屈服於一座座威武蓬勃的大地山川。
雖然俗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這王土可是屬於山川大地?;实鬯鶕碛械倪@片土地,其實也是這片天地給予他的。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不得而知,不過就這片土地,卻也夠他經營了。不是嗎?就是這片土地,也不知經換了多少爲主人。
楊廷和站身與此地,心中很不平靜,不僅不平靜,甚至可以用波濤洶涌來形容。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一首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也在此時吟了出來??梢?,楊廷和的心有多不甘,然而,你心不甘又能怎樣,事已至此,皇帝的令已下,你不得不爲之。
辛棄疾的這首詞創於他六十六歲任鎮江知府時,登上京口北固亭後。雖然,辛棄疾的遭遇好過了楊廷和,但是,這不也就都是被貶,其意一樣。
這就是所謂的:同是天涯淪落人。
楊廷和心不甘,心中很痛苦,在吟完這首詞後,還忍不住多次的長吼: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雖然此時的他擁有著一股遠遠超於了皇者所用的王者之氣勢,卻掩不住他心中的不甘、孤寂以及惆悵。更有一股對這大好河山的擔憂。
“老爺,外面風大,小心著涼了你的身子。且你剛剛還過不短路途的攀爬,還是請回馬車中休息吧。”一奴僕對著楊廷和彎腰道,並拿出一厚厚的披衫爲他主人披在身上。
這奴僕的話語,楊廷和並沒有聽到,仍舊呆在那裡,嘴脣動一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如果有一個懂脣語的在此,便會發現,老人楊廷和一直都在念著“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楊廷和的情之悲、之傷,他整個人已經完全沉入了那種境界,並沒有因爲奴僕幫其披上披衫而驚醒。
這奴僕當然懂其心,很不願意打破他的這種意境。然而,楊廷和畢竟上了年紀,對於老人來說,最重要的也就是身子。因此,這奴僕在楊廷和身邊又多次的低喊了幾聲:“老爺、老爺…”
“啊…有什麼事,老楊?!睏钔⒑屯鹑鐝膲糁畜@醒般問道。這奴僕也跟了他幾十年了,兩人之間關係很好,若不然,想要曾經身居高官的楊廷和稱呼一聲老楊,那還真的很困難。
“外面風大,夫人讓你會馬車歇息,避避風寒。”老楊低聲說道。低聲也是一種尊敬,雖然對方器重你,與你是好友,不過主僕關係還是得分清。
“剛剛運動了一陣子,此時正熱著呢,這些許風寒,沒事。你看,我額間都還有汗末呢。”楊廷和道,說話的同時還用衣袖拭去額間的汗末。他額間的汗末倒也是事實,並沒有說謊,只是他表達了他的另一意思:“我還要再看看。”
“嗯,那好吧。老爺你可得裹緊衣衫,並往路中間站些,這路邊就是懸崖,也太險峻了?!崩蠗钫f道,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他很清楚;該做什麼,該怎麼做,他同樣很清楚。
對於楊廷和,老楊是真的沒有絲毫辦法,不過他不能,並不代表別人不行。至少說,他還是要聽他老伴的話,畢竟他們都是過了花甲的人了,一起走過了多少個風風雨雨,多少個春夏秋冬。
老楊要做什麼,楊廷和很清楚,這種事在之前已經發生了多次。在老楊退後,他略微一笑,嘴角處出現了弧形。之後,他再次欣賞這大好河山,他要把這美好的大好河山牢牢的記在心中,或許這將是最後一次眼觀這壯景,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也的確這是他的最後一次眼觀此景。
人上年紀,本就體弱多病不說,他的心性在大禮議之後便開始變化著,這也就間接的導致了他在歸家後五年便病逝。
老人楊廷和的心,這一大路人馬都懂,他們在這回來的路上也是最大限度的照顧老人。就算此時,他的左右以及後方都站有護衛,以防他有個不測,好及時搶救。
同時,老人楊廷和在緬懷某處之時,都會給予他充足的時間。當然,這也不可能讓他完全被那種低沉心境所誘導,在每一次他沉澱其中適時時,他的夫人便會親自來叫喚他回到馬車中。
“老頭子,合適就行了,該回來了,我們還得趕路。你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還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一戶人家,要不然,我們又得露宿意外了。在平時就算了,這蜀道可不大平靜的,你還是得爲這些隨從考慮考慮。”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這人正是楊廷和的夫人。她說了一大篇話,其最終目的也就勸導楊廷和回到馬車中,蜀道中的風可不是一般大。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知道你疼他們啊,我還是懂的,我只是想到看看這壯麗山河?!睏钔⒑痛鸬?,說話的同時也開始走向馬車,只是他在走向馬車的同時,也不時的回頭,看那壯麗山河,一副滿是不捨的模樣。
“慢點,老爺,別絆著了?!崩蠗畹?,說話中還小跑過去扶著楊廷和的臂膀。
一路人馬再次啓程,奔馳在這險峻的蜀道上,只留下滾滾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