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皺著眉站在營門不遠處。
此時的營地血腥而慘烈,恆川人已經從容離開,他們的戰鬥很快很爆烈。
營地中旺盛的火焰熄滅了很多,只有一簇簇火堆努力的燃燒著,燒的只剩骨架的營帳噼啪作響,不時蹦出點點火星。
拒馬的尖刺上掛著屍體,鮮血順著掉落在地的腸子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通往水源的道路上趴著一具具焦黑屍體,向前伸著胳膊訴說著生的渴望。
營門的戰鬥最是激烈,士卒的屍體鋪了一地,鮮血匯聚染紅了土地,走在上面滑膩粘稠,好像還有內臟的碎片混雜其中。
桌案下果然沒有老漢的身影,謝安暗歎了口氣,擡腳離開。
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一隻滿是鮮血的手掌抓住了謝安的小腿。
厲屯長的眼睛少了一隻,黑洞洞的窟窿直直的盯著謝安,另一隻眼睛滿是淚花。
他的一條腿從大腿根處齊根而斷,腰間像是被炮彈轟過,碗口大的一塊肉連帶盔甲齊齊消失,嘴中不斷的吐著血沫子,他近乎嗚咽。
“救救我,救救我!”
謝安知道厲屯長,在這污七八糟軍隊中還算正直、稚嫩。
雖然以前傲慢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但這只是從小被寵壞的孩子的通病。
“求求你,救我?!?
謝安抿著嘴沒有說話。
“求求你,救救我,我正面迎戰了恆川人,我不想死?!眳柾烷L的獨眼淚如雨下,黑洞洞的窟窿中滲出道道血痕。
謝安不知道怎樣說最婉轉,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略顯消沉:“我救不了你?!?
“救救......”聽到謝安近乎宣告似的回答,厲屯長最後的求生希望也已破碎。
他的嘴巴不停張合,聲音越來越小。
“我救不了你,但最起碼我能讓你入土爲安?!?
滿營的屍體謝安管不過來,但既然讓他遇到了彌留的厲屯長,謝安也不會當做沒看見,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心中藏著熱血與溫暖的現代人。
離營地不遠的土坡上,嶄新的土包前插著一塊木牌,木牌上沒有字,腰間缺了碗口大一片的盔甲被掛在了上面。
謝安只是遠遠的見過厲屯長幾次,只聽民夫們說過在這營地中,他是一個‘好官’。
但是他的全名謝安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次上戰場謝安也不知道,甚至他想要復興家族的雄心壯志謝安更是不知道。
一切都不重要了,初入衛尉的雄心壯志,離家時與訂婚少女的濃情蜜意,出發前族中長者的殷殷囑託,隨軍遠行的大失所望,以及面對恆川人時的勇敢鎮定。
一切都化作眼前的黃土。
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他就是主角。
天空中烏雲徹底褪去,水一般的月華灑滿營地,爲逝者披上一身銀被。
吐出胸中濁氣,謝安揹著包裹向著官道走去。
在路過離營地最近的一從灌木的時候,謝安腳步一停,冷著臉看向了那露出的一角衣衫。
匕首藏在後背,謝安沉聲道:“是你自己出來,還是我把你打出來?”
“啊,俺,俺自己出來,哎?謝家郎君?。俊甭曇粝仁求@恐,但是看清謝安面目之後卻轉爲了濃濃的驚喜。
“老??!”謝安也是滿心歡喜。
“俺就說,郎君不可能死的?!卑∈萑醯睦隙∮行劚常氖畮讱q,可滿臉的褶子讓他看上去像是五十多歲的人。
此時,他開心的大笑,笑的像個孩子,又像一朵菊花。
“你走了後,恆川人殺進了營地,那個好官帶人阻攔,張石頭就帶著俺們民夫跑,恆川人也不攔著,俺就跟著他們跑了好遠?!?
“跑著跑著俺有點想拉失,可拉完了矢,大家也都不見了,俺就想著,不對呀,俺還要等著郎君嘞,就趕緊往回跑?!?
“可俺不認識路,正好,好多士卒從遠處跑過來,俺就迎著他們跑,路上還有士卒跑著跑著就吐血,吐著吐著就躺那不動了,老漢俺也不敢看,就蒙著頭跑。”
老丁的絮叨有點混亂,重點也不突出,但是謝安還是微笑的聽著。
看著老丁一隻草鞋跑丟了,另一隻也早已磨的見底,謝安領著老丁再次去了趟營地。
拿你一雙鞋,給你挖個墳,謝安覺得自己還算公道。
厲屯長旁邊,又多了一個做伴的。
此時的天色已經微亮,這一夜謝安殺了兩個人,挖了兩座墳,很是充實。
“老丁,你認識路嗎?”
“老漢第一次出大山,怎麼可能認識路?!崩隙∵种煺f到。
“那就跟著我走吧。”謝安往後背一甩包裹,向著水源處走去。
一輪大日自遠處的地平線升起,將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長。
。。。。。。
站在河邊的謝安摸著自己身上盡數結痂的傷痕,一陣感慨。
多虧了自己驚人的癒合力,讓自己在戰鬥時多了一份底氣,要不然在缺乏醫療條件的古代,刀劍傷口的感染很可能要了自己小命。
也不顧山林溼冷,謝安洗了個痛快,來到這個世界的謝安還真沒好好的洗過澡。
他所見的每個人,包括出身貴族的厲屯長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些異味,這讓來自現代的謝安很是受不了。
黃軍候的包裹中只有一套換洗衣物,老丁沒被鞭子抽打,衣服除了髒點還算完好,可謝安又是皮鞭抽打,又是戰鬥,衣服早已破爛。
所以,這唯一的一身衣服給了謝安。
一套灰色的箭袖長袍。
黃軍候比自己矮,但也比自己胖很多,綜合下來,穿上還算合身。
扔掉自己已經爛的不成樣子的半袖短褲,謝安默默的和現代告了個別。
他撓了撓依舊發癢的頭皮,面現憂色,沒有洗髮水,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
今日日頭毒辣的猶如盛夏,濃烈的陽光毫無遮擋的灑到大地上,晃的謝安睜不開眼。
走在山路上的謝安與老丁氣色比在軍中好的多,別瞧老丁面對人時老實甚至懦弱, 但是打小生活在山裡的他打獵可是一把好手。
秋日的動物膘肥體壯,老丁隨便露了一手,就讓謝安吃的滿嘴流油。
也是奇怪,二人這一路竟一波逃兵或者民夫也沒遇到,讓謝安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老丁,你之前沒出過大山?”
“沒有?!?
“那你這次是爲何下山?”
“郎君有所不知,那天俺打獵,看到一隻金色的野雞,那個好看呀,俺打了一輩子獵,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雞,它好像受傷了,跑的不快,俺就使勁追?!?
“追著追著,不知道咋滴,卻睡著了,等俺醒來,你猜咋著?”
謝安沒追問,只是眼神示意老丁繼續,他知道,老丁藏不住話。
老丁話語放緩,壓低聲音:“天都黑了!黑的一丈外都看不清,再一看四周,哪都不認識,俺心想,完了,失道了,就摸著黑走,走著走著看到前面好像有人蹲在地上挖著啥,背對著俺,看不清樣子?!?
“俺以爲是寨子裡的人,就呼喚了一聲,可那人影聽到聲音後突然不動了?!?
老丁雙目遊離,回想著當時的場景。
“俺也沒多想,過去就拍那人,還不等俺手落下,那人突然轉身,那臉......”
說到這,老丁頓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那臉......竟是俺死去多年的大父!大父手裡拿著一個人頭......”
“卻是我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