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郭曾鳴的父親調任升職入京城,就是一切事情的最開始。
溫樽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那怎麼沒聽到過什麼風聲?”
“不知道欸,朝廷上的事誰又能說出個所以然呢……”郭曾鳴說著,眼尖手快地從樓嶠手上奪回了快被他吃到空碟的糕點,“喂!樓小嶠你都吃了早飯,我和溫樽可是飯都沒吃就來了,你還搶我的吃的!”
樓嶠看了看他,白了他一眼,吩咐竹生,“行了,跟你們家少了你口吃的似的。竹生你去讓小廚房給郭少爺和溫少爺再準備些粥餅!”
從樓嶠手上坑到了吃的,郭曾鳴心滿意足的找了張木凳子坐下,餘光瞥見平常一起插科打諢的聶墨硯今天的狀態真的很不對勁,她雙目放空,注視著他,眼裡帶上了些他看不懂,但是莫名覺得很滄桑的悲傷。
見狀,他打趣道:“墨娘這樣看著我,莫不是做的噩夢裡也有我?難道是我死了嗎?”
又見聶墨硯眸光點點,沉默不語。
一臉驚恐地站起身,皺眉道:“不是吧?雖然說我前幾日,以你的名義向進寶閣賒了賬,上個月不小心摔碎了一支你的玉釵,上上個月拔了你院子裡的牡丹花……但是你怎麼直接夢到我死了呢?”
聶墨硯:……原來是你乾的。
樓嶠和溫樽:……乾的缺德事還挺多。
其實這些事她都早已忘記,就算記得的也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去了京城以後的事情太多了,忙碌地發生著糾紛,她再也沒有精力去回憶過去,沉湎於回憶。對於他們來說這些事情也就是兩個月之內經歷的,但對聶墨硯來說,中間卻早已橫跨數年光陰。
他嘿嘿一笑,摸了摸頭,一臉期待地看著聶墨硯,“那我是不是匡扶正義的時候,不小心中了賊人的奸計,中毒而亡,死後還成了人人傳頌的大英雄!”
可能少年人的心裡總是懷著幾分英雄意氣,希望自己能成爲那樣的人。
聶墨硯看著他期待的目光,緩緩點了點頭。
喜歡熱鬧的人,死在了最冷最寂靜的夜裡,無人知曉。匆匆趕到的自己,只看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和一羣暴亂的百姓。
年少時希望成爲大英雄的人,在最後卻成爲了百姓耳中口中的大奸臣,從期盼的流芳千古變成了死後的遺臭萬年。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過,卻被迫背上了黑鍋。明明嚮往心中的桃花源,卻誤入不擅長的權力深淵。
所幸她有著上輩子的記憶,就算事情的發展線提前了又如何?她能重生一次,就不會再讓身邊的人重蹈覆轍那些悽慘的結局!
她靜靜地看著眼前幾個鮮活的少年郎,記憶裡的飛揚色彩愈發的清晰。
只要還活著,她就還有機會扭轉結局。
*
用過飯後,溫樽變戲法似的從懷裡取出四張布條,溫溫笑道:“今日大家都有空吧?我二叔昨天得了金玉樓的邀請,我也去求了幾張,聽說今日有舞姬鎮場,去尋個樂子如何?”
“如此盛情邀約,那哪能不去呢?”郭曾鳴笑得開懷。
偶有鑼鼓聲響在坊間,少年們隨著人羣涌入了東市的金玉樓。明明還是白天方至過半,樓裡已經亮著燈火,雕花的窗櫺側畔,高鬢如雲的舞姬們正對著銅鏡細細描著眉眼,放下後顯露出眉心一點嫣紅,嫵媚動人。恣意的少年們跟隨著金玉樓老闆行至二樓盡頭處的一間雅舍,繞過繪著梅花的半壁屏風,擇了臨窗的酒桌落座,樓下舞姬還未出場,嬉鬧聲、奏樂聲便已不絕。
喝著茶,閒聊著最近的趣事兒。
聶墨硯聽著他們爲了些小事爭著幾分意氣,從一字一句間琢磨著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心下竟有了幾分無力感。便默默看向了窗外,那高高掛在天上從來如一而終的烈日驕陽。
偶爾偏頭與三位少年閒談一二,更多的時候還是喝著茶,看似緘默,實則在內心裡思考如何應付即將要迎來的“不速之客”。
樓嶠三人見她那樣,只當是真的被夢魘著了,所以心情低落異常,於是變著法子給她說些聽來的話本笑話。
三兩細談間,時間已悄然流逝。
正當她漸漸露出笑顏時候,忽然嗅到一陣伴著花瓣飄落的香風,接著就聽有人喊道:“瞧那!”
原本熱鬧的人羣瞬間安靜,屏息望向同一個方向——
樓中正中央的十二蓮花高臺上舞姬衣帶飄飄的從二樓飛下,身上的絲帛翩然,腰間和腳上腕上懸著的鈴鐺隨著她們的舞動泠泠作響,一撇一笑間不經意地流露出的驚鴻媚態緩緩地驚動了席間醉意轉深的客人們。更有提著春雨般酥潤的嗓子唱著婉轉的小曲,細膩優柔的尾音勾著在場人的心神。醉眼朦朧,十指隨著音律飛舞啓奏在琵琶之上,優美動聽的曲子綿綿流長,口中吟著些唱詞。
這番情景,令人沉醉忘懷,竟不少人癡狂恣意,將筆墨書寫於衣襟間添上幾筆作著詩方纔盡興。難得的一場白日盛宴竟一口氣持續至月上皎潔,文人墨客之流紛紛醉倒在這數盡風流的地方。
這裡就是淮安郡的瀟灑之態,這個她從小生長的地方,於很多人而言,這裡就像是一處桃花源,地方遠離權力紛爭,無數百姓安居樂業。
可惜上輩子的她親手將這處桃花源毀了,那些鮮活的存在於自己生命裡的一切都曾葬送在她的手中。
誰能想到這片現在充滿著歡聲笑語的繁華土地上也會迎來餓殍遍野、民不聊生的慘狀……
一想到這,原本想遠離京城糾葛的聶墨硯陷入了深切的反省,如果她堅持著不去京城,那外祖父外祖母肯定會依著她的。那她待在淮安郡,要想逆轉上輩子的悲劇,就需要好好訓練並利用好宴琿做夢都想要的斬月軍。
斬月軍,定國公府私有軍隊,是皇帝允許其持有的軍隊。驍勇善戰、無懼無畏是他們最大的特點。分爲兩部分,一部分是明面上被定國公樓翎正大光明放到練武場訓練的軍隊,另一部分則是定國公夫人所持有的在暗處的那些人。他們可能是宰豬的屠戶,可能是做著買賣生意的商人,甚至還有可能是路邊看著很悲慘可憐的乞丐……反正涉及範圍之廣令人歎爲觀止,也正因如此定國公府的情報網可謂是遍佈全國。
但是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信息,就連宴琿也就頂多知道那支明面上的正統軍隊。
暗處的那一部分,就是她能用來改變上輩子軌跡的法寶。如果命運終究還是推動著她向著註定的結局靠近,那她就跟它抵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