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病,我真的沒有病,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我叫李長照,31歲,男,家住在Z市,剛因爲給煤老闆打工傷了右腿而住在醫學院的急診外科裡,照顧我的是個個子挺高的護士小徐,和許多護士一樣,無論笑還是不高興都被遮擋在厚厚的白色口罩後面。不久醫生說我的右腿傷得時間太長了,不得不從大腿一半處選擇截肢。
我在G市,沒有親人,而Z市又很久沒有回去,加上老闆說會負擔我的醫療治療住院期間的生活費,醫生也說盡快要做決定,不然連命都可能會失去,於是我無奈的選擇失去一條右腿而保住小命。
失去右腿後我很難過,畢竟我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但是病友們都很樂觀,說失去腿就可以換回一條命很值得,比起很多隻能被選擇失去生命的人好多了,也許是說這話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漸漸地不覺得失去一條腿有多痛苦。
不久主任說我可以出院了,一是因爲醫院裡牀位很緊張,二是因爲我的老闆不在給我治療費和生活費了,老闆走之前給了我工錢後就在沒有出現過,我很無奈的選擇了出院。
那是已經快入冬的時候,G市的冒風細雨吹在臉上真的很冷,我也想過在找一份工作,但是很多人看見我是少一隻腿的,都比不要我,我也想過乾脆回家吧,但快到十二月份了,我想翻了年如果還能賺些錢就回家。
可能是因爲出院後沒有好好處理傷口,也有可能是原來那些病友家屬說手術完後要吃補身子的東西而我沒錢吃,出院不到一個月,我的傷口感染了,身上只有幾年打工費的我,真的住不起市裡最好的醫學院,於是原來給我做手術的醫生給我聯繫了在縣級市A市他們醫院的分院,我很感謝他們並沒有看著我死。
A市的分院還是比較大的,那裡的醫生和護士大多數是從醫學院調過來的,也是在這裡,我見到了當時照顧我的小徐和當時見過的護士長,小賴。他們沒有認出我,我想是因爲他們照顧過很多病人,所以纔不認識我,不過不要緊,我主動和小徐打招呼,她終於想起我了,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起碼還有認識我的人,我還是很高興的。
我的傷腿的感染一點不好醫治,我想是因爲這裡的醫生的醫術不行的原因,後來小徐告訴我是怕產生耐藥性,她真是體貼人,後來腿的感染漸漸控制住了,時間也漸漸邁入了新年。
我住的三人間的病友們都回家了,病房裡只有兩個腰摔傷不能下牀的病人,還有一個是小徐看護的監護室裡的那個說是已經腦死亡的,沒得救的病人在,腦死亡的是家人放棄了的。腰摔傷的一個是老婆和女兒來陪他,一個是老婆和兩個兒子來陪他,而我,身邊連個能說兩句話的人都沒有。小徐和小賴也經常回G市,畢竟他們是G市的人,回去也很正常。
新年的鐘聲漸漸敲響,我從二樓的窗戶可以看見醫院的大門,可以看見每天白天來來回回的人,有和我一樣不得不架著雙柺的人,也有比我還慘的由醫院救護車送來的人,但是他們身邊都有情緒激動,不安,焦急的家人,而我只有空空的白色牆壁,只有冰冷的輸液架,只有幾乎沒有人走的走廊,每當門被開啓我都希望是家裡人來看我了,可惜這些都不可能,因爲沒人知道我現在在這裡,在這個到處都是山的城市,在這個幾乎只剩下我的病房裡。
不行,我不能在呆在這裡,我要回家去,我的內心渴求著,渴求著回到那個很久都沒有回去的地方,哪怕只是回去看看父母,看看已經長大不少的兒子,看看一直盼著我回去的媳婦兒,在看看門前的那棵樹,不知道今年又結了幾個果子呢。
"你在幹嘛?"推門進來的,幾乎是用質問我的口氣的是這裡脾氣最不好的小周,她進來也不敲門,真討厭,打擾了我的回憶。
"我想見小徐。"我真是想在這個時候見見小徐,畢竟我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
"小徐回G市了。"小周有些不耐煩的說到,可能是因爲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的原因。
"那小賴呢?"我又想起了護士長,因爲她平時對我也很好。
"也回去了。"小周還是很不高興。
"哦。"我應了一聲。我一點不想告訴小周我剛纔在想什麼。
"十二點了,快點睡覺!"小周進來鎖了窗子,看著我上牀後,又關了燈鎖了門後纔出去,其實小周人還是挺好的,就是脾氣有點不好。
第二天,小徐來了,問我第一句話就是"聽說你昨天晚上怎麼都不睡?"
我也沒打算再告訴任何人我的事,便敷衍的說到"沒有嘛。"
小徐並沒有懷疑,只是說讓我安心養傷就出去了。
平時小徐說話不會這麼冷淡的,是不是昨天小周給她說了什麼?不管了,那些事我管不了,畢竟和我沒什麼關係。
小徐的班是下午六點就換了,又看不到小徐了,而且腰摔斷的那兩家的孩子還再唱歌兒?這個時間段是舉家歡樂的時間,畢竟要過年了,妻兒老小都集中在他們病房裡,他們真快樂。估計今晚小徐和小賴也會回家了吧,晚上是小張的班,她這個人到也沒什麼,就是一上班就坐在護士站那裡寫,不知道有多少寫的東西,這種只有我一個人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我又站在二樓看向陸陸續續離開醫院往外走的人,他們家裡應該還有很多人的等他們吃飯吧,會一進門就笑著圍著的孩子,愛人,父母;有暖烘烘的火爐子,有熱騰騰的飯菜;會有人問今天累不累,會有人說洗了手就可以吃飯了。這些。。。我也應該有,也許我回家了也會有的,好了,我想我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走到了大街上,走進了小賣部,我買了兩瓶白酒,招了一輛出租車,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了。
我告訴出租車司機Z市,出租車司機還不相信,我把錢拿出來給他看,他纔開車往前走。
要回家了,還有一會兒就到家了,我心裡有些歡騰。可是家裡問我錢呢,我要怎麼回答?問我腿呢,我又要怎麼回答?錢沒有了,腿也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我差點就在出租車司機的面前哭出來了,還好我努力的灌了很多酒進胃裡,由於晚上什麼都沒吃,所以酒竟然顯得很辣,一擦嘴,我打開了窗子,吹著迎面而來的冷風,天已經黑盡了,我問司機幾點了,司機說的快十二點了。
都要十二點了,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又接近新年了,我一定要趕回家去過年,就算他們問起我的錢,問起我的腿都沒關係,我只想回家,回到那個生我養我的家。
肯定是這該死的風努力的灌進了我的眼裡,害我的眼淚又淌出來了。用力的又灌了幾大口酒,一點不覺得熱火,都怪G市的風冷的刺骨,不然這酒一定能暖身體。
"叮叮叮"一陣手機鈴聲響起,好像是我的,我慢慢掏出來看,終於找到接聽鍵,原來是醫院裡的小文,焦急的問我在那裡,我說我在回家的路上,但是她一點不相信,還重複著好像在告訴別人我在回家的路上的話。等她們去說吧,我掛斷了電話。
"叮叮叮"電話又打來了,我一看又是剛纔的電話號碼,我纔不接呢,免得她們來破壞我回家的計劃,其實我沒有喝醉,我只是太想回家了。
"叮叮叮"又是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我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本來不想接的,但是司機很不耐煩的看著我,我只有又接了,又是小文的聲音,她不停的問我到底在那裡,還問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肯回來,我笑了存心給她們出難題,我說"我要小徐和我說。"
"好!"在小文說好了以後,我聽見了小徐的聲音,她們不會因爲我把小徐找來了吧,"你不是白天就下班了嗎?爲什麼晚上還要上班?"
"我換班了,你到底在哪兒?"小徐的聲音好像也很焦急。
可能是看見我半天不說話,小徐竟然異常沉穩的問我"你那邊怎麼這麼大的風聲?你是不是在天臺?"小徐有些肯定的問我,上天臺幹什麼?我知道了,她怕我尋死,我纔不會尋死,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我掛了電話,我再也不想和這個小姑娘說話了,一點都不瞭解我,我是成年人了,我纔不會做傻事。我還要回家見我的父母,妻子孩子呢,我又怎麼會傻到去死呢,我嘲笑著這個故作聰明的小徐。再說了她又不管我,她是負責重癥監護室的,她來擔心我做什麼。
過了很久,酒也喝完了,怎麼還沒到家呢?明明就只隔著兩個省而已,都怪這個司機開的太慢了,說實話還有點懷念G市,畢竟我在那裡認識小徐,也在那裡看見那些病友,他們都是好人。
有些睡意,我有些模糊,好像電話鈴又響了起來,管它呢,肯定又是小徐,要到家了,什麼小徐小賴的,都不要再見了。
"快點接!"好像出租車司機再給我說話。
我慢慢摸出電話按下通話鍵,小徐說些什麼,我一點聽不清楚,好像是在問我身邊是不是有人,我說是啊,小徐讓我把電話給旁邊人,我給了出租車司機,出租車司機語氣很不好的大吼了小徐幾句,但是我還是聽不清楚。
"好,你們派人在門口接他!"接誰?司機到底要接誰?管它呢,我要睡覺,我要回家。
"下車。"司機好像是在對我說,我揉揉眼睛,怎麼又回到醫院了?我看著有些生氣的小徐和小文,還看見一個護士長,但是我不認識,付了錢,我知道我必須跟小徐她們回去。
到了病房已經是接近五點了,進了房間我躺在牀上,沒有睡意,看著小徐時不時的走到門的窗子處看看我,小徐就是這樣,別的護士晚上睡覺了,她也不睡,就像今天她給我打電話一樣,關她什麼事,我又不是她監護室的病人,如果不是她,我現在應該快到家了吧。
早上六點鐘,天才有一絲亮,我又拿起我的雙柺,走到仍然緊閉的病房大鐵門面前,直挺挺的站著,我強烈的想回家,我強烈的想走出這牢籠一般的地方。
"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又是小徐,她站在我旁邊,一臉疑惑的看著我說。
"我要走,我要走!"我沒有看她,但是堅定的說。
"等著,我要請示醫生。"小徐無奈的說到。
"什麼字我都籤。"喊醫生來就是要讓我簽字,什麼字我都籤,只要能讓我走。
"既然你簽了自動出院書,出去發生什麼事都和我們醫院無關了。"醫生說到。
"嗯,開門,快點開門。"我受不了這些冷漠的人,他們根本不理解爲什麼我昨晚要走,也不明白爲什麼我現在這麼焦急的要走。
小徐開了門,沒有留戀的看著我出了門後又重重的關上了門,我知道這個門要七點纔開。
就在小徐關上門的前一刻,我聽到有人說我是神經病,我想爭辯,我想說我不是神經病,我只是想回家,我真的只是想回家而已。