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學典禮
瑪阿塔始終認爲,自己就讀的這所學院是個非常古怪的地方。比如說它的大門一個月纔會從牆壁裡出現一次;比如說它擁有一座有四百多年鬧鬼歷史的圖書館;比如說它的生活區中竟還堂而皇之的設有“賭場”這種東西;比如說它可以容忍學生們把兩米多高的獅鷲獸當作寵物帶進公寓……又比如說那位叫做水黦芫的校長先生。
在這一系列的“比如說”當中,讓瑪阿塔印象尤爲深刻的無疑是這最後一項。校長的怪異就如他在魔法界的名氣一樣,是全校公認的——倒不是說他長了兩個腦袋或者比平常人多隻眼珠,而是他的作風與管理方式……老實說,那真不是正常人能夠接受得了的。
就像——他命令學生們去賭場裡面修煉名爲“運氣”的元素,說這東西在以後的生活和工作中將會大有用處;他把自己的十二本學術著作貶得一文不值,輕蔑地說那些是讓政府高層用來唬騙書呆子們的工具,堅決不允許學生們將它們作爲教科書來修習(“那他爲什麼寫得那麼來勁?!”無數同學曾經這麼抱怨過了,大家覺得這不過是沽名釣譽的一種表現);他甚至鼓勵教授們讓真正的吸血鬼和人魚來教“異生物魔法狀態”這門課程——當然,在人魚夫人示範了自己的魔力,唱了一段歌,讓全系學生陷入混亂之後,這個偉大的嘗試還是告吹了……類似這樣的事情簡直多得數不過來,每次被宣佈出來時,同學們都能看到校長先生露出一個陰險的冷笑來刺激他們的神經……所以瑪阿塔難免會覺得,正是由於這位古怪的校長的存在,才助長了這所學校裡不同尋常的風氣。
但是當然,當然啦,這些斑斑點點的傳言都還遠遠不足以影響阿卡尼亞魔法學院的美名。許多人都相信,它是斯瑞達爾博德弗大陸上最棒的魔法教育機構——要知道,歷屆神樹院的十二人長老團中,哪一回沒有出自這裡的畢業生呢?阿卡尼亞是真正培養精英的地方,毫無疑問!於是能讓自己的心肝寶貝進去就讀,就幾乎成了許許多多家長們畢生的夢想。
瑪阿塔的父母雖然沒有那麼誇張,然而當他們收到女兒的錄取通知書時,還是高興壞了。
那個時候他們全家正在恩皮蒂安原生態保護區裡度假,瑪阿塔清楚地記得,接了一通電話之後,他爸爸是怎麼原地轉了一圈就把豎琴扔上天的……
“我爲你驕傲!”他用力點一下頭說。然後豎琴懸浮在空中叮叮咚咚的唱了足有半個多小時,媽媽則把她摟在懷裡親了無數次。
值得一提的是,瑪阿塔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秘思族人。這是個罕見,並且頗有點兒傳奇色彩的民族——維斯特族人民是習慣把姓放在名字後面的;烏靄族人一律把它們擱在前頭(比如水黦芫);而至於說到密斯族,他們則根本沒有姓氏。
是的,沒有,然而這並不能淡化他們對自己血統根深蒂固的熱愛。根據很多人的說法,那是個接受了庫索斯祝福的民族,族人都是些平和而快樂的人,他們崇尚自由,隨遇而安,對自然的迷戀和音樂方面的天賦更加是與生俱來——瑪阿塔的父親就是這樣。他是一位吟遊詩人,至今爲止已經出版了三本詩集,都是在這樣的旅遊中完成的;另外他還給伊吉普特市的“老神話”交響樂團兼職作曲,那些音樂,就連成天在科學院裡忙得四腳朝天的純科學派系人物都十分喜歡呢。
和所有的密斯族人一樣,瑪阿塔有一雙明亮的綠色眼睛,比普通人更薄、更白皙的皮膚,嬌小的身材,和一副可以與天靈鳥叫聲媲美的好嗓音。不過遺憾的是,這個種族關於音樂的天才似乎並沒有遺傳到她這裡來——她父親雅蘭先生就怎麼樣也不能理解,爲什麼自己的女兒居然會是個五音不全呢?庫索斯啊,這真是一件太遺憾的事情了……對於這個,瑪阿塔的母親,尤蘭夫人的解釋就顯得很有說服力——“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是盡善盡美的,你說是不是,雅蘭?”
尤蘭夫人是位十分優雅的女性,維斯特族人,瑪阿塔一頭美麗的金色長髮就是從她那裡繼承過來的。當她聽說親愛的女兒順利考入阿卡尼亞學院之後,立刻就在恩皮蒂安當地買了一隻昂貴的火紅色小吟詩鵲送給她,當作伴學寵物。
至於瑪阿塔自己呢,說實在的,她到現在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怎麼通過那場一團糟的面試的!
因爲阿卡尼亞是座純粹的魔法學院、完全不涉及科學系的專業課程,所以對“天分”這東西看得極重,除了評估每個學生中等教育階段的畢業成績之外,還有一項額外的面試。面試的考官當然是學校高層,他們根據自己的能力與經驗判斷出哪些學生適合來這裡就讀,而哪些不適合。
面試當天……如果非要回想的話,那麼瑪阿塔只能說,一切都糟透了。每個學生都被要求獨自進入一條走廊——入口一共有五個,瑪阿塔排在最右邊的隊伍中。
事後想想,那也許是她那天犯的最大的錯誤。
進入走廊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迷路……當然,這不能怪她,原先的路回不去了,兩側的門沒有一扇推得開,並且彎彎曲曲的樓道好像根本沒有盡頭。於是,她只好向把守門口的保安先生救助。在那個傻笑的傢伙向她眨了無數遍眼睛之後,背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沒發現那是雕像嗎,小姐。”
向庫索斯發誓!如果那東西是雕像,那麼學校絕對是故意的!它簡直是太像一個真人了——比瑪阿塔身後站著的那位——像得多!
那個時候她還沒意識到阿卡尼亞的校長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於是她把那個纏繞在心中讓她無比驚恐的問題問了出來:“唉呀……您也是被困在這裡的學生嗎?請問您是哪一屆的?”
在她看來,這個一臉慘白乾巴巴站定的男人至少在這裡轉悠了十年!不過後來她就知道了,真實情況是,她大大低估了這個數字。
……然後的問答簡直要了人的命。
“你沒有察覺走廊裡的視覺障礙魔法是嗎,小姐。”
“呃……對不起。”
“也沒有注意到門口的提示牌。”
“那個,先生,請原諒我看不懂古魔法語言……”
“你在雕像身上耽誤了多長時間,計算了沒有。”
“嗯……對不起,先生……”
“沒有察覺我的氣場並且認爲我是學生?”
“我……非常,真的非常抱歉……”
“最後一個問題,你的特長。”
“呃……”
“我來告訴你吧,瑪阿塔小姐,那就是說‘對不起’!”
……
然後呢,半個月之後,她就接到了入學通知書。到此瑪阿塔已經完全沒了概念——好吧,那麼誰來告訴她,到底怎麼樣纔算是不合格???
……怎麼說呢,傻姑娘,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爲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那天最右側的隊伍中有一大半學生對眼前的視覺魔法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們沒看到守衛,沒看到無數的幻影門,沒有暈頭轉向而是直奔著“這裡是面試考場”的大標牌衝了過去……結果他們推開門就是校外了,門口會有老師遺憾地告訴他們“你們對於魔法的感應實在不夠敏銳,去在科學專業裡找找看,說不定會有適合你的學校……”
沒錯,瑪阿塔不知道這個,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忐忑不安地以爲是學校搞錯了——她,阿卡尼亞魔法學院?究竟是不是真的啊。
同樣對此摸不著頭腦的人還有妮可。
妮可·布魯維,一個渾身上下都充滿活力的女孩兒,她是瑪阿塔同宿舍的姑娘,同時也是她最親密的朋友。聽名字就明白了,妮可和瑪阿塔的母親一樣是維斯特族人,這姑娘有一頭比較大衆化的暗紅色頭髮,短短的,蓬勃而且利落;她的眼睛也是紅色,一笑起來,會讓人覺得那是紅寶石的光澤在歡快閃動。
後來大家聊起來入學面試的情況,她就說她當時站在右數第二排隊伍中——那條長隊是當天最快完成面試的,瑪阿塔後來知道那是爲什麼了——相較於自己的糟糕表現,妮可的面試簡直簡單得叫人嫉妒!
“我進去,古德教授坐在裡面,他衝我微笑了一下然後說:‘念動力控制’這門專業可能會很適合你。再然後,我被錄取了……我說這真的沒問題嗎?”
是啊,古德教授,念動專業的老師,瑪阿塔在上過他一節‘生物交流概論’之後就明白了,是什麼樣的人可以僅僅通過氣場就判斷出一名學生的潛質!雖然阿卡尼亞校園裡臥虎藏龍、幾乎每位教授都在魔法界有著這樣或那樣的著作和成就,然而得說,這位默默無聞的斯歐·古德先生,卻絕對是瑪阿塔所見過的最棒的念能力者。
值得一提的是——古德教授是位盲人,這讓瑪阿塔在初次見到他的時候非常震驚。那個時候他用銀色的絲帶遮住雙眼,隔著黑暗向她微笑過來:
“別擔心,這世界上有許多事情,並不是只用眼睛就能夠看得清楚的。”
他溫和地說,彷彿不費什麼力氣就能夠讀懂人心。所以有一度,瑪阿塔宿舍裡的四個姑娘,包括她自己,每天都在幻想著如果她們也看不見了那會變成什麼樣的狀況……
當然,這些傻乎乎的念頭早已經伴隨著兩年的學習成爲了過去,今年已經是瑪阿塔就讀於阿卡尼亞魔法學院的第三個年頭。
就在上一個學年束之前,她剛剛拿到了“生物交流與輔助”專業的三星級認證。也就是說,在這個專業課題下面,她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準備論文和參與答辯了。等到四星認證全部拿滿,學生們可以選擇繼續向五星(專業頂級)發起挑戰,成爲研究生;畢業;或者是選修另一個專業作爲日後的輔助,繼續留在阿卡尼亞。
說實在的,有誰願意畢業呢?這所學校的教育體制是這麼自由而課業是這麼有趣,更重要的是,學生們可以在這裡接受到最頂級的魔法專業教育,這是誰也不會懷疑的事情——那些求知慾旺盛的小魔法師們於是完全把這裡當作了求學的溫牀,不像海綿一樣把自己吸飽,是絕對捨不得離開的。
而再一次說實在的,又有誰不願意畢業呢?掌握來的知識和能力,難道是爲了讓它爛在眼鏡後面、發黴在校園圖書館裡嗎?如果這所學校的公共課程不是必修,而必修課程又不是那麼苛刻的話……
真的,瑪阿塔心想,那些可怕的名詞:“冥想”、“體能”、“魔法道德”、“文學”、“藝術”……庫索斯保佑,雖然只有五門,但是已經伴住了多少專業課頂級學生們的腳步啊!校史上還真有那些可憐的傢伙,他們拿了五六個專業等級四星,卻死活通過不了基礎的“體能”或者“道德”考試,到頭來只好滿懷遺憾地領取一份肄業證明離開學院……想到這裡,瑪阿塔就不得不嚴肅地警告自己了,如果不從現在開始加強體能鍛鍊,那麼等到明年,她很可能就會成爲另一個被絆住腳步的傢伙。
至於妮可,正如古德教授所言,她選擇了念動力控制專業。雖然到現在爲止還是兩星,但是馬阿塔知道,這個學年開始之後,要不了幾個月她就可以完成課題研究,得到三星認證。何況,妮可是個發展非常全面的學生,她幾乎沒費勁兒就通過了除了“冥想”之外的所有公共課程,這讓大多數同屆入校的學生都羨慕不已。而冥想,說白了,那就是發呆課而已,妮可之所以沒考過,是因爲她說服不了自己花五十分鐘時間去做一頓白日夢……
關於好朋友的“冥想”沒能繼續下去。一記驚天動地的“咣噹當”之後,宿舍的門彈開了。瑪阿塔肩頭那團火苗似的小寵物鳥“滴溜”一聲驚叫,它蹦起來落在主人的頭頂,憤憤不平地抖了抖翅膀。
“五十天不見了,親愛的!”
妮可就這樣陽光燦爛地出現在了門口。看得出來,她比放假之前曬黑了一點兒,顯得更加健康,加上阿卡尼亞那套漂亮的正裝制服的功勞,她看上去簡直帥氣極了!現在那姑娘兩手都提滿行李,身後還飄著一件,要不是因爲這樣,她一定會先衝進來給瑪阿塔一的巨大的擁抱。
“是呀,所以……”瑪阿塔心裡當然是高興的,但是她探身看了看門框,那裡正有一大塊油漆剝落下來。“所以你就又把門給炸壞了,妮可,新學期的第一天……”
“哦,真糟糕。”妮可一邊把行李箱扔到自己的牀上一邊咧咧嘴說,卻完全沒有沮喪的意思。事實上這情況對她而言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沒帶鑰匙”、“騰不出手來開門”、“不忍心勞動大家”……她總有這樣或那樣的藉口來把“心念爆破”用在所有類似於門的物體上。瑪阿塔知道妮可這門課的成績一直不太理想,但是她覺得,這多半是因爲沒有找到正確鍛鍊途徑的原因。
“我來試著修修看。”妮可抓抓腦袋,目光在門軸的位置轉來轉去。
“千萬不要!”伴隨著小紅帽(那隻小鳥)一聲慘烈的尖叫,瑪阿塔“騰”地張大眼睛,趕忙打斷。上一次妮可修門的結果是入口被封死了,屋子裡的四個人守著四壁圍牆面面相覷,而妮可不得不再使用一次最高等級的“心念爆破”,把整面牆壁炸出一個窟窿。那麼現在……
“看看時間。”瑪阿塔明智地說:“八點半鐘了,去禮堂怎麼樣?聽說今年的新生特別多呢。”
“當然,現在就去!”妮可快活地叫了起來:“真想知道里面被佈置成什麼樣了,我猜這回是安裡士雪原,你說呢?”
* * *
禮堂,這永遠是阿卡尼亞的學生們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因爲每次走進去,你都會發現它跟上一回是那麼的不一樣。
外觀看上去,那是個巨大的半球形建築,坐落在校園教學區中心,黑色雪晶石表面一到夜裡就會折射出閃閃星光。然而當你進入大門之後你就會知道了,跟它內部的恢宏相比,這些表面的氣派又算得了什麼呀。
所以,儘管做足了準備,瑪阿塔和妮可還是忍不住驚歎了出來。
不是雪原,而是——海底。
周遭的氛圍被渲染成幽異的藍,深邃,緻密,光芒沉潛。大串大串氣泡從腳底下升起來,那些珊瑚,魚羣,海藻,和美人魚小姐!如果你肯低下頭去就會發現,腳下踩的其實是柔軟的海砂,每走一步,它會優雅緩慢地騰起然後落下。
瑪阿塔捂著胸口深深喘了兩口氣——要不是因爲還能夠這樣做,所有人都會以爲自己是一步從陸地上走進了絢麗的海底。
“我的……庫索斯啊。這是誰的傑作……”妮可難以置信地小聲嘀咕,彷彿擔心說話稍用點兒力氣,深深的水壓就會把海水灌入嘴巴。
這是誰的傑作,瑪阿塔也想知道。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會是校長!
去年,所有人都不會忘記去年!禮堂被佈置成了龍脈火山口的模樣,說起來,那真是……大團巖漿噼裡啪啦地飛濺,巖石上嗤嗤冒著青煙,一副副著火的龍骨架居然是他們的座位!以至於所有學生都堆在門口擠作一團——大家擔心會不會真有頭飛龍衝出來,一個噴嚏把這羣膽敢闖入自己領地的傢伙們燒成灰燼……
所以,去年,那個纔會是校長先生的正常構思。瑪阿塔努力嚥了一下口水,把那個要人命的場景揮出腦海。
在擠滿學生的“海底”轉悠了許久之後,瑪阿塔找到了自己專業的位置(要知道這可真夠難的),那是一大片粉紅色的珊瑚礁。而妮可她們的珊瑚是藍色,跟這裡隔著一片深紫色的海藻(那是“古魔法研究”學生們的位置)。
“一會兒門口見!”妮可揮揮手跑開了,腳下的沙子幾乎跟不上她的速度。瑪阿塔忍了一下笑。是啊,她心想,就算是真正的海水也別想讓妮可慢下來。
而藉著這個機會,小紅帽終於掙脫出了主人的手心,它尖叫兩聲,火紅的身體箭一般穿過一羣遊動的孔雀魚,徑直向大門口衝過去。瑪阿塔失望地“哦”了一聲——要知道她是費了多大力氣才說服它跟自己走進來的呀。那小東西非常不喜歡這裡,一直都是,她猜一定是第一次開學典禮時那場景太逼真了——正是恩皮蒂安保護區的森林。那天有許多五彩斑斕的吟詩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而事實上它們只是迷惑人的影像而已……可憐的小紅帽一定覺得自己受了騙,纔會對這裡有陰影的,瑪阿塔遺憾地想。
當她來到自己專業區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同學坐在那裡了,大家無比興奮地互相打著招呼,談論這回的佈置是多麼出人意料。其中她的另一個朋友,莎雷婭,彷彿還沒有從震驚當中恢復過來,她搖著頭愣愣地說:“嗨,馬阿塔,你像極了一條小美人魚!確定自己不是游過來的嗎?我怎麼覺得腳下這麼漂……”
“我也快不會走路啦。”瑪阿塔靦腆地皺了皺鼻子,隨即咯咯笑了起來:“剛進來的時候,我們還看見一個女孩子嚇得遊起泳來呢,把妮可逗壞了。”
“那一定是新生!”莎雷婭忍不住跟著大笑:“說起來呢,今年的學生可真有意思瑪阿塔,我已經聽到無數個人在讚美校長了——你知道,呵呵……他們說:‘唉呀,我就是以他作爲目標才考到這裡來的,多了不起!’或者是‘哦,綠頭髮,多麼美……’我想,是因爲上兩次的電臺採訪他表現得還挺酷,你覺得呢?”
瑪阿塔覺得喉嚨裡噎了一下兒。哦,好吧。她下意識地歪過頭避開一羣排著隊一聳一聳的海馬,心想無論如何,現實和理想是有差距的。那些可憐的新同學們,他們不久之後就會知道了。
沒錯,不久之後。海水的顏色已經變深了,越來越深,禮堂中的嗡嗡聲一下子變得又緊張又興奮,大家知道,馬上就要開始了,阿卡尼亞魔法學院的第四百一十一屆開學典禮。
等到眼前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忽然的,一大束一大束氣泡組成一個方陣從地底下升騰了起來,那麼多,那麼快,帶著沉悶震耳的“咕嚕嚕”的響聲,五彩斑斕地點亮了禮堂中心。
片刻的震驚,然後是尖叫夾雜著掌聲響成一片。瑪阿塔隨著大家拼命拍手,連頭髮都因爲動作太大而跳了起來。泡泡們激烈地上升著,舞臺的輪廓漸漸浮現了出來,當最後一個氣泡消失在沉暗的深海中,一枚巨大的海星就在大家面前展露了頭角。它是深紅色的,身上粗糙而堅硬,五隻厚墩墩的軟足平坦地伸展開來,上面的每一處凸凹都足以站上一個人去!
這就是,這回“海底開學典禮”的舞臺。
臺下同學們的尖叫與驚歎漸漸統一成了一種滿含敬意的掌聲。因爲,舞臺上,阿卡尼亞的所有教授正坐在那裡向他們致意呢。教授們的座位是一枚枚打開的珠蚌,在紅色珊瑚型的長桌後面,每一扇貝殼都閃著幽然清亮的光澤。
毫無意外,瑪阿塔的第一眼照舊貢獻給了領導席上的維達先生——出現了,那套禮服!一陣低低的笑聲在高年級同學們之間響了起來。慕·維達教授,“魔法物質研究”專業的老師,校醫主任,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出風頭的人。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他那套每逢正式場合必然出現的、華麗得山河變色日月無光的七件套正裝禮服……這幾乎已經成爲了阿卡尼亞魔法學院的傳奇之一!黃,金黃,加上那頭血紅色的偏分下來的頭髮作陪襯,他無疑是在座唯一一個亮度超越了身後貝殼的老師。
瑪阿塔與莎雷婭拼命把目光挪到黑漆漆的“深海”上層,以免自己不敬地笑出聲來。當她們努力回想起維達教授所講的那一節節精彩的“魔藥配製”課時,才終於恢復了嚴肅。
而坐在維達旁邊的,就是阿卡尼亞最受歡迎的教師之一,古德教授了。說到受歡迎,其實他的授課方式未必就有多麼精彩與獨到,畢竟“念力”這一門學問需要學生自己領悟的地方太多了。但是和許多同學一樣,瑪阿塔總覺得,這位教授的周身似乎有一股月光般溫和寧靜的氣場,讓人只是靠近就能覺得溫暖。並且,我的天!他的頭髮!那是一種極爲罕見的純銀色,講課的時候古德教授簡直不能動,因爲稍稍一個動作,水銀流瀉的光芒就會讓絕大部分女孩子迷亂得兩眼冒心……瑪阿塔沒有,她堅持這麼否認。此刻,古德教授穿著樸素的銀灰色法師長袍,依舊是綢帶蒙著眼睛,面對大家笑得若有若無。
再旁邊的是一身玫瑰紫色禮服的羅曼教授。她跟瑪阿塔一樣是密斯族人,一位非常漂亮而且時尚的女性,“觀測與探知”專業的老師。她有一隻名叫“別廢話”的藍極帝王鸚鵡,渾身寶藍色,總是高傲地站在她肩頭。瑪阿塔很喜歡那個傢伙,因爲如果羅曼教授忙著去開課題研究會,那隻聰明的鸚鵡甚至可以爲你解答作業裡的問題。不過現在它也沒跟主人在一起,瑪阿塔猜想是不是所有的寵物都不喜歡這座奇妙的禮堂?還是它們都太聰明瞭,知道海底並不適合自己。
後面座位上的是米拉克里特教授。他很年輕,是個挺迷糊的人,時不時的就開始發呆,吃飯的時候,聊天的時候,甚至講著講著課!據說他當年是這個學校“意念心理學”專業很出色的高材生,在學期間就開始有學術著作發表了(《沉默的大半生》)——瑪阿塔倒覺得,如果讓他去當“冥想”課的老師那倒不錯,至少妮可不會抱怨“我寧可對著一個好看點兒的老師嘗試大腦空白!”
至於矮個子的蘇克教授,當然,他更喜歡學生們稱他爲“煉金術士”。那位教授主教“魔法物質研究”學,聽說是出了名的暴躁和嚴厲,一頭豎豎愣愣的灰色頭髮就很能體現性格。瑪阿塔多少有點怕跟他接觸,因爲通常個子矮的人,聲音就會成比例地增高……蘇克教授恰恰證明了這一點。但是據妮可所言,這位老師的煉成陣法可是校內首屈一指的棒,可以連增幅也不用,就輕鬆達到“三級修復術”纔有的效果。
再旁邊的……哦,天哪,太多了,在巨大海星上就座的足足有上百位教授,瑪阿塔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他們一一看清。這個時候新生區也正傳來一陣陣小聲的議論——不用問,他們是在辨認自己在報紙或者網絡上所見到的那些熟悉面孔呢。
伴隨著一股小小的漩渦,一身黑色法師長袍的品奇[寫到這裡的時候,俺餓了]教授出現在臺上——他是阿卡尼亞的新生部主任,一個胖乎乎、十分可親的男士,這回的典禮正是由他來主持的。
“你們好,孩子們,歡迎回來——第三顆星了,加把勁兒啊!”
他咧開嘴,一串氣泡調皮地從那裡冒了出來,似模似樣地向上漂去。底下開始有笑聲,新生區的學生們用力鼓著掌。
瑪阿塔現在知道了,這是個多重發音的小魔法,每一星級學生們所聽到的問候都不會一樣,直到去年她還在奇怪爲什麼每次開學,主持人都只提到她們的年級呢。
品奇主任笑瞇瞇地把坐在最前排的學校首腦一一介紹給學生們,當最後那個名字被作爲壓軸隆重推出的時候,新生區再次抑制不住地響起一片驚歎——“看啊,那就是校長……”莎雷婭捏了捏瑪阿塔的手,已經開始癡癡地發笑。
水黦芫從座位上站起來,幾乎是面無表情地緩步來到臺前。
綠,不很高,瘦。瑪阿塔相信,這是遠遠看去,所有新生對於校長的第一印象了。好吧,也許在這第一印象裡面,“酷”的元素真的佔了不少……
校長的外貌是具有欺騙性的。這個意思是說,他看上去還算是個比較正常的男人——深綠色的頭髮和眼睛,五官硬朗,膚色蒼白,雖然右眼戴的單片小圓眼睛讓他多少顯得有點可笑,然而這好歹證明了他只是個雙眼視力有點差距的烏靄族後裔,而不是一隻血統混雜的吸血鬼(從來沒聽說過那種生物還會爲自己的視力發愁)。
爲了出席今天的典禮,他穿了一套墨綠的復古式滾金斗蓬,配輕羔皮短靴,把一身綠色貫徹得讓人頭暈,這使瑪阿塔不得不聯想起他那名字的偉大含義。
通常來說,烏靄族人的名字都是簡約詩意的,並且惹人推敲。然而這個慣例在水黦芫這裡遭到了顛覆。能想象嗎?把艱澀的烏靄文字翻譯過來,那三個字組合在一起的意思居然是“一根漂浮在水中的黃黑色香菜”……瑪阿塔很懷疑當時那兩位偉大的父母是懷著什麼樣的想法起了這個名字的……詩意就不用說了,倒是足夠惹人推敲=”=。
這會兒,校長已經拿起了話筒。底下立刻傳來一片小聲地嘆息:“哦,不用擴音魔法嗎?”而馬上就有人回答:“傻瓜,校長先生纔不會賣弄這點小小法術呢……”
不知講臺上的水黦芫是否聽到了這樣的議論,他緊繃繃的嘴角忽然一挑,目光透過水晶鏡片,居高臨下地掃了學生們一眼。
“又來了……”
瑪阿塔周圍響起一兩聲低低的嘀咕。是呀是呀,又來了。坐在這裡的大家可都是在這所學校混過兩年以上的,對水某人的故弄玄虛早就已經領教飽了。所以接下來他要幹什麼,他們當然知道——
無聲的冷笑之後,校長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歡迎啊,你們。能被這裡選中,覺得自己挺不錯是不是?那麼除了學費,再多爲校園創收做出點貢獻吧,嗯?二號餐廳的咖喱牛排,很不錯,去吃吧。”
放下話筒,水黦芫轉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回去。所有新生保持著僵死的笑容愣在座位上,老同學區和海星舞臺上的教授們則已經開始忍笑並且稀稀拉拉地鼓掌。
——三年,連續三年的開學典禮上水校長每次發言都沒能突破關卡性的五句話。據說這還不是最糟的,瑪阿塔曾聽上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同學說過,他五年前入校的時候校長的發言只有一句:你們知道我要說什麼,所以,講完了。
沒錯,這就是水黦芫的風格,太典型了。如果有人膽敢管這叫作高深,那麼瑪阿塔一定會把自己手中最大的西紅柿仍向他——絕不是!按妮可的話說,他只是欠揍。
雖然這論調過於無法無天了些,然而經過了兩年痛苦的接觸與觀察……瑪阿塔認同了。
在那次表現差勁的面試之後,瑪阿塔有理由認爲校長先生不喜歡像自己這樣的笨學生。但是後來她發現,她只想對了一半——連聰明的同學他也不喜歡。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曾經給過哪個同學好臉色,即便是他們獲獎歸來,給學校爭得了榮譽之後。這個人的心理到底是怎麼樣的呢?瑪阿塔不由得納悶,故弄玄虛,偏執,又瞧不起人……好像想方設法讓學生們驚恐和不安纔是他的樂趣所在。然而外界給與他的評價卻好得叫人氣憤!難道學術成就和魔法上的強大就能夠說明一切嗎?她微微噘起嘴,無望地心想。
……說起來,即便大家對校長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看法,但是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在魔法上的造詣。從來沒有過。他是阿卡尼亞市近五十年來最傑出的法師,屢屢出版的學術著作更是被政府推爲經典。單從這些方面來講的話,即便是這所學院的歷屆校長中,也少有如此突出的人物。
不過也許,在今天以後,這個說法將不再像從前那麼□□有力了。
就在校長還差三步就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
一個小小的漩渦出現在舞臺上方。跟品奇主任上臺時使用的那個視覺魔法不同,它是黑色的,飛快而劇烈,明顯是真實氣流的旋轉凝聚而成。有那麼一秒鐘,瑪阿塔以爲自己看錯了,她遲疑地盯著那裡,接下來又想,這也許是教授們要給大家的什麼驚喜?
然而還沒等她弄明白,古德教授已經“唰”的一下站了起來。他動作那麼猛,幾乎把面前的珊瑚長桌撞翻過去。然而沒顧上這些,他大聲叫了校長的名字,那聲音像一塊鋼鐵鏗鏘作響地跌斷在地上。水黦芫愣住。
然後,一道極爲刺眼的白光劈開了深海上層。
* * *
瑪阿塔的雙眼幾乎被那道光芒給刺穿了,她現在一隻手遮著眼睛,另一隻手拼命護住頭髮不讓它們到處亂飛。無數女孩子都尖叫起來,莎雷婭一把將她摟了個死緊。
“唉呀,瑪阿塔!唉呀!”
片刻之後,席捲禮堂的氣流平息下去了。瑪阿塔眼前金星亂冒,她把淚水擦擦,嘗試著張開眼睛——眼前是一片讓人驚恐的黑暗。
“莎雷婭,是……是我瞎了嗎?”她戰戰兢兢地問道。
幾乎是同時,七八個教授的吼聲一齊響了起來——“光!”
謝天謝地,偏噼啪啪地一陣亂響之後,巨大的球星頂廬發出熒光,禮堂亮了起來,大家又能看見東西了。
瑪阿塔吃驚張開嘴巴。
和所有說不出話來的同學們一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禮堂真正的樣子。
——灰。單調到叫人窒息的灰色,從天到地連成一片。舞臺只不過是生硬的大理石,而他們的座位,那些原本五顏六色的漂亮的珊瑚和水草,原來只是些再普通不過的木製長條窄凳。
卸了妝的禮堂是一個巨大而又如此乏味的地方。瑪阿塔愣愣地揉揉眼睛。如果不是剛剛的景色還記憶猶新,那麼就算她殺死自己所有的腦細胞也無法把這地方與神秘瑰麗的深海聯繫在一起啊!她想,也許自己不應該抱怨校長先生去年的設計……
老師們已經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得出,剛纔的強風也把他們搞得十分狼狽——頭髮衣服亂成一團,更有幾位的長袍已經兜到頭頂上去了。然而他們一臉嚴肅,目光差異,這讓底下的學生們連笑也笑不出來了,大家不知所措地呆在位子上,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終於,有人發現問題了——“校長先生呢?”
同學們緊張地站了起來,大家的目光都在臺上尋找。然而除了翻倒的桌椅、教師們圍在一起的身影、和不知道是哪位教授被氣流刮飛落在臺邊的黑袍子之外,就再也看不到水黦芫綠油油的影子了。
品奇主任站出來,揮揮手叫大家安靜下來。
“先坐好,聽我說。孩子們,坐下。”
就在他幾乎成功的時候,一名新生叫了起來。那效果簡直等於在禮堂裡頭扔了十發魔法飛彈——
“不見了,被綁架了!校長被黑魔法綁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