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玉樓出來的時候，夜已深。街坊巷角家裡有喜事的人家都在屋檐處掛上了紅燈籠，這算是淮安郡一個不成文書的習俗。

他們一行四人一起出來，雖然入了夜，但街上仍然還是很熱鬧。有販夫走卒、文人詩客、官吏商人伴著月色和籠色，還在忙碌著自己的事情。

一起將聶墨硯和樓嶠送回定國公府，溫樽和郭曾鳴這才離開了北市，轉(zhuǎn)身又跑去東市買了兩壺酒，二人一起爬上酒肆屋頂，對酌淺談，還找了兩把大刀對打了一頓。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雙雙都染上了疲憊神色，枕著手躺在瓦片上，看著月亮聊起來。說的是他們眼中的江湖，那個他們想要去追尋的自由。

夜越深，酒意也越濃烈。明月之下對影成雙人，少年們聊的全是江湖。

此時不知愁之味，對酒長談逍遙志。

這邊，聶墨硯回了府，估摸了一下今天的日子就換了身夜行衣偷偷從後門出去，順手還牽了匹馬。金玉樓後面，負責調(diào)教人的老嬤嬤正舉著半個手臂粗的長鞭子抽打著躺在地上彷彿已經(jīng)失去了生機的少年。聶墨硯蹲在屋頂上藉著月光勉強看清他的臉，髒污覆面，顴骨高高，骨瘦如柴，，過於瘦小的身板在帶著些春寒的夜風中瑟瑟發(fā)抖，衣裳破舊，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衣不蔽體了。剛剛被鞭打的地方甚至還在不斷地滴血，雖然眼睛緊閉但是指尖還在無意識的不停發(fā)顫。

聶墨硯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只覺心臟撲通撲通跳。

金玉樓其實不屬於淮安郡產(chǎn)業(yè)，幕後的老闆也是個厲害人物。所以淮安郡很少出現(xiàn)的人口販賣問題，只會在這裡看到。

而且，它明面上是個休息玩樂的場所，但也算是半個青樓，不僅有美貌魅惑的姑娘們，還有迎合其他口味客人的清俊少年。

總之其實是個挺亂的地方，風月聲色在這裡習以爲常，甚至在樓的後面，居住著姑娘和少年的地方，常年飄蕩著一股甜膩的脂粉味道。

又聞著這個味道了，聶墨硯輕吸一口氣，皺了皺眉，忍不住打了噴嚏，一下子驚動了下面的老嬤嬤。睜著一雙渾濁無神的雙眼怒目望向聶墨硯在的地方，待看清以後，嘴角勾起詭異的弧度——

“閣下看的可還盡興？”

換了個姿勢坐在屋頂上，聶墨硯似笑非笑地看過去，雖然蒙著面，旁人無法看到她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沉思片刻，老嬤嬤笑著問道：“貴人是想要他？”粗大的手指肯定的指向昏迷在地上的少年。

“對?！甭櫮幰矐械酶龔U話太多，既然現(xiàn)在可以簡單的用錢來解決這件事情，她乾脆也就直接點。

在老嬤嬤拍手叫來了一個壯漢以後，他們幫著聶墨硯把少年搬到了馬上。交了應付的銀子後，聶墨硯翻身上馬，餘光瞥見老嬤嬤渾濁算計的眼神，心裡暗道不妙。

往口袋裡一摸，摸到了一包粉末，嘩啦一下全部甩了出去，那是溫樽前不久給自己的迷藥。她開始馭馬馳行在街道上，濺起飛揚的塵土。剛跑出去不遠，就聽到身後一聲驚呼，然後就是重物倒下的聲音，她緩了口氣。

低頭看著少年被劃了一下的臉，安靜又脆弱。馬的毛上都沾染到星星點點的血跡，更不用說少年身上那深淺不一的無數(shù)傷口了。聶墨硯心裡暗驚，不禁放緩了行進的速度，防止他的傷口二次裂開。

從後門回到她自己的院子裡，安排丫鬟去將馬上清理乾淨。她讓一個侍衛(wèi)幫著她將少年搬進了其中一間廂房內(nèi)，讓人取來上好的金瘡藥。

將少年殘破不堪的袖口挽起，用一塊乾淨的帕子輕輕地擦拭著他手臂上的血跡，小心的避開了他的傷口。

整個過程就像是被刻意放慢，聶墨硯不由得想到上輩子第一次見到面前少年的場景。

那是在霍家的小花園裡，她代替母親去霍家做客的那一天，她聽霍明悅說剛從南方運來了種新奇花卉，便興致勃勃地拉著霍明悅?cè)チ嘶▓@

看了一會兒，霍明悅?cè)氯轮詮N房剛做好的點心，她就自己一個人在那個荷花池旁，捧了一掌心池水，冰冰涼涼的，讓她因爲烈日炎炎而有些煩躁的心情莫名平靜下來，忍不住勾脣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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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忽的聽到旁邊有一聲輕笑，驚愕地望向那個聲音發(fā)出的方向，她看見了少年，坐在一把輪椅上的少年，那個被人下藥以後綁了去，折斷了雙腿，且因爲沒有趕在最好時間內(nèi)治療而落了終身殘疾的少年郎。

那時明明是夏天，眼前的少年卻總讓她覺得冷冰冰的，一陣風吹過，甚至都隱隱帶上了涼意，刺入骨髓，讓她忍不住顫了身子，一看過去又驟然對上一雙漆黑無光的眼睛，他在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好看的脣角勾起頗具興味兒的笑。

如玉的臉上滿是化不開的陰翳，眉目如畫中朗月清風的少年郎，但是少了該有的意氣風發(fā)。

後來，她再也沒有忘記他看著自己的那個眼神。

不過其實他們二人的交集並沒有很多，因爲他的眼神，帶著太多的侵略感，讓她忍不住避開。

後來更是在別人口中聽到曾經(jīng)年少未經(jīng)此劫難時候的霍家二房獨子——霍璟言，當初是多麼的光華耀眼，惹得衆(zhòng)多世家子弟嫉妒。

心中便漸漸染上了憐惜，後來霍家遭遇變故之時，她又無數(shù)次的想，若是沒有這起劫難，以二房的手段，是不是外祖母的母家就能得以保全，就能少一份滅門慘案……

可是她又覺得奇怪，二房雖然跟外祖母的兄長的大房和與大房關係親密的三房並無太多聯(lián)繫，但爲何會如此仇恨他們呢？甚至在霍家大房和三房向他們求助時，也冷漠示之，不肯出一分援手……

莫不是真像後來坊間傳聞的那樣，霍璟言的腿和綁架案都是霍家其他兩房的人操縱的……

所以這次她搶先救下了他，試著改變霍家的結(jié)局，但不知怎的，內(nèi)心還是涌上了不安?；瘟嘶文X袋，她暫時將精力全部放到了處理霍璟言的傷口上，用的是全府最好的藥。左右後來他的傷口感染也是來過定國公府尋過藥，只不過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去了京城，再後來就是在霍府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