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一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在羣衆公園的荷花池邊,陳紫霞無精打采地坐在長椅上,她沒有心情欣賞滿池的荷花,因爲她剛剛和男朋友劉小朋鬧翻。小樣的,個頭不高,沒什麼本事,本小姐本來就將就你呢,你還有脾氣了。她這樣想著的時候,手機響了,不用問,一定是那個沉不住氣的劉小朋服軟了,她接通電話大聲罵道:“你滾我遠點兒!”她剛要掛斷時,就聽對方說:“你怎麼了,霞?”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誘人的磁性,他聽不出對方是誰,便把語氣放緩些問:“你是誰呀?”
“我是你姐夫。”對方回答。
“哦,是貴濤啊,你有什麼事兒???”她不冷不熱地問。
“我給你姐打了一天的電話,她怎麼不接啊?”對方用著急的語氣回答。
“我怎麼知道?”她仍然不冷不熱地反問道。
對方語氣急切地說:“霞,你別鬧了,幫我找找你姐,讓她給我回電話好嗎?”
陳紫霞不耐煩地說:“我沒工夫,你自己不會找嗎?”
對方說:“霞,姐夫求你啦!你幫我找找,我現在在廣州呢。”
陳紫霞大聲問:“你什麼時候去的廣州?”
對方回答說:“我二十號走的。”
陳紫霞酸酸地說:“瞧你這份出息,剛走兩天就想媳婦啦!”
對方用哀求的語氣說:“好了霞,咱別鬧了,你姐不接電話,我真的好擔心,你幫幫我吧!”
陳紫霞冷冷地說:“我不管,沒空,你滾我遠點兒!”說完,她氣憤地掛斷了電話。
姐夫名叫江貴濤,最開始他和陳紫霞是在網上認識的,他們每天都聊到很晚,視頻中看到他長得很帥,一個月後,他們相約在咖啡館見面,不知道這件事怎麼讓姐姐陳紫雲知道了,她勸妹妹說:“網上騙子太多,你個小丫頭別上當?!辈还苊妹迷觞N解釋,姐姐都堅決不讓妹妹赴約,可妹妹陳紫霞早已被那個帥男人迷住了,哪裡肯聽勸,無奈,姐姐只好讓步,說:“你一定要去也可以,我必須跟去!”妹妹也就只好妥協了。
在咖啡館,她們見到了那個男人,他一米八的個頭,濃黑的頭髮帶著自來卷,他下巴有點尖,人顯得清瘦,戴一副近視鏡,從鏡片看,近視程度並不很高,給人以文雅的感覺,鏡片後那一雙眼睛閃著睿智的光,讓女人感到有種無法形容的神韻,這反而更增加了異性對他的吸引力,他的嘴棱角分明,帶著剛毅的神情;他穿了一身淺藍色運動裝,這和那斯文的近視鏡多少有些不協調,但也顯出男人運動的活力。
三人落座之後,江貴濤要了三杯咖啡,姐姐陳紫雲往咖啡里加了糖後,用小湯匙慢慢攪動著,然後頭也不擡地問:“先生多大年紀了?”
“二十八了。”江貴濤也是邊慢慢攪動著咖啡邊鄭重地回答。
陳紫雲輕輕擡起頭盯著他鎮定的臉冷冷地說:“我妹妹才十八歲,你大她十歲,你認爲合適嗎?”
江貴濤也擡起頭衝紫雲微微一笑說:“我本來就是拿她當小妹妹啊,這沒什麼不合適的啊?!?
聽他這麼一說,紫雲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你是做什麼工作的?”紫雲問。
江貴濤從皮包裡拿出一張名片,他站起身,禮貌地雙手遞給紫雲,說:“我是做廣告策劃的?!?
陳紫雲也禮貌地雙手接過來,看了一眼後,她高興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是總經理呀!”
“馬馬虎虎,馬馬虎虎,”江貴濤笑著擺擺手說?!澳闶亲鍪颤N的啊?”
紫雲笑著說:“我們也算是同行了,我是做平面設計的,對不起,我可沒有名片給你。”
他們越聊話越多,對於姐姐喧賓奪主的做法,妹妹陳紫霞顯然是不滿的,但他們聊得都是些專業術語,只有初中文化的紫霞很難插上嘴,她只好不滿地低頭喝著咖啡;江貴濤和陳紫雲似乎都沒有在意紫霞的表情,依舊興致悖悖地聊著。
從那天起,紫霞QQ中江貴濤的頭像一直就是灰暗色,她幾次留言對方都未回覆,又過了幾天,她實在忍不住就到江貴濤所在的“盛譽廣告公司”去找他,她剛到門口,就看見江貴濤和姐姐挽著手從公司大樓門裡走出來,他們有說有笑地走到一輛奔馳車旁邊,江貴濤恭敬地拉開後車門,姐姐舉止文雅地鑽進車裡,江貴濤又拉開前車門,他剛要進去,陳紫霞跑過來把車門使勁一推,然後衝江貴濤厲聲問道:“怎麼回事兒,說,爲什麼騙我!”
紫霞的突然出現讓江貴濤愣了一下,很快他就平靜下來和藹地說:“霞,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陳紫霞怒氣衝衝地說:“你滾我遠點兒!霞不是你叫的,我聽著噁心,你說,爲什麼騙我!”
江貴濤依舊語氣溫和地說:“小霞,我們從來都是朋友啊,我從來沒說過要和你處對象啊,不是嗎?你還是小孩子,別鬧了,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你滾我遠點兒,”紫霞聲嘶力竭地大叫,“坐你的破車我怕翻車!”
紫雲從車門裡出來,對妹妹不滿地說:“霞!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瞎鬧什麼!”
紫霞衝姐姐吼道:“我怎麼說話?我說話再難聽也是人話,不像有的人,說的是人話可乾的不是人事兒!”
紫霞氣憤地跑了。她一連幾天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有好好睡覺。
三個月後,江貴濤和陳紫雲舉行了婚禮。
他們結婚後,紫霞從不用“姐夫”稱呼江貴濤,即使當著姐姐的面,她也會說:“貴濤,你給我買個筆記本,要高檔的,別拿便宜貨糊弄我!”姐姐對妹妹十分不滿地說:“霞!你怎麼這麼沒禮貌,他是你姐夫,你能不能尊重點兒他!”
江貴濤無可奈何地說:“算了,她還是小孩子,她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此刻江貴濤從廣州打來電話要紫霞幫忙找姐姐,看得出他心裡十分著急。憑心而論,江貴濤對姐姐真的是體貼入微,他雖然是總經理,但他從來不出去應酬,更不去那些風月場所,下班後就回家陪妻子,對姐姐而言,他是個百裡挑一的好丈夫;對自己而言,他也是個言行舉止都很有分寸的好姐夫,儘管自己十分任性,但他還總是謙讓自己。想到這,她還是決定找找姐姐,畢竟是自己的親姐嘛。她先給姐姐的幾個好友打了電話,她們都說沒見到姐姐;她先回自己家拿了姐姐家的鑰匙,然後叫了輛出租車向姐姐家駛去。
姐姐家住在幸福小區三棟二單元603室。紫霞在樓門口用對講機和姐姐聯繫,但沒有應答,她上到六樓用鑰匙打開房門,一推門就嗅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她推開臥室的門,“媽呀!”她大叫起來,姐姐躺在牀上,一隻腳垂在牀邊,臉上,牀單上都是血,地板上也濺了大片的血滴,那血已經凝固了,呈黑褐色。
紫霞大叫著,驚慌失措地跑出房門,602房的男主人聽到叫聲打開家門,他衝出來正和紫霞撞在一起,他一把抱住紫霞說:“孩子,怎麼回事兒?”
紫霞癱軟在他的懷裡哆哆嗦嗦地說:“血……血……姐姐……姐姐死了……”
那男人立即把紫霞抱進自己家,然後他撥通了110。
市公安局會議室。投影儀放映著現場拍到的畫面,刑偵大隊隊長李佔春介紹說:“八月二十三日,我市幸福小區發生命案,死者陳紫雲,女,二十五歲,身高一米六八;現場提取到了多枚指紋和兩個不同人的鞋??;經法醫鑑定,被害人系頭部遭鈍器猛擊致死,兇器留在了現場,是把一尺長的手錘,錘柄上沒有留下指紋。初步認定被害人死亡時間爲八月二十一日凌晨一點至四點;被害人家門窗完好無損,可以肯定兇手或者有該房間的鑰匙或者是死者的熟人,目前可以基本排除奸殺的可能性。”
聽了李隊長的介紹後,市公安局長馬元東嚴肅地說:“同志們,這是一起性質極爲惡劣的兇殺案,市委、市**非常重視,決定成立由李佔春同志負責的‘八.二一’專案組。力爭用最短的時間偵破此案,給人民羣衆一個滿意的交代?!蓖A艘粫核謫枺骸皝状和荆袥]有調取小區的監控錄象?”
李佔春說:“調了,沒有任何線索,小區四周原來是有圍牆的,但一週前小區地下滲水,自來水公司查出漏點恰在圍牆下面,爲了修復漏點,圍牆被扒開近兩米寬的豁口,施工後沒有及時修復圍牆,居民可以隨便出入,那裡是監控不到的,如果兇手要從外面進入小區,那他一定會躲避監控由此進入?!?
“嗯,”馬局長點點頭繼續問。“死者家丟失什麼貴重物品了沒有?”
李隊長說:“死者和丈夫江貴濤兩個月前結婚,八月二十日,江貴濤去廣州洽談業務,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一日凌晨,妻子陳紫雲在家中遇害;我們已經通過盛譽廣告公司查到了她先生的電話並通知他馬上回本市,估計今天晚上可以回來,我們需要經過她先生的清點才能確認是否有貴重物品被盜。”
馬局長說:“江貴濤頭一天走,第二天妻子就被殘忍地殺害了,而且是在死者家中行兇,這樣看來,兇手對被害人家的情況是相當瞭解的,這個人一定是死者的熟人,從作案手段的殘忍上可以看出,兇手一定要殺人滅口;如果我們假設兇手是男性的話,那麼,人家老公不在家,他後半夜還在死者家裡,孤男寡女,可見他們的關係絕非一般?!?
李隊長說:“是啊,我們馬上就對被害人的社會關係進行調查,對與死者關係密切的人逐一排查,一個不漏!”
馬局長滿意地說:“那好,你們立即行動吧!”
江貴濤神情恍惚地走出火車站出站口,司機宮強已經等在那裡了,他看到江貴濤眼睛是紅的,知道他是一路哭回來的,是啊,剛剛結婚兩個月的妻子竟遭到這樣的橫禍,誰也受不了啊。他慢慢迎上前,一邊拉著江貴濤的手扶他上車一邊語氣沉重地說:“江總,你可得挺住??!”
江貴濤坐在後座上,兩眼茫然地看著車的前方,半晌才發出沙啞的聲音:“小云……她是怎麼……”
宮強難過地說:“那天,是你小姨子發現的,她當時就嚇傻了,是鄰居報的案,嫂子死得很慘……江總,你可要保重啊!”
江貴濤把頭埋在前座的靠背上,整個身體都在抖動著,宮強看得出來,這個七尺男兒在儘量控制著,可這種悲傷誰控制得了啊,他回頭看了眼江貴濤說:“江總,你大聲哭出來吧,也許會好受些。”
江貴濤的身體抽搐著,依舊不讓自己發出哭聲來。
車在公安局門口停了下來,宮強攙著江貴濤來到了刑偵大隊的辦公室。
隊長李佔春忙站起身,他一邊握著江貴濤的手一邊語氣沉重地說:“我叫李佔春,是刑偵隊隊長,江先生,請你一定要節哀,也請你相信,我們市公安局一定會偵破此案,現在有些事情還需要你配合我們的工作?!苯F濤呆呆地站在那裡,半天才點了下頭,李隊長輕輕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他能感覺到江貴濤的身體在微微抖動著。
女公安幹警程雅輕輕地把一杯水放到江貴濤面前的桌上小聲說:“江先生,喝口水吧?!?
李隊長把椅子向江貴濤跟前拉了一下,問:“江先生,你是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大概是八月二十日下午四點吧,當時小宮在樓下等我,他開車送我到火車站?!?
“對的,”宮強補充說,“是下午四點四十的火車,我們南站不是始發站,我們江總太斯文,我怕他上車不知道搶座,是我買的站臺票上車給他搶的座?!?
江貴濤點點頭說:“是的,是這樣,我二十二日下午五點半到達廣州,快到站之前,我給紫雲打了一個電話,想告訴她我馬上要到了,她只說了個‘喂’字就不說話了,等了半天她還是不說話,我以爲是火車上信號不好就掛斷了,到了廣州我一直給她打電話,她都沒有接,二十三日下午,我只好給她妹妹陳紫霞打電話,讓她幫我聯繫她姐姐,可直到現在,她妹妹也沒有給我來電話。”
聽了江貴濤的陳述,李隊長一愣,他立即問:“你二十二日下午和你妻子通過電話?”
“是的,”江貴濤說,“這個‘喂’字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個字?!?
李隊長很奇怪,陳紫雲在二十一日凌晨已經死亡,她怎麼可能在二十二日下午接聽電話,難道,我們法醫的死亡鑑定時間有誤?他想了想說:“這樣吧,江先生,我們現在一起到現場去,請你清點一下財務,看看有沒有貴重物品和錢物被盜,你看好不?”
聽到要去現場,江貴濤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顯然讓他進入那個血腥的現場是件殘酷的事情,好久,他才勉強地點點頭說:“好吧,我配合你們的工作?!?
“謝謝,”李隊長說,“那我們走吧!”
進到屋裡,牀單、地板、牆壁上的血跡仍然可見,江貴濤好像聞到了強烈的血腥味,他一下子癱軟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李隊長慢慢地坐在他身邊輕聲地說:“江先生,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悲傷了,你檢查一下財物吧?!?
江貴濤慢慢站起來,他打開衣櫃,抽屜等,檢查了一遍後,他說:“銀行卡沒有少,家裡原來也沒有存放多少現金,估計也沒有少,金銀首飾等戴在她的身上,我不知道是否還有?!?
李隊長說:“項鍊,戒指,耳環都在,你再仔細看看,還有什麼遺漏沒有?”
江貴濤又仔細看了一邊,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問:“李隊長,你們在現場有沒有看到我愛人的手機?”
“沒有,”李隊長繼續說,“怎麼,手機沒有了嗎?”
“是的,”江貴濤說:“目前只發現丟了一部手機。”
“哦,”李隊長問,“手機很值錢嗎?”
“不,”江貴濤回答說,“才一仟多塊錢?!?
李隊長想了一會兒又說:“江先生,我問你個私人問題,你們家誰掌管錢財?”
“是太太?!苯F濤答道。
李隊長又問:“你們家只有這兩張銀行卡嗎?我隨便地說一句,你太太是否還有另外的銀行卡,而你並不知道?”
江貴濤語氣肯定地說:“不會,如果有她一定會告訴我的,錢的收入我是清楚的,可支出我從不問她?!?
李隊長點點頭說:“這樣吧,江先生,你查一查你家的銀行卡,看看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大的收入和支出,然後告訴我們?!?
“嗯,可以。”江貴濤點頭答應著。
李隊長站起身,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問:“江先生,你們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你能不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
“應該沒有,”江貴濤說?!拔椰F在心情很亂,也想不出什麼,等我有了線索再和你們聯繫吧?!?
李隊長對一同來的公安幹警邱長明和程雅說:“那我們就回局裡吧。”
他們走到門口時,李隊長又回過頭問:“江先生,你什麼時候辦葬禮?”
“後天吧,不過我還沒有和她家人商量。”江貴濤回答。
李隊長再次握住江貴濤的手說:“江先生,你多保重身體!”
江貴濤感激地點頭致謝。
李佔春等三人離開了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