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木已經整整飄蕩一年了。
他百無聊賴的任由一個又一個行人穿過他的身體。他只是一縷幽魂,準確的說,是一隻靈。
靈是鬼魂的另一種說法,也和鬼魂有著一些本質的區別。
鬼魂只是人類死後還未投胎前的遊蕩狀態,而靈通常是由於怨念過深,或者執念過重,而強行留在人間,年復一年的飄蕩。而且靈和鬼魂最大的一點區別在於,靈可以控制自己,讓自己在人類面前現身——當然,多數靈都不會去惡意嚇人。再有,每隻靈都會有一項屬於自己的特殊能力,有時很強大,有時很廢柴。
子木漸漸飄到一個住宅區。這是一片老舊的住宅樓,帶著濃烈的人間煙火氣和腐朽味道。他隨便找了一家住戶,在陽臺的欄桿上坐了下來。
他做出嘆息狀,臉上盡是無奈。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變成這種東西的。去年秋天,他在過馬路時打電話,結果出了車禍。再醒來時,就成了這樣一個狀態。別人看不到他,聽不到他,也感受不到他。他總是能遇到很多同類,但他們之間從沒有交集——這也是靈的一個特點,獨居。
可是他並沒覺得對生前還有什麼過深的留戀,怎麼就會變成這樣呢?
他正沉浸在無邊的苦惱中,冷不防被身後的一聲尖叫驚醒。
一張完全空白的大白紙,平整的鋪在小地桌上,對桌而坐的是兩個16、7歲的女孩。
兩個女孩雙手交叉,兩手間夾著一支削好的鉛筆。鉛筆懸空在白紙上。
右手邊的女孩兒看起來很成熟,臉上是很濃的妝,一頭大波浪的長髮也挑染成了酒紅色,隨意的披散在腦後。
王爾絲看著面前嚇的閉上眼睛的女孩兒,嘴角有一抹壞笑,“柳柳,玩‘筆仙’是不可以閉上眼睛的,不然筆仙會附在你身上哦。”
“啊……”面前的女孩兒輕輕的尖叫一聲,睜開了眼睛。
柳白和王爾絲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一臉的純稚,臉上未施脂粉,鼻樑上架著一副白色邊框的眼鏡,看起來——有點呆呆的。
爾絲看她把眼睛睜開了,於是開始用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低低念道,“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面前的鉛筆沒有反應,於是爾絲用更緩慢的語速又唸了一遍,“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話音剛落,面前的鉛筆便動了起來,帶著兩人的手在白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柳白看著紙上勉強稱得上是圓的圓圈,之前臉上的擔憂呆滯瞬間一掃而空,化爲了巨大的驚恐。她唯恐燒到般鬆開了手上的鉛筆,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叫,整個人也向後倒去,腳揹帶翻了地桌,慌亂中的手也把自己的眼鏡打了下來,不上不下的掛在臉上,看起來無比滑稽。
子木回頭,透過陽臺的玻璃門看到了房間內的情況。
地板上是一個已經打翻的小地桌,而地上的用品——看起來像是在玩筆仙的遊戲。
對面而坐的兩個女孩兒,穿白色T恤的正滿臉驚懼的看著桌上的白紙,而一身黑色連衣裙的女孩兒卻笑的全身顫抖。
爾絲一手摸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指著柳白,“柳柳,你也太好騙了啊!連是我在動都感覺不到啊!看你嚇的呦,笑死我了!”
柳白楞了一下,然後嚥了咽口水,輕聲問道,“真、真的?”
爾絲一邊笑一邊點頭,“哎呦,一直就知道你膽子小,現在才發現小成這個樣子,一個筆仙就給你嚇成這樣,要是真的你不得嚇死啊!”
柳白羞澀的扶了扶眼鏡,坐起來整理好凌亂的衣服,然後把打翻的桌子重新扶了起來。
爾絲揉了揉笑酸的臉頰,把白紙翻了一個面,“伸手,我們繼續。”
柳白徹底呆了,“啊?還玩啊?”
爾絲一臉的理所當然,“我有問題要問的,一定要請到筆仙才行。其實你不用怕,我是主提問,就算最後筆仙留下或者有什麼走黴運的情況也都是在我身上。”
柳白回想了下剛纔的一幕,頭皮發麻。
她惴惴不安的伸出手,“真的沒問題?”
爾絲一臉篤定,“放心,好姐妹我不會害你的!”
柳白擡手扶了下眼鏡,“那好吧。”
爾絲突然變的很嚴肅,“剛纔只是練習,這次是正式的了,你絕對不可以再鬆開手,不然我就玩完了,聽到沒?”
柳白艱難的點了點頭。
爾絲很滿意,於是又開始念起了那個咒語……
子木看著兩個人完全不正規的請筆仙方法,有點無語。
那紙上應該有字的,最起碼要寫上“是”和“否”,而且兩個人的整條手臂都要懸空,她們兩個卻都搭在了桌子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請筆仙的咒語不是這樣的。
其實筆仙就是有預知未來能力的靈,追根究底,和他也是一個物種。
他飄進房間,聽著爾絲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念著咒語,帶著一絲無奈附在了筆上。
雖然他沒有預知未來和知曉過去的能力,但表面功夫還是做得到的——就當幫她們一個忙吧。反正……他一直都很無聊的。
鉛筆再次動了起來,爾絲一臉的興奮。她的表情明確的告訴了柳白:這次真的不是我搞的鬼呦~
柳白仍然很害怕,卻也有了些心理準備,沒有再嚇得扔開筆。
鉛筆緩緩的在紙上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標準圓,然後停在一點不停的畫小圈。
爾絲清了清嗓子,問,“筆仙是你嗎?是的話就畫個圈。”
子木帶著鉛筆又畫了一個圈。
爾絲興奮的吹了個口哨,“啦啦啦,那我要開始提問啦!”
柳白突然小小聲的插嘴,“爾絲,你提問的話它怎麼回答啊?”
爾絲想了想,“這樣吧,筆仙同學,我都問判斷題,是的話你就畫一個圈,不是的話就不用動,好不好?”
子木又帶著鉛筆畫了一個圈,心裡暗想,紙上沒有字這個方法也不錯。
爾絲很滿意的笑,“原來筆仙也挺聰明的啊,那我問第一個問題啦,筆仙同學,你是男是女啊?”
子木卡在那裡,心裡無奈道:你這叫選擇題不叫判斷題好不好?
爾絲愣了愣,“不動?那答案就是不是,既不是男也不是女,原來碰上一個人妖筆仙,呸呸,真倒黴。”
向來被稱爲有禮貌的子木突然很想罵人。
爾絲繼續問,“那我人生中哪一天最幸運呢?到時候去買彩票就發咯!還有還有,下次大災難是什麼時候?我提前發佈出去就是聖人啦,哈哈。”
柳白傻呆在那裡:原來爾絲也有如此白癡的一面,看來表面的成熟性感都是浮雲……
子木直接選擇從鉛筆裡退出來。
爾絲看鉛筆一直沒反應,於是對著鉛筆吹了口氣,“人妖筆仙你還在嗎?”
鉛筆還是沒反應。
爾絲咒罵一句,“靠,這筆仙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不敬業!”
她鬆開手,把鉛筆往書桌上一扔,白紙團成一團直接丟在了紙簍裡。
柳白怕怕的環視四周,“爾絲,真的沒有問題嗎?我總覺得不對勁啊,好像這房間還有一個人似的。”
爾絲伸了個懶腰,開始卸妝,“沒事啦,筆仙還能吃了我不成?你要是怕趕快回家吧,趁著天還沒黑呢。而且……”她突然轉過身衝柳白做了個鬼臉,“白紙我沒有燒掉哦!筆仙一定會留下來的哦!”濃妝卸到一半,亂七八糟的一張臉很有驚悚效果。
柳白又“啊”了一聲,再次環視了一圈,“那、那我就先走了啊。明天學、學校見。”
爾絲背對著她擺了擺手。
柳白走後,爾絲直接進了浴室洗澡。
子木沒有立刻離開,留在了這個房間裡。他覺得爾絲給人感覺很不協調:明明是一副太妹的打扮,卻表現的像個無知少女——怎麼看怎麼彆扭。
他看她進去洗澡了,估計一時半會不會出來。
無聊的子木在房間裡找到一面全身鏡,站在了鏡子前。
作爲一隻靈,他的能力便是——控制現身的程度。
他可以只讓身體的某一個部位現身,或者讓現身的部分出現透明或者半透明的效果。
子木覺得這能力完全就是用來嚇人的。但他成爲靈以後從來沒嚇過人,他覺得那樣太不道德了。
不過這能力的確很有趣,他站在鏡子前不停的調整自己的現身部位和透明度,自得其樂的忘記了時間。
爾絲洗完澡換上了一身紅色的睡裙,長長的頭髮還滴著水。
鏡子前的她膚白勝雪,肌若凝脂。嗯……果然錢沒有白花,這個牌子的面膜還是挺有用的。
她懶洋洋的走出浴室,卻發現自己房間裡多了個男人——一個站在鏡子前,一會兒出現一個部位的男人。
爾絲先是一愣,倒沒有害怕。接著便反應過來了,這位大概就是筆仙吧?
她笑著走上前,想跟傳說中的筆仙打個招呼。
子木對著鏡子玩的不亦樂乎,完全忘記了這是在別人家裡。
他看著鏡子裡殘缺的自己,還有另一個紅衣的長髮女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子木成爲了最窩囊的被人嚇到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