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在想,公務員朝九晚五的生活就像一陣帶著鹹溼穿堂而過的風,以各種各樣的名義堂而皇之漸漸滲透進體內,慢慢以麻痹的方式將你束手無策地扼殺在這個充滿旁人豔羨的所謂體制之內,無從抵抗也無法掙脫。北大曾流行著一首詩:未名湖是個海洋,詩人都藏在水底,靈魂們都是一條魚,也會從水面躍起。我不是詩人,也沒有去過未名湖,所以我不是水底的生物,只是一株飄在體制這個海洋裡的浮萍,沒有根,也沒有方向,或許自以爲曾經有過一種叫靈魂的東西,卻早已被雨打風吹去了。
我姓木,在單位,年齡比我大的同事,都習慣叫我小木,新進的比我小的同事,熟識了之後,也會在極短的時間裡,接受這個事實,叫我小木,以至於真名被大家所忽略,突然哪天有一個正式的場合,某人叫出木清然這個名字,我第一時間都不會意識到就是在叫自己,心想這誰啊,怎麼叫半天沒反應呢?後來被當成一個笑話廣爲流傳,單位開大會點名沒人吱聲的時候,大家都習慣叫小木,然後我就在一陣鬨笑聲中略顯羞澀地答“到”!
我是一名監(jiān)獄人民警察,主要的工作職責就是在進出人員通過了門禁卡、人臉識別和掌紋識別之後,用一根手指以彈鋼琴的節(jié)奏按下開關的按鈕,打開門,然後再關上。當然這只是我個人淺薄的一孔之見,領導們在大會小會上,都三番五次鄭重強調,技防只是前提,人防纔是重中之重,再精密的儀器也有出錯的時候,要時時刻刻睜大雙眼,看緊盯牢,萬無一失。後來一哥們又進一步提出了一個心防的偉大理論,讓我瞬間覺得自己從事著一份光榮而艱鉅的神聖職業(yè),李夢曾說過,光榮是因爲平淡,艱鉅是因爲漫長,我結合實際工作,自作主張地給他加上兩條,機械和重複,我想,領導聽到這些言論,會不會氣得雙眼發(fā)綠。此刻,我就坐在值班室,雙眼空洞地看著監(jiān)控畫面,腦子裡天馬行空地跑火車,以火箭升空的戰(zhàn)鬥精神擔任著這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書記在旁邊提醒我:“小木,想什麼呢?人員進出之後要及時關門,你也是老同志了嘛!”這句溫婉的批評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朝著書記赧然一笑的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下了關門的按鈕。
我感到如今的這份工作讓自己日漸疲憊,離夢想中的生活越來越遠,看著在一個屋檐底下的身影,眼神有些模糊,耳朵忽然聽不到任何聲響,只看見他們的嘴脣在一張一合,似乎在討論著最近傳出的漲工資和延遲退休的消息,他們離我不足兩米,可在這個羣體之中,我每一個脈絡的細胞上都清晰地刻著兩個耀眼的大字:孤獨!
我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大家都很忙,即便找到了說話的人,腦海裡又像突然斷了弦,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誰的心裡沒有點苦悶和彷徨,那些不快樂的,不明亮的事物,吐出來曬在陽光下也還是灰暗,便慢慢學會把所有情緒藏在心裡,嘴上不說出來,連眼睛也不許透露出一絲。
人和人之間,好似都隔著一條或寬或深的河流,難以泅渡,一邊渴望著擁抱,一邊又享受著孤單,一邊憧憬著貼近彼此,一邊又親手劃開距離。無論看似如何親暱,每日微笑著點頭問好,習慣性地緊握彼此的手,勾肩搭背地聊著某個話題,精彩處哈哈大笑,我始終執(zhí)拗地把自己放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肉體在同行,靈魂只能獨旅,感同身受永遠比不上冷暖自知,也許這世間本就是一個巨大的孤兒院吧!
未名湖!未名湖!剎那間被無數(shù)個複製與粘貼,如決堤的山洪,波浪滔天地灌進我的腦子,靈動的荷葉裡站著一個絕世的女子,清冷的背影裡悠悠傳出:“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對於一個孩子快一歲的父親來說,那彷彿已經是一個非常非常久遠的故事了,當我講完,你又恰好聽到這個故事,它就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成了你的故事,其中的快樂悲傷,都是你想起的屬於你自己的另一個故事裡的歡笑與淚水。
時光的院子裡站著兩個人,一個從前的我,另一個是現(xiàn)在的我,相同之處是窮的叮噹響聲能演奏出一曲宏大的黃河四重唱,不同之處是從前自以爲窮得只剩下情懷,現(xiàn)在所謂的情懷也飄然遠去,只有被掏空的軀殼。所以我一直標榜自己是用情懷泡妞的文青,能跟我建立起親密關係的,一定是個有情懷的女人,最起碼,也是個足夠聰明、足夠“識貨”,能夠讀懂我的情懷的人,還大言不慚地說,我不屑於用錢泡妞,不僅沒有技術含量,缺乏成就感,而且追來的女人也早已被這個光怪陸離、浮華喧囂的物質世界俗化。說到這裡,我想起了一個笑話,啊Q信誓旦旦地對吳媽說我想和你睏覺,被認爲是耍流氓,又賠錢又道歉,纔得到原諒,徐志摩說每天早上陪你一起起牀,就是浪漫和脫俗的典範,其實意思都他媽一樣,得到的待遇卻是一個在雲端,一個深藏海底,我想我就是那個把自己生拉硬拽地向徐志摩靠攏的阿Q,她則是我腦海裡從未謀面、滿腹詩書的林徽因。
電話不合時宜地響起來,老婆說孩子的尿不溼用完了,讓我下班去買,可是我上班一直上到晚上十一點半,還去哪裡買呢?她並沒有給出答案,直接說她晚上加班,她媽媽帶著孩子也不方便去,孩子不可能晚上不用吧?我只有苦笑,說待會我給領導請個假,下去買吧!
因爲我們單位在城邊上,隔市區(qū)雖然不遠,但門口是一條凸凹不平的土路,近段時間又趕上城市規(guī)劃改造,各種工程車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晴天一寸灰,雨天三寸泥,出租車都不願意往上邊來,這樣的小城市,消費者這個上帝,不但不能告他拒載,但凡有個車收你雙倍的價格送你上來,你還得感天謝地想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啊!
最快的方法就是借用同事的摩托車,他笑著問我:“你老婆也真是的,她們家這麼多人,你在上班還讓你去買”?因爲我家庭不和諧的事情在單位廣爲人知,就不想過多解釋,只是微微嘆了口氣,說:“我是一名黨員,買的尿不溼經我手那麼一摸,也沾了特殊材料的氣息,不但清爽透氣,還有一個頂倆的功效”!
他說我?guī)志焯牛侨フf相聲,郭德綱都沒飯吃,我說自己是聽著小瀋陽的相聲長大的,像周立波說的那樣,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沒有金剛鑽,攬不了敲瓷器的活。我估計他是對我掌控摩托車方向盤的技術有職業(yè)性的安全隱患感,所以在我肋骨上插了兩把刀,一路親自護送,對於這種人,我只能送他兩個字:好人!
打開家門,他們兩母女正圍著桌子吃飯,岳母問我吃飯沒有,我乾巴巴地說在單位吃過了,放下東西,連熟睡的孩子也沒有去看一眼,就轉身出來。雙手緊緊環(huán)住他的腰,頭依偎在他肩膀上,閉著眼,聽身旁呼嘯而過的人聲、車聲和風聲,我不脆弱,也不悲觀,只是想有個人拍拍我的肩膀,在耳邊輕聲問一句:你還好嗎?哪怕只是一句沒有感情的寒暄。
下班回家的路上,天空下起了淅瀝小雨,陣陣陰涼的風迎面吹來,我不禁含胸收腹,雙手插進褲兜,把自己的橫切面積收攏到一個最小的計量單位,心裡晃盪著一片空白的情緒,鼻子不知爲何一陣酸楚,在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已經習慣在忙忙碌碌中和人羣擦肩而過,忘記了對陌生人微笑。深夜的街頭,看到一個姑娘在路邊哭,哭到撕心裂肺,摔著啤酒瓶,把自己割到鮮血直流,這個城市太大,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鬱鬱寡歡的男人和女人,難過的時候,看到萬家燈火,也沒有覺得希望,只想早點了斷。生活、感情、工作,太多太多的煩憂讓人痛徹心扉,在你毫無知覺中開始,結束卻是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永遠看不到岸,以四十六度角仰望天空,心裡迫不及待地只想逃離!逃離!逃離!
撥通了“好人”的電話,命令他馬上從溫暖如春的被窩裡爬出來,百米速度到橋頭燒烤來,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我要喝酒!不是我還沒開始喝就酒不醉人人自醉,而是重要的話必須說三遍。我沒有見面之後寒暄,寒暄之後說你胖了,說你胖了之後對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來陪我喝酒表示感謝;更沒有矯情地抱緊他,在冷峭的寒風中凝固成永恆;只是隨手遞給他一瓶啤酒,我?guī)至耍汶S意。在這個世界上某個你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地方,你笑的時候,有人會因你的笑聲而開懷;你悲傷的時候,有人會因你的悲傷而淒涼;你喝醉的時候,他卻不會陪你喝醉,只是默默地買單,然後安全地把你送回家。“好人”不是萬能的,他理智地拒接了我遞出的第三個酒瓶,面對我大聲呵斥他不夠朋友,既不辯解,也不生氣,我頹然地表示對此無計可施,接著肆無忌憚地大笑,孤獨地自斟自飲,托爾斯泰說過這樣的一段話:“好吧,就算我能夠在名氣上超越果戈裡、普希金、莎士比亞、莫里哀,超越世界上所有的作家,那又怎麼樣呢?我不能找到一個答案,我急切地需要回答這類問題,否則我就無法生活。我感到生命的立足點在分崩離析,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供我立足,我在生活中一直追求的東西實際上是虛無的,我沒有生存的理由,生活是沒有意義的,這纔是真實情況,生活的每一天,每一步,都讓我愈來愈接近懸崖,我很清楚地看到,前方什麼也沒有,只有毀滅。”
他還是一臉淡然,說你這輩子目前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一個兒子,所以你比我好。就此戛然而止,我以爲他會分析一下具體的原因,甚至準備好了要說,就現(xiàn)在這樣,我情願像你,孑然一身來得灑脫。但是他沒有說,反而抓起酒瓶,和我碰了一下,我大笑,指著他說你變了,哈哈,酒你想喝就喝,不愛喝拉倒,只是待會不能送我回家,要是你家裡不方便,把我扔大街上就行!
從決定請假到假條批完,歷時一個小時,速度出奇地快,誰說我們國家的**部門辦事沒效率?以前請假的時候領導都要叮囑幾句,現(xiàn)在直接簽字,然後微笑點頭送客,都希望你把假全部休完,彷彿職工沒休假也即將成爲不穩(wěn)定因素之一似的,我拍拍宿醉未醒的腦子,這算不算是“四風”問題自查自糾以後的顯著成效呢?
真正頭痛的問題是一個月的假期,我該去哪啊?用假期這麼寶貴的時間來想這麼無聊的問題,就像個老人在回味自己的青春時只記得一件事就是睡覺一樣可恥,這種本末倒置的思維方式也只有我這麼二的人才會有吧!既然不快樂,又不喜歡這裡,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一路向西倒是很不錯,可大理離我太近了點,晚上遛彎多走一會,都能聞到大理的氣息,要不就橫店吧,不是一直心裡夢裡地想去當羣演麼?別人都是揣著滿懷的明星夢去,我花一個月的時間能做什麼呢?無非就是穿幾套不一樣的髒衣服,擺幾個很二的姿勢,用美顏把人和景變得看上去很美的樣子,在朋友圈裡不知所謂地吆喝兩句,淺薄!這句話好像是很多年前她對我說的吧!你,還好麼?
魯迅曾經說過:“地上本沒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一個偉大的女人說過:“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真正的愛情,如果你覺得那是真愛,只能說是在那個特定的時刻下,發(fā)昏的男女都願意相信它是真的”。
“那麼我想請問一下這個偉大的女人,面對著我這個才華勝過外表的帥哥是不是願意假裝相信愛情呢?”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也不該回答!”
“沒資格矯情的,總是在那兒胡亂矯情;而你有資格矯情,卻不輕易濫用自己的特權。女人太聰明瞭,不容易找老公,別說我不提醒你!”
她笑了,咯咯的笑聲依然透著沉靜與內斂。“問世間老公爲何物?你認爲現(xiàn)在的我需要一個老公麼?”
“或許如你所說,你確實不需要老公這個固化了名稱的人,可是我認爲你需要一個像我這樣能包容你所有奇思妙想的男人陪你一起聆聽風雨、沐浴陽光”。
“是嗎?你敢來麼?”
“我的心早已穿破時空而去,你每天睜開眼,看到的第一縷陽光,呼吸到的第一口氣息,都是我!”
“難怪北京每天不下雨就是沙塵暴和霧霾,弄得我天天失眠,哎,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這天還有沒有辦法聊了?給你0.3秒的考慮時間,好好想清楚想仔細了再回答我。”
“如果你站在我的面前,0.1秒都不用,我就可以給你答案,可現(xiàn)在嘛,我拒絕回答你這樣的問題!”
“如果你真的想見我,我現(xiàn)在就讓我這具沒有五臟六腑的軀殼馬不停蹄地去你身邊組裝一個完整的男人!”
“呵呵,你這話聽著有好幾層的意思,不過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願意,但我也提醒你,要是你的五臟六腑在空氣裡呆太久,腐爛變質之後,我會毫不留情地把他扔到廁所的十八層地底!”
“只要能博你一笑,十九層都沒問題。你這麼好的白菜,我一定會趁熱吃下的,等我!”
一切都像是昨天,那個連音容笑貌都飄忽不定的女孩,這一等就是五年,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已爲人夫,爲人父,你又在哪裡依偎著誰的胸懷?天黑路滑,社會複雜,五年的時間,不知是時光拋卻了你我,還是我們在時光的沙灘上一時貪玩,鬆開彼此的手,忘記了來時的路?你說自己是雨的精靈,如果你不見了,定會化作一滴露珠,在未名湖的石碑前等我,相認的暗語就是:似曾相識花落去,無可奈何燕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