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___嗚___”
寂靜的夜空裡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緊急集合啦!”只聽通鋪另一端的班長大聲喊道。
我猶如彈簧般猛地掀開被窩,推了推身旁仍熟睡著的薛宏,然後抓住外面罩了條卡其布褲子的棉褲,雙腳迅速伸進褲筒內,接著跳下牀彎腰穿上大頭鞋,將襯衣和絨衣胡亂塞進褲腰裡面,三兩下扣好上衣釦子,打揹包、帶槍彈、扎武裝帶。在黑暗中用極短的時間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然後飛快跑向門口。
院子正中的操場上,官兵們跑動的腳步聲夾雜著此起彼伏的口令聲。一班的新兵們在本班門前按高矮次序排好隊,由班長帶到二班門口向排長報告。排長簡短利索地下達了“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幾個口令之後,又帶領排成三列的新兵排,跑步到操場中央向值班排長報告。
灰暗的星光下,一米八幾的連長像根柱子似地站立在球場中央,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長長的隊伍。戰士們發出粗細不勻的喘息聲,偶爾有人壓著嗓子輕輕地咳嗽一下。片刻,連長用手電筒照著花名冊開始點名:“張世材”。
“到!”
“盧國強”。
“到!”……
“龍世奎。”
……
當點到龍世奎的時候,隊伍裡出奇地沒有人應答,連長用他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又大聲叫了聲:“龍世奎!”
這才聽見有人遲疑地答了聲:“到!”
連長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就下達口令:“向右轉!跑步走!”然後指揮隊伍沿著操場的邊緣跑動。
我的身後,只聽見龍世奎的步槍和水壺隨著跑動的步法一下下踫撞著,發出有節奏的“叮噹、叮噹”聲。他在慌亂中將褲子的開口穿到了後面,無法扣緊皮帶,只得左手提著褲子,右手挾著團成一團的“揹包”,而把掛包、水壺、步槍、子彈袋等全掛在脖子上。連長似乎有意要出他的洋相,他在隊伍的左側一邊小步慢跑,雙手握成拳在腰間像打鼓似地上下晃動,一邊“一二一、一二一”地喊著口令。直到衆人都已氣喘噓噓,嘴裡開始呼出白氣了,連長這才大聲叫道:“立_定!”
隨後,他開始講評:“本次緊急集合用了三分鐘時間,很好,最先到達操場上的是二三四排的老同志,新兵排最後到。新同志這是第一次參加緊急集合,除了極個別同志著裝不整齊以外,大多數都能夠做到快速到達指定位置,希望以後繼續發揚。
今後啊,新同志們一定要記住,我們是在邊防,隨時可能發生情況,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你在做什麼,警報聲、槍聲就是命令,聽到警報和槍響,必須要用最短的時間到達你的戰鬥崗位”。
“講評完畢,各排帶回!”
回到班裡,班長在書桌上點了支蠟燭,全班戰士一件件解下身上的裝備。哈州兵盧國強故意將子彈帶、掛包等物件掛到脖子上,左手提起一隻褲腳,右手挾著揹包,學著龍世奎剛纔在操場上的樣子,在通鋪前搖搖晃晃地跑過來跑過去,十來個人被他那滑稽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張世材邊笑邊問:“龍世奎,你那玩意兒是不是長在後面的啊?咋別人的褲子開口都朝前,你的卻是朝後呢?”
龍世奎瞅了一眼比他高出一頭的張世材,氣得重重地呼了口氣,一邊把半自動步槍放入槍櫃內,
一邊卻學起盧國強女聲女氣地說話:“我的玩意兒長在啥地方?叫你對象來檢查檢查嘛”。
盧國強正好在他的身後,照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龍世奎轉身正要反擊,卻見班長忍住笑大聲喝斥道:“幹啥?快睡覺!”兩個人便立即住了手。
班長一邊往牆上掛他的挎包一邊扭頭問龍世奎:“你是咋回事?”
龍世奎小聲答道:“我沒有聽到警報響”。
“別人都能聽到,咋就你聽不到?”
龍世奎突然提高了聲音大聲嚷道:“睡著了就聽不到嘛,哪個喊你不叫醒我?要你班長幹啥吃的?”
班長氣呼呼地“你”了一聲,嘴裡嘀咕了句“孃的媽媽”便躺到了他的鋪位上沒再說什麼。
屋子中央的火爐被焦炭燒得通紅,爐子上,盛滿了水的鐵皮桶子發出吱吱聲響,很快,疲憊不堪的新兵們便進入了夢鄉。
邊防站北方雖無戰事,但仍然陰雲密佈。
由於局勢緊張,我們這批新兵沒有經過任何集訓就直接編到了各個連隊,聽老兵們講,前段時間他們還在塹壕裡睡了好幾個晚上。
此前,從本地入伍的新兵已經先於我們幾天到達我所在的連隊了。
這是一個用土坯壘成的大院子,院子三面戈壁,中間有一個籃球場,除了在牆角處能見到幾株乾枯得發黃的蘆葦以外,整個院子裡就再也找不出別的什麼植物了。
新兵排位於院子的南面,正對的北面是三排,接兵幹部之一的趙排長就是三排的排長,現在負責訓練我們這批新兵。接我們的還有一位汪排長,聽說他在步兵二連。靠東面有兩排房子,第一排是連部,第二排是邊境會談會晤站,會晤站後面高高地聳立著連隊的哨樓。西面的那排房子是二排的宿舍及飯堂,平時開會、學習都在飯堂裡進行。
連隊北面幾百米處就是邊界線。
邊界那一側有一大片綠洲,綠洲的盡頭就是著名的阿爾泰山山脈,山腳下,肉眼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小黑點,那是外軍的觀察哨,哨位雖小,卻異常神秘。
從連隊通往邊界的小路旁有兩排碗口粗的沙棗樹,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中顫顫地,時不時發出嗚嗚聲響。據指導員介紹,這是馬王廟的第一任站長、趙排長的叔叔帶領戰士們栽種的,他現在已經是團裡的副團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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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纔剛剛睡著,起牀的哨音又響了。
我一路小跑著去院牆外的廁所解手,許多新兵也都和我一樣,在邊跑邊系鈕釦。
趙排長爲了使隊伍顯得整齊和便於聽到口令,他要求所有新兵將羊皮帽的帽耳朵紮起來。凌厲的寒風像刀子似的刮削著每個人身體的暴露部位,耳朵和鼻子都凍得像是快要掉下來似的。
老兵們已經沿著院牆西南角上的公路朝戈壁深處跑去,新兵們則“譁、譁、譁”地圍著籃球場轉圈。隨著有節奏的跑動,羊皮帽的繫繩一上一下地跳躍著,遠遠看去,很像是鳥巢裡的小鳥此起彼伏地伸縮著脖子、張大了嘴巴“吱吱”待哺。幾圈下來,呼出的水氣凝結在鬍子和眉毛上,人人便都變得跟聖誕老人一般了。
趙排長在隊伍的左則邊跑邊帶頭喊番號:“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隊伍也隨之跟著大
聲地呼喊:“一--、二--、三--、四--!”整齊而高亢的番號聲響徹戈壁。
我隨著隊伍一起跑動,腦海裡卻浮現出十多年以前的情景。
那是一個金秋十月,平日裡寧靜的小河突然喧鬧起來,一列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從小河邊的公路上進入縣城,騎著高頭大馬的解放軍戰士拐下公路下到河邊,邊讓馬兒飲水,邊用刷子沾了清清的河水爲軍馬刷洗皮毛。
隊伍在縣城裡駐了下來,他們有的清掃街道,有的免費爲老百姓理髮。有時則列隊走出縣城,翻山越嶺一去好幾天。當他們從縣城的大街上經過的時候,時而快跑,時而疾走,時而大聲而整齊地呼喊“一--、二--、三--、四--!”
那時我就特別好奇:他們爲什麼只喊“一二三四”而不喊“一二三四五”或者“一二三四五六七”呢?
還在上小學的我,揹著書包大膽地走到隊伍裡去,仰頭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我試圖與他們的步伐保持一致,可是,無論我怎麼努力,卻總也合不著他們的節拍。
一個多月之後,隊伍在一夜之間便悄無聲息地開走了,小縣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然而,這個好奇的疑問卻一直留在我的腦子裡。
我一邊跑著,一邊總去想爲什麼不喊“五”的問題,誰知,想著想著,待隊伍又一次喊完“一二三四”之後,我便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大聲地喊道:“五——!”
喊完了我才發現,整個隊伍裡就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
趙排長立即下達“立定”的口令讓隊伍停下來,然後,大聲命令道:“第一列第三名,出列!”我站在隊伍裡悄悄一數,第一列第三名正好就是我呢!便立即跑步出列站到排長跟前,戰戰兢兢地望著他。
趙排長一臉嚴肅地看著我:“看不出來,你還挺聰明的啊?這麼多人都只能數到‘四’,唯獨你一個人能數到‘五’”!他的話音剛落,整個隊列裡的人便轟然大笑起來。排長這才收起嚴肅的面孔,笑了笑,命令道:“入列”!
因爲沒有聽到警報而鬧出洋相的龍世奎終於逮著笑話我的機會。早操一結束,他邊解腰帶邊調侃道:“哈哈,聞平兒,高中生就是高中生哈?是要比我們聰明點。”
其他人也跟著哈哈大笑,班長臉上帶著笑意問我:“咋啦?跑著操你還走神啊?”
我便趁機提出了心裡的那個疑問,我說:“班長,你說爲什麼只喊到四就不再接著往下喊了呢?”
班長說:《隊列條令》規定就只喊到四,爲什麼不往下喊?沒有必要嘛,可以喊五就可以喊六喊七,如果一直這樣喊下去,那喊番號不就成了數數了?
他還說,行進中,呼喊“一二三四”除了能增加隊伍的威武和雄壯感以外,還有和“一二一”同樣的作用,能調節零亂的步伐,使隊伍更加整齊。
但是,隊伍在過橋樑的時候則必須打亂步伐,以防止和橋樑發生共振。某年某地的某座大橋,因一列二十餘人的小隊伍經過而垮塌,應該是和那位帶隊的排長不熟悉隊列條令有很大關係。
從此以後,這讓人聲嘶力竭的番號就一直伴隨在我的軍營生活中了。訓練時喊、出操時喊、開會學習前喊,吃飯前也喊,總之,只要是列隊行進就少不了呼喊“一二三四”,直到脫下軍裝爲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