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公寓，8號樓，女生宿舍

春季開學後，一個週六的下午，胡瑪瑙正在洗刷間洗頭髮。

“瑪瑙!”何翡翠兒跑過來，在門口大喊一聲，“A boy!”

“哎呀，先別叫他進來——誰呀？”

“不是小和尚！美女，你在火車上就能不能不說話啊？你只要坐火車，我們宿舍就不得安寧……”

“到底是誰啊？”

“拉——燈！已經來了！”

“拉燈？哦，那傢伙！好吧！”

拉燈，本名趙明——要照明，不就得拉燈？

開學的時候，在火車上認識的。

胡瑪瑙在丹東站上了車，坐下來，鄰座那帥哥兒，正在看書呢，擡眼問她是哪個學校的。

我看上去難道還不夠成熟？還是學生氣？胡瑪瑙心想。

“除了是學生，人家就不像別的了嗎？”

“女生出門不化妝……”那哥兒們頓了頓，又道，“以此爲驕傲。”

“嗯？我看起來很驕傲麼？”胡瑪瑙很驚訝地問。

“美，本身就是驕傲的。”那傢伙冷靜地說，又瞧她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看書——《瓦爾登湖》。

“哎！奇怪！”胡瑪瑙忍不住打量他，“你，到底是幹嘛的呀？”

“學土木的的，大三……”那傢伙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北京，嗯吶，五道口男子體校……”忽然那隻沒拿書的手臂彎了一下，好像在秀他的肱二頭肌。

“就是這個……”

胡瑪瑙咯咯地笑起來。

“學長逗我玩呢！百花又不是沒女生……我就是……所以，就說五道口體校吧，或者，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哎，學長！……爲什麼是土木？”

胡瑪瑙原以爲，學土木的都是無趣的傢伙，因爲她以爲土木很沒趣。

“爲什麼不可以是土木？”

就這樣認識了——原來，拉燈寒假裡沿著東北的國境線轉了一圈！

現在，胡瑪瑙在一邊擦頭髮，一邊盡情唱著。

洗刷間是全校最可愛的地方，在這裡，任何歌手都能獲得無與倫比的自信，從而自命不凡——胡瑪瑙她也只有在洗刷間才最放鬆，唱起來才最自如！

“ 瑪瑙！快點兒，拉燈！”何翡翠兒哈哈笑著，又來喊了一聲。

胡瑪瑙扭頭往牆上的鏡子裡看了一眼，便回宿舍去，250房間，二樓最西頭。

“想……請你出去走走。”他似乎很有信心，微微一低頭，然後很有儀式感地向上推推眼鏡。

“剛洗完頭會感冒啊。”

“吹吹啊。”

“吹風機壞了啊。”

“我去隔壁借。”翡翠兒忽閃著大眼睛，熱情地說了一句，立刻出去了。

靠窗的那個大美女，席珍珠，瞧著翡翠兒開門出去的背影，聳聳肩。

拉燈眨了眨眼，微笑著—怯懦的時候微笑，你就勇敢了；拘謹的時候微笑，你就大方了——

—說：

“出去吃飯，好不好？”

“我和翡翠兒珍珠一塊兒吃的。”

“我可以自己吃啊。”翡翠兒推門進來了。

拉燈嘴角立刻翹了起來，報之以燦爛的笑容，說：

“哦，謝謝！”

他打開一本雜誌——翻到某一頁，“這個是我最近發表的。”

胡瑪瑙迅速瀏覽了一下——滿眼都是“她”和“他”——感覺有點兒肉麻呢。

有一段好像沒有任何標點符號——叫人怎麼看？豈不累死！

拉燈解釋說，這是情緒的需要。

“哦？什麼情緒？讓我們感受一下好不好？”

拉燈清了清嗓子，“咳，還真讓我念？”

“大作家朗誦，我們洗耳恭聽。”

“好吧，獻醜了……咳咳……在那個燠熱的下午，在公園的長凳上，他雙手捧起她的……”

“等等，誰？哪個tā?”胡瑪瑙打斷他。

於是，拉燈重新念，遇到女字旁的她，就念“she”，遇到單立人兒的他，就念“he”。

如果是人物面對面的對話，那麼，拉燈就一會兒蹦到這邊學女子腔，一會兒蹦到對面，壓低嗓音粗聲粗氣學“他”說話。

翡翠兒，樂不可支，俯身笑個不停， 胡瑪瑙也忍俊不禁……

忽然席珍珠走到窗前，“砰”地一下打開窗戶 ——似乎，本來暖氣夠熱的房間因爲多了個男生而使人感到更加燥熱。

胡瑪瑙對珍珠歉意地笑笑——“很熱的，是吧。”

“我熱死了，出去涼快算了！”說畢，席珍珠忽的一下子打開門，出去了。

拉燈停下來，感覺不大對勁 ——這就是大作家拉燈的作品朗誦會？

那個體貌豐碩的美女好像沒興趣啊。

再看瑪瑙，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踱來踱去，她在聽嗎？

“要不，我別念了，衆位美女沒興趣啊。”

“哪能！繼續繼續！很好啊！我們很榮幸的！”胡瑪瑙倏的轉過身，禮貌地說，手裡卻拿起了吹風機。

嗡——，吹風機開始響……

拉燈提高嗓門，怕胡瑪瑙聽不見——那邊，抱膝而坐的翡翠兒笑得肚子疼了……

拉燈朗讀完畢。

看胡瑪瑙的頭髮，好像吹乾了。

“女士們，去哪兒？”

“等一下，珍珠去哪兒了？”翡翠兒問。

胡瑪瑙一眼看見席珍珠的包，“沒穿外套，沒帶包，應該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